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旅順府城。
大遼天子的日月神纛旗,就在這座府城高高飄揚。
遼軍大隊大隊的士兵,或者在行軍,或者在城內各處安營紮寨。連續一個多月的“堡壘推進”,讓打頭陣的渤海軍將士顯得頗爲狼狽。軍裝破碎骯髒,人也顯得又髒又瘦,個個都土頭灰臉,看着和乞丐差不多了。雖然打進了旅順府城,但是這些渤海人看上去士氣並不怎麼高昂,人人都垂頭喪氣的。
這是因爲他們這一個多月過得實在太不容易了,前方是共和軍的火炮和弩箭,背後是契丹人的軍法和刀槍,身邊還有拿着鞭子隨時打人的右姓軍官。而且挖戰壕、修堡壘都需要高強度的勞動,一天干下來比打上十幾陣都辛苦。到了晚上還得防着共和軍的夜襲,根本睡不踏實。
更可恨的是供應的伙食太差了!
因爲遼軍的傳統是打草谷,所以長期忽視後勤供應。這次出兵雖然有所改善,努力從遼河流域調集了大量的糧食,足夠維持幾十萬大軍的長期作戰消耗。但那只是從總體上而言,在具體的後勤管理上,問題仍然層出不窮。其中問題最多,供應最緊的,當然是被契丹人推出來打頭陣的渤海軍了。
渤海人本來就是大遼國的三等四等人,而且其內部還等級森嚴。大氏王族和渤海右姓可從來沒把普通的渤海民衆當成自己人,自然不會爲他們的口糧去和契丹老爺爭吵了。甚至還存着剋扣倒賣的現象——哦,都賣給馬植了!
因爲馬家軍一樣存在糧食供應偏緊的問題。同時馬植又有的是錢,他家也是天津市的“發起股東”啊,而且馬人望、馬植叔侄又有野心,當然得讓自家的戰士吃飽了。不像大部分渤海右姓(高永昌、高永福除外)的大佬,根本沒想過要割據獨立,也就不把軍隊當本錢了。
而最讓渤海戰士們痛心疾首的,還是這座空空如也的旅順府城。
漢人的府城啊!
不說金山銀山的,銅錢絹帛總該有許多吧?老百姓家裡面總該有些家當可以強,有漂亮的女子可以淫辱吧?
可誰知道“打”進旅順城後發現裡面毛都沒有!真正的空城,空空如也,連房子都不多,而且都是過了火的,大部分的房屋都沒頂——都是茅草頂,一把火給燒沒了。
所以打頭陣衝進旅順府的渤海軍將士們,什麼都沒撈着。不僅毛都沒撈到一根,而且還白白擔了個打草谷的罪名,各家右姓帶兵官還得費盡口舌去給契丹老爺解釋爲什麼沒有搶到東西來孝敬?
不過解釋來解釋去,那幫契丹人也不怎麼相信。宋人的城池,人家又不是沒打破過。不得已,渤海右姓的帶兵官們只好把自家從耶律延禧那裡得來的賞賜交出去……
總之,上上下下都是一肚子的怨氣。
現在到了飯點兒,支起來的大鐵鍋都咕嘟咕嘟的翻騰着,鍋子裡面盡是些粟米和豆子,一點兒葷腥都看不到。
如此慘淡的伙食,居然用來犒賞剛剛得了“大勝”的渤海兵。不過圍着鐵鍋的渤海兵們早就顧不得生氣了,誰讓他們是渤海奴?認命吧!
這個時候,他們只盼着能吃飽就睡,好好休息上幾天幾夜。
不過耶律延禧哪裡能容許他的渤海炮灰休整?現在已經是深秋了,再拖下去就該下雪了。到了那時,別說在進攻大黑山山城和旅順關城了,就連在野外掘壕固守,也艱鉅到家了。
……
在旅順府的府衙大院當中,耶律延禧的御帳已經搭了起來。這個府衙也被燒了,屋頂齜牙咧嘴的敞着,待會兒下雪下雨的時候就該淋着了。幸好耶律延禧習慣住帳篷,現在就在院子裡面的御帳之中,正和親近的大臣們一邊聚餐,一邊議論軍情。
大遼天子的賜宴自然是豐盛的,不過也沒有宋朝宮廷裡恁多的菜式,基本就是肉裡打滾,牛肉羊肉一桶桶的上來,涮着吃、烤着吃、灼着吃。喝得酒當然是天津酒中仙了,草原上的男兒哪有不能喝烈酒的?哪怕現在和幽州開戰,該喝的酒,也不能省了。
軍情則不是什麼好消息。是西京留守耶律淳讓人送來的幽州大擴軍的消息。
消息很可怕!據說幽州百姓全都踊躍參軍,人數太多,不得不提高募兵的要求同時取消了非府騎士、府兵的全部軍餉……但還是阻擋不了幽州人蔘軍的熱情!
