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憶在崇政殿內和趙佶問對的時候,在政事堂中,宰執重臣們正在共議今天要處置的幾項重要政務。
“遼主似乎駕崩在了冬捺鉢營地,燕國王延禧已經即位。武好古的這份奏章,諸位都看過了吧?”韓忠彥和往日一樣,在中廳正位高坐,將武好古今天剛剛遞上的奏章,當先拿在了手中,“這武好古人在開封府,界河那邊的事情倒也沒丟下,還時刻留意着遼國的事情,很是幹練啊!”
他一上來就拿出武好古遞上的奏章,還提到了遼主駕崩的事情不是沒有原因的。他也是老官僚了,當然知道武好古已經被安燾、呂嘉問盯上了。
這個時候,還是趕緊從開封府開溜爲好!既然遼國的老皇帝死了,那武好古就立即動身去界河商市坐鎮吧……
曾布輕輕笑了笑,漫不經意地道:“是很乾練,都亭驛的房子還沒蓋,錢就已經賺好了。”
在武好古一口氣賣出了420套房產前,曾布也沒太在意都亭驛和開封府內的其它官有地產。可是現在,他已經看到了其中的大利。
這可是堪比鹽鐵和釀酒的大利啊!所以他馬上就把話題引回了房地產。
範純禮現在雖然也贊同官營開封府房地產,但他畢竟是韓忠彥的同黨,自然要幫着說話,“子宣,都亭驛的事情官家已經拍板了,我們無需再議。現在應該讓武好古馬上返回界河商市……過不了多久,應該有許多契丹貴人要逃去那裡了。
另外,爲殿前騎士購買份地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兵學司最晚年底就該取消了,到時候起碼有500名生員要安置。”
“彝叟所言甚是,不過開封房產大利也不可不察,若是經營得法,年入上千萬也是可期的。如果讓這筆錢落入私人的口袋,恐怕與國於民都不是好事。”
剛剛拜了門下侍郎的李清臣似乎做起了和事佬,既沒有反對把武好古打發出京,也提及了地產之利。北宋朝廷可沒有不與民爭利的想法,而且宋朝的內外狀況也不容許有這種想法。和明朝自帶乾糧的軍戶兵不一樣,宋朝開國就是僱傭軍,大家早就習慣了拿錢當兵,沒錢譁變的規則了。要是朝廷沒有足夠的財力給那幫能吃不能打的僱傭軍開餉,那可就要了大傢伙的親命了。
而且宋朝的儒學中還存在比較多的理想主義成分,想要尋求一條“致太平”的路線,以解決宋朝面臨的內外困境。
而“致太平”的路線,比較公認的就是官營工商加均田鄉兵再加上鄉約自治。
政治正確的事情,韓忠彥也是沒有辦法提出反對意見的。他搖了搖頭,正準備討論下一個議題時,門外突然進來了一個政事堂的公吏,手中捧着一份奏章。
“相公,御史臺剛剛送來一份彈章。”
“彈章?”韓忠彥聞言一愣,“怎麼送到政事堂了?”
宋朝的奏章向來有“通封”和“實封”兩種,“通封”奏章通常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以由中書、樞密院以下處理,完事後上報即可。而“實封”的奏章則必須先給皇帝看,看完後再做出決定或和大臣們討論。
而臺諫的彈章當然是“實封”的,要不然臺諫的彈劾宰執的彈章還能讓宰執們自己商量着辦?
“相公,是御史臺抄送的彈章。”堂下的公吏回答道。
御史臺把彈章抄送中書是一種特殊的彈劾方式,目的是防止官家留中彈章不做處理。同時根據宋朝的慣例,一旦官員知道自己被御史臺彈劾就要離職待罪。所以臺諫們以錄副、露章的方式上疏也會給被彈劾的官員造成不小的麻煩。
“誰被彈劾了?”韓忠彥皺着眉頭問。
“是勾當界河市舶司,帶御器械,東上閤門副使武好古。”
韓忠彥吸了口氣,心道:新黨這幫傢伙爲了爭房產大利還真下功夫啊!這下官家想要留中也不可能了——界河商市和北滄州購地兩檔子事兒都得武好古去啊!
