“岳丈,”劉逵走到呂嘉問的病榻前坐了下來,“您且節哀,武好古那廝囂張不了多久了,這仇終是能報的。”
呂嘉問艱難地轉過腦袋,看着自己的這個糊塗女婿,輕輕嘆了口氣。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被自盡的?可是知道了也不能在外面亂說啊,更別說去給兒子喊冤了……
而且趙挺之那麼幹,說穿了還不是爲了新黨的利益,爲了保住他這個當老子的?
他呂嘉問有那麼多兒子,死了一個也不影響傳宗接代啊!所以他不能不知好歹去把趙挺之咬出來……而且他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指證趙挺之。
另外,呂嘉問因爲背叛呂氏家族投靠王安石,又在都市易司任上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情,早就不容於舊黨。如果再因爲喪子而背叛新黨,只怕要變成兩黨公敵了!
“公路,”呂嘉問看着女婿,又是一聲長嘆,“你說武好古怎麼了?”
“國子學、太學、武學中諸生介指其爲奸佞小人!”劉逵道,“還有人說要伏闕上書,請斬武好古以平民憤!”
呂嘉問咂了下嘴,苦苦一笑:“都是說說而已……”
呂嘉問自己也上過國子監學,哪裡不知道“三學”的規矩?三學生是有學生領袖的,元符三年中了探花的紀憶就曾經是個學生領袖。
如果有人想要發起三學生伏闕上書,就必須聯絡幾個學生領袖——少不得花費大筆的金錢,可能還要加上幾個保舉推薦的名額。
當然了,如果有什麼讓三學生們特別義憤的事情,三學生還是會“免費”上書的。不過武好古惡整呂嘉問的事情,在三學生們看來就是狗咬狗!武好古是奸佞,呂嘉問也不是什麼好人,甚至更壞!現在惡人打了惡人,三學生們開開嘴炮,噴一下武好古也就到頭了。
要他們“免費”上書,想都別想!
而且能當上三學學生領袖的人又不是傻瓜,如何不知道武好古是大宋官家的頭號心腹?去摸這樣的老虎屁股是不是太危險了?
“便是說說,也夠武好古受的了。”劉逵安慰呂嘉問說,“清流物議這事兒,元佑奸黨還是很當一回事兒的!
如果武好古做實了奸佞,韓忠彥和範學禮就不會再護着他了。到時候,姓武的還不是任憑我們拿捏?”
呂嘉問輕輕嘆了口氣,苦笑道:“但願如此吧!”
……
一夜,無事。
翌日便是武好文啓程赴藍田縣的日子,從早上開始就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持續到了下午,不過籠罩在開封府上空的陰雲卻沒有散去,不過天氣倒是因此涼爽了一些。
武好古在共和樓四層的觀景臺上設了酒宴,給自己的兄弟踐行。
“你岳丈不來嗎?”武好古看着遠處車水馬龍的官道,眉頭輕輕蹙了起來。
“不來了,”武好文說,“他是宰相,事情太多了,分不開身。”
真的是分不開身?武好古心道:多半是想離自己這個新鮮出爐的小人遠一點吧?
想到這裡,他呼了口氣,“二哥兒,你是孤身上路,身邊沒有一個使喚人不行啊,就讓影娘跟着你吧。”
影娘就是蘇影娘,紀憶送給武好古的女人。因爲武好古“臉盲”,這丫頭就被潘巧蓮弄去,武好古一直沒機會下嘴,於是就和潘巧蓮說了聲,轉送給武好文算了。
“這恐怕不好吧?”武好文說話的時候嚥了口唾沫,他可不臉盲,平日裡就沒少欣賞蘇小美人兒……
“有甚不好?”武好古一笑,“等到了藍田,少不了有富商豪紳給你送女人……你還不要嗎?你岳父沒不讓你勾結豪紳吧?”
“倒是沒有……”武好文輕聲道,“只是這麼個搞法,藍田的府兵真能成爲可用之兵嗎?”
武好古搖了搖頭,“你是知縣,不管練兵和用兵,只要把人數湊齊便可。”
武好文沉默了。
他還沒去藍田上任,就已經感到深深的無力感覺了。難道除了拉攏豪紳,他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把府兵搞起來嗎?可是那些被豪紳拉來湊數的府兵,真的能和昔日掃平天下的關隴精銳相比嗎?
兄弟兩個相對無言的時候,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沿着官道緩緩駛來,在共和樓的大門口停了下來。馬車的車伕撩開車簾,從裡面鑽出一個留着大鬍子,有一張頗爲富態的圓面孔的書生打扮的老者。
正是剛剛以龍圖閣學士出掌太府寺的蔡京蔡龍圖!