這消息如果不是耶律淳親筆所寫,耶律延禧一準把它當謠言丟一邊了。
當兵怎麼可能不要錢?當兵不要錢要什麼呀?難不成幽州人也想學契丹一樣去打草谷?
“陛下,此事不足爲奇。”馬人望只是笑了笑,“從龍之功人人慾得,怎是區區銀錢可比的?”
“從龍之功?”耶律延禧揚了下眉毛,“武好古要南下圖宋了?”
“這不是明白着嗎?”馬人望笑道,“武好古這十幾年來步步經營,不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黃袍加身嗎?而漢地的精兵,素來出自幽州、幷州和雍州。如今幽州已爲武好古所有,接下去只要進取河東,據有幷州。就能做到天下之兵,三有其二。到了那時,武好古不爲帝圖皇,他的部署也要逼着他黃袍加身。”
馬人望倒也不是在欺騙耶律延禧,他是真的以爲武好古馬上就要奪取大宋的天下了!要不然招募那麼多軍隊幹什麼?打敗耶律延禧用得着幾十萬大軍?光是一個旅順關城,耶律延禧帶來的幾十萬大軍死光了都打不下來。
而且北面還有兩萬上下的生女直早晚南下,草原上還有個合不勒正磨刀霍霍。
“言之有理。”耶律延禧又被馬人望說服了,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放心,“武好古會不會大舉增兵遼東?旅順海港還在幽州軍手中啊。”
“陛下,”馬人望道,“新募之兵哪有那麼容易就能上戰場?沒有幾個月的訓練,他們如何能上陣作戰?等到武好古的新兵練出,旅順早就被陛下攻破了。
不過奪取旅順之後,我大遼對幽州是戰是和,還需從長計議。”
“哦?”
“武好古所謀的,終是大宋的江山!”馬人望道,“陛下是打算聯宋滅武,還是聯武圖宋呢?”
還有這樣的好事?
“武好古肯把幽州還給朕嗎?”耶律延禧問。
馬人望搖搖頭:“只怕武好古當不了石敬瑭,幽州畢竟是他的根本……若陛下執意索還幽州,那就只有聯宋了。
只要陛下肯在收復幽州後歸還河東北部數州,老臣就願意替陛下走一遭開封府。定能用三寸之舌,說得宋主與陛下聯手,南北夾攻幽州。”
馬人望這是要開溜啊!
他現在雖然貴爲南院樞密使,可是被拘在耶律延禧身邊,什麼事兒都幹不了。萬一馬植倒戈了,他少不得要挨刀子……當然得找機會跑了,只要能跑回顯州老家,迎武好古出關還是可以辦到的!
而且馬家還在醫巫閭山囤糧幾十萬石,正好可以獻出來給武好古當軍糧……
耶律延禧思索了半晌,也覺得馬人望的提議可行。現在也只有遼宋聯手,纔有可能滅了武好古這個禍害了。
不過放馬人望單獨離開開始有點不放心,於是就道:“此去開封,路途遙遠,馬卿年紀又大,不讓蕭得里斯當個副使,領上1000騎兵護你上路。
另外,你可以向趙佶允諾,只要他肯與朕聯手,發兵攻燕。那朕可以先將太原府還給他。”
安排好了馬人望、蕭得里斯的出訪,耶律延禧的心思又回到了旅順戰場上。
“大卿,高卿,馬植。”
大公鼎,高永昌、馬植三人聞言都從座位上起身,耶律延禧衝他們招招手,示意他們坐下。
耶律延禧已經是一臉殺氣:“現在天近孟冬,遼東雖不及北地嚴寒,但是到了冬天海風甚大,也不是打仗的日子了。所以渤海軍和漢軍必須在降雪之前,以長壕隔斷大黑山山城和旅順關城。不得有誤!”
日子可真不好過啊!剛剛啃下了旅順府城和東關城又要挖掘長壕,而且還是個大工程……大公鼎,高永昌、馬植三人也不敢替手下人爭取什麼休假,紛紛起身領旨。
耶律延禧的目光灼灼,掃視着帳中的契丹將領,“契丹諸軍,好生休養氣力,待天寒地凍之日,便是諸軍踏冰南下,直搗旅順關城之時!
今年冬天,朕便要踏破旅順關口,將幽州賊軍,悉數盡滅於遼海之濱!”
什麼?今年冬天?
這下帳中的將領們都是一驚。沒有必要那麼着急吧?雖然幽州那邊燕王大點兵了,可是點來的兵要訓練起來,起碼得幾個月……而且訓練好了之後,還得籌備軍糧、軍資,明年夏天能上戰場就不錯了。
現在皇帝急於攻破旅順關口,還要在天寒地凍之時進攻,這是要用渤海人和漢軍的屍體,填下旅順關口的城牆嗎?
旅順關口可是石頭城啊!沒有個十萬八萬的死傷,能打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