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用熱毛巾捂臉並且還在喝醒酒湯的蔡京,聽到兒子回來的動靜,就揮手示意房中的無關人等都出去,只留了父子二人在房中。
蔡京問蔡攸道:“官家怎麼說?”
蔡攸在蔡京面前站定:“官家沒有明說,只是孩兒看他的樣子,似乎並不在乎界河商市從哪兒買的糧食。”
蔡京不會冒然出手,在撕破臉前一定會摸清趙佶的心意,要不然這個奸相怎麼能當那麼久?
“哦,是嗎?”蔡京端着醒酒湯,笑道:“看來官家還真是大方啊,一年多花一百萬啊。”
這錢最後還不是官家自己花掉的,他有什麼不捨得?而且自家老爹爲何要和武好古過不去?武好古一個武官,又不會當上宰執。蔡攸心裡嘀咕着,卻是沒有明說出來。
蔡京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起來,深深的戳了兒子一眼:“你別小看了武好古!他比他老師蘇東坡難對付多了!”
蔡攸張了張嘴,想要問清緣由,但又不敢開口,就怕被蔡京訓斥一頓,只能低頭:“孩兒知道了。”
“二蘇能有今天,其實都要歸功於武好古!如果沒有武好古替蘇東坡籌謀,他現在還在海州養老呢,怎麼可能當上右相?而且這一次他去西北帶兵,很有可能會立下大功。到時候起碼能加一個遙郡,以後就是朝廷的大將了。”蔡京頓了一下,示意兒子坐下來,然後緩緩說道:“官家已經把日後宣撫幽燕的差遣許給他了!而且還準他蓄養私兵!”
原來蔡京已經試探過趙佶了!而且還得到了讓人訝異的答覆。
趙佶根本不在乎武好古在界河商市養兵,而且還要將以後宣撫燕雲的大任交給他。
這可是封王的大功啊!
蔡攸聞言大驚失色,“他去宣撫幽燕?還可以蓄養私兵?怎麼會有這種事!”
“那是官家聖明!”蔡京冷笑道:“如果說本朝真有誰能收復燕雲,那麼就非武好古莫屬了。
一個界河商市就不知道壞了多少遼國高官權臣的心境,還和燕雲豪門拉打得火熱。界河商市的雲臺學宮裡面居然還有不少姓耶律和姓蕭的學生!
將來高麗一旦興起,和咱們東西夾攻,他武好古靠收買拉攏都能把燕京城拿下。”
蔡京此時並不知道高麗國根本就是外強中乾,而遼國的國祚還有二十多年。他還以爲最多十年後就會有宋麗合擊遼國的好事兒了……
“那他豈不是真的要封王了?”蔡攸低聲嘀咕道。
他倒沒想過武好古在封王后會被趙佶卸磨殺驢——趙佶不是趙構,而且北宋一朝對功臣還是很優待的。一幫開國將門混到如今,都還保着富貴,並沒有誰給滅了門。
而且武好古阿諛奉承的本事在朝中也排得上號了,趙佶和他親得跟什麼似的,根本不存在功高震主的事兒。
蔡京道:“他封王爲父纔不在乎,他如果和老夫一體,爲父還會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他偏偏和蘇家那些奸臣交好……若是封了王爵,還不成了蘇黨的後援?蘇東坡命是不長了,可是還有蘇轍、蘇遲、蘇邁、蘇迨這些人。”
這事兒武好古的確有不對的地方……如果他好好的和蔡京結成忠黨,蔡京巴不得他收復燕雲,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可武好古卻偏偏捧起了蘇東坡,還造成了蘇東坡拜相這樣嚴重威脅蔡京地位的事情。
蘇東坡的子侄門徒一大堆啊!到時候一起分潤了北伐的大功,蔡京還怎麼混?而且蘇東坡是舊黨領袖,蔡京是新黨首領……讓蘇家得了志,蔡家能有好日子過?
蔡攸也覺得問題有點扎手,片刻後問道:“那大人準備怎麼辦?”
武好古“通遼”的事情可大可小,鬧大了,論死都有可能。但如果趙佶要包庇,那還有什麼事兒?哪怕御史臺跳得再高,一句“奉中旨”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總會有辦法的,不過咱們不能衝在前面。”蔡京扯了一下嘴角,“只要咱們不出頭,讓別人去咬他就是了。這樣萬一咬不死,咱們也不會摺進去。
攸兒,你也別小看了天下悠悠之口。武好古已經做了得罪天下讀書人的事兒,一旦有了口實,天下士子怎會放過他?到時候官家就算能保住他,界河商市也有可能收歸朝廷管轄。沒有了界河商市,將來他還能宣撫燕雲?”