韓忠彥因爲“潔身自好”沒有來相送自己的女婿出京,而蔡京卻一點也不嫌武好古的“惡名”,草草處理了一番太府寺衙門的公務,就坐車來了共和樓。
共和樓今天中午剛剛舉行過一場唱賣會,賣出了一大批書畫文玩,其中還有一副歐陽通(唐朝書法家)的字帖,賣出了四萬七千緡的高價。
正在大堂裡面主持交割的墨娘子看見蔡京笑吟吟走了進來,還以爲他託人買了什麼東西——蔡京可剛剛得了個肥缺,一定收了不少賄賂,想買點好東西也正常——就滿臉堆笑的迎上去行了個福禮。
“蔡龍圖萬福金安,您大駕光臨,可是來取書畫文玩的嗎?”
“老夫是清官,怎麼買得起佳士得行唱賣出來的好東西?”蔡京呵呵笑着,“武大郎和武二郎可在?”
“在啊,就在四樓。”墨娘子笑道,“您老是來見他們二位的?”
“對啊,在四樓……好高啊。”
墨娘子道:“奴攙您上去吧。”
“好好好。”蔡京笑道,“再勞煩你去叫那個白飛飛和閻惜惜來……老夫要和武大郎暢飲到天明的。”
“好的,好的。”墨娘子笑着,“奴這就去安排,保管龍圖您滿意。”
因爲閻婆兒還留在界河主持軟玉溫香樓,所以給武好古拉皮條的工作就暫時落在了墨娘子身上。
當然了,這只是暫時的。武好古現在正琢磨着把白飛飛弄到手,讓她做自己的管事家伎,代替閻婆兒的工作。
……
蔡京的到訪,倒也沒太出乎武好古的預料——這位蔡龍圖現在可是削尖了腦袋往政事堂裡面鑽呢!
而武好古毫無疑問,就是能助他順利入主政事堂的貴人!這個拼命做官的傢伙,纔不會在乎武大郎的名聲怎麼樣……
不過武好文對蔡京的到訪,卻顯得有些訝異:蔡京可是新黨奸臣啊,自家的兄弟怎麼和他往來那麼密切呢?
“望道可是真是了不起啊,年紀輕輕就當了知縣,將來總有薦躋二府的一日。”
在共和樓觀景臺上分賓主落座之後,蔡京就笑着恭維了將要西去的武好文一番。
武好古也笑着,“只要這次在藍田試行府兵能有所成,將來的仕途總不會太差的。
畢竟當今官家乃是聖君,必然要有一番作爲,少不了能將兵的能臣。”
這話說的武好文都有點臉紅了……他明明就是去糊弄事兒的,怎麼就成能將兵的能臣了?
帶兵打仗這種事情,能這樣弄虛作假嗎?上了戰場,還不得原形畢露?
“崇道你也不差啊,”蔡京笑道,“今天崇政殿問對結束後官家召老夫獨對,特別關照要把州北軍營的拆遷重建交給共和行,還要老夫找個理由提出同文館的拆建……這也是給你的,索價90萬緡,可有得賺啊?”
“自然是能賺的!”武好古點點頭,“州北軍營賺不到幾個,不過也不會賠錢,同文館可以賺不少。蔡學士,給令郎在同文館地皮上弄個院子如何?”
同文館的項目當然可以賺,便是按照100萬緡購買地皮計算,整個項目的毛利怎麼都不會少於180萬!不過最後拿到手的淨利潤,大概也不會超過100萬……因爲還有不少如同蔡京這樣的人物要打點一番,而且還要繳納不少住稅、契稅。
這個房地產一旦發展起來,得益最多的總是國庫!
蔡京只是笑笑,也沒有拒絕武好古的賄賂,而是換了個話題:“你可知道現在國子監裡面,已經有人開始潑髒水!若是等太府寺把州北軍營和同文館這兩塊地都給了你的共和行,只怕這清流物議,可就要洶洶而來了……連老夫也要被你給連累了!”
蔡京哪裡會不知道曾布已經把自己算計進去了!到時候武好古臭不可聞了,自己也得惹一身騷。那些風聞言事的御史還不得用彈章把自己埋起來?
就算有官家護短,能保住太府寺卿的肥缺,也不會再進一步了……可是自家真的甘心在太府寺卿的位子上大撈油水嗎?自己目標可是政事堂啊!
武好古笑了起來,“學士也怕清流物議?”
蔡京苦苦一笑:“自家還沒有宣麻拜相,如何不怕物議?崇道,要不你早一點去界河商市吧,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興許就能少惹些非議了。”
原來蔡京在打這個主意,讓武好古快點從開封府的政壇上消失……
武好古苦笑起來,搖搖頭道:“走不了啊!至少今年是走不了啦!”
“走不了?爲何?”
武好古看了一眼滿臉失望表情的蔡京,笑着說:“因爲官家還有要事讓下官去做!”
“官家的……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