蔡攸知道蔡京所指的是“左右榜進士”和“太學改革”的事兒。雖然主推的是蘇東坡,但是誰都知道武好古纔是其中的關鍵人物。
“左右榜進士”和“太學改革”的理論基礎《實政論》就是武好古提出的。而且這兩項改革的大本營,也不是蘇東坡的相府,而是武好古創立的雲臺學宮。
現在雲臺學宮的第一代博士和通才都已經學成畢業了。他們這些人大多被安排到雲臺學宮本部、界河雲臺學宮、界河四開書院(四所六藝屬於)、開封府辟雍學宮和開封府國子小學(六藝書院)擔任教師。這夥人數量雖然不多,就一百多個,但是卻代表着一種和原來的文士截然不同的士。
“那麼西北軍中要不要招呼則個?”蔡攸又問。
“打招呼有用嗎?陶子禮那廝心大的很,說不定還想直取興靈,破滅西夏呢。武好古手裡捏着幾千精銳,那可是打敗過兩萬西夏大軍的強兵啊……陶子禮怎麼可能不用他們?”
“不會真的讓武好古領兵破了興慶府吧?”
“怎麼可能?你忘了元豐四年的那一戰了?無定河邊拔幾個州是一回事兒,打到興靈又是另一回事兒了。”蔡京打了個哈欠,“把武好古折騰到西北去就已經贏了一招,接下去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人,您說的那個告發武好古的小人,是不是要弄過來?”蔡攸試探着問。
杜文忠雖然不是武好古系統的核心人物,但卻也是非常接近核心圈子的,一定知道許多內幕!
“當然要弄到手裡,你跑一趟清池縣吧,從呂頤浩那裡把人帶來。記着,這事兒不能讓旁人知道。武好古那廝在滄州可是頗有勢力的。”
在杜文忠的問題上,武好古的確是疏忽了……也不能說疏忽,主要還是武好古的勢力草創,根基還是忒淺。而且北宋的政治氛圍也比較寬鬆,官場上鬥來鬥去都是放嘴炮。什麼殺手,什麼死士的並不多見,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算是有死士的,那200個阻卜戰奴和千人假子軍團,還有西門家、慕容家、柴家的那幫子侄都是能替武好古上陣殺敵的。
但是他們不是幹殺手的料,既不會“追”,也不會“暗殺”。如果杜文忠走滄州江湖的路子逃亡,柴家倒是能找到他。可是他卻不知怎麼到了呂頤浩手中,這些那幫江湖人士連杜文忠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
武好古並不知道自己一個小疏忽給有心當小辮子給抓了,也不知道蔡京已經有了奪取界河商市的計劃。他只知道童貫和武好文聯袂到了開封府——他們倆是回京述職的名義到達的,所謂的述職,當然就是向趙佶報告前線的情況和各級將領的功勞了。
不過武好古沒有見到他們,因爲這兩人都是把國家大事放在首位的官兒,入城後也沒回家,而是直接風塵僕僕的就去了皇宮。這二位當然不用閤門司慢慢排班了,直接就去崇政殿候見,而且很快就在擺了地圖臺的崇政殿偏殿裡面見到了官家趙佶。
從趙佶那裡,童貫和武好文聽說了武好古要去替代高俅帶兵的驚人消息。
“陛,陛下要讓武好古去指揮兩直精兵?”
“陛下,我大哥他同意了?”
趙佶心情非常不錯,他剛剛聽童貫和武好文敘述了西北前線大戰的情況——這可比看奏章過癮啊!童貫就是個能吹的,武好文又當過“說書”,自然能說了。
如果不是遺傳性膽小的毛病,趙佶都想學李世民,來個御駕親征了。
“唔,”趙佶笑着點頭,“高俅的功勞很大了,加遙郡是肯定的。童貫、武二,你們倆也是功不可沒啊!難道就不應該讓武大郎也立點兒功勞?一個遙郡,朕看他也加得了。”
童貫和武好文聽了趙佶的話兒,很有點兒無語了。
打仗啊!而且是和可怕的西賊打,可不是鬧着玩的!
趙佶大概知道他們倆想說什麼,笑着開口:“旁人怕西賊,武好古可不怕。他在界河商市整天和遼人打交道,遼人不比西賊兇狠?”
是啊,武好古還收了大石頭爲徒,還和阿骨打稱兄道弟。區區西賊給他們二位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你們不必擔心了,”趙佶笑着,“童貫,回頭你和武好古一起走,去鄜延路監軍。”
“奴婢領旨。”童貫知道趙佶是什麼意思——仗還得他來指揮啊!
“武二,”趙佶看着武好文,表情稍微有點古怪,“這個……你的功勞很大啊!不過鍾傅不想用你當機宜了,那就給你換個地方,先去做一任相州通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