他看了身邊的曾布一眼:“子宣,你看吧。”
他和武好古是親戚,照例應該回避。在明天的崇政殿問對時也不能就此事說話,所以連看都懶得看了。
“是何人彈劾?以何名目彈劾?”範純禮問。
曾布拿起公吏送來的彈章看了一眼,“是監察御史裡行張克公,彈劾武好古扇搖國本。”
“扇搖國本?”範純禮一愣,“到底是何事?”
“就是前兩天在共和樓賣房子引起不少禁軍將士騷動的事兒。”曾布笑道,“禁軍將士騷動,難道不是扇搖國本嗎?”
扇搖國本的帽子大了,不過曾布、安燾等人的意圖也不是真的要把武好古逮起來,而是把開封府房產大利拿到朝廷手中。
範純禮眉頭大皺,“這事兒要算扇搖國本,那開封府大街上做小買賣的那些禁軍兵卒豈不是更加有損國本了?”
是啊,堂堂保衛大宋江山的禁軍,現在不好好練武,都在做着各種營生賺錢,當兵都成了副業……這種事情真要細究起來,那就是大宋開國以來就實現的花錢養兵之法存在問題了。
李清臣接過話題,笑了笑說:“這事兒還是留在明天崇政殿上說吧,我們今天還是議一議派誰去遼國賀他們的新君即位吧。”
……
第二天的崇政殿問對很快就到來了。趙佶高居御座之上,望着殿中人數不算太多的宰執重臣。眉頭擰着,顯得很不滿意。
今年的年號是建中靖國,取意就是不偏不倚的中間路線,不要新黨的紹述,也不要舊黨的更化。可是朝堂上的官員們,卻總是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而能夠理解他苦心的官員,現在卻沒有站在這個崇政殿中……
想到這裡,趙佶直接從御案上拿起一封奏章展了開來,“朕昨日收到了知江寧府事蔡京的建言上奏,是關於禁軍和房產的。”
他這話一出,殿中的重臣們都是一愣。
這是怎麼回事兒?
蔡京怎麼建言了?他不是該準備滾蛋去江寧府了嗎?怎麼還建言說開封房產還有禁軍?
趙佶道:“蔡京建言說開封府人多地狹,房價騰貴,禁軍精銳皆爲房所累。年入五十餘緡,仍然不足以在開封府購房安居,因此皆專心副業,將練兵作戰拋在了腦後,如今已是兵不成兵,將不爲將了。可有此事啊?”
有啊!
全天下都知道了……可是有招嗎?
開封府的高房價是個無解的死局啊!一方面開封府是大宋的首善之都,又依託四通八達的運河體系成爲了中原的交通運輸和經濟中心,彙集了海量的財富。
一方面,開封府又因爲地處平原,無險可守,北方燕雲之地又陷於遼國。不得不安置禁軍二十萬以保萬全,而且宋軍又是僱傭軍,不是番上服役的鄉兵,是必須要帶着家屬的職業兵。因此在大宋立國之初,開封府的人口就特別多。到了如今,這座城市中的居民早就破了100萬,恐怕都有150萬了。
150萬人口其實也不算太多,後世1500萬人口的大都市都不在少數。
可問題是,開封府所在的中原地區又因爲土地貧瘠,大城市太多(還有大名、應天、洛陽等大城市),造成糧食供應不及,不得不依靠東南六路的漕糧補給。
可是漕運的通航能力有限,供應開封府現有的150萬人口已經非常吃力了,如果城市再向周邊擴張,那麼漕運就沒有辦法負擔開封府居民的吃飯問題了。
所以開封府歷史上只進行過一次擴張,修建了開封府外城。現在哪怕房子貴到了幾千上萬緡,也沒有辦法再進行擴張了。
也就是說,開封府的房價會在中世紀就漲得如此高昂,實際上就是定都位置選擇錯誤所致。
想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就只有向東遷都——向西是不可行的,遷都去了有險可守的洛陽、長安雖然可以減少守軍的人數,但是那裡的交通更加不變,周圍的土地也更加貧瘠,根本無法承載數量巨大的工商人口。這樣就會造成經濟中心和政治中心分離,對於國家的財政是非常不利的。
掃了眼束手無策的羣臣,趙佶道:“蔡京倒是替朕出了個主意,由店宅務建房或賜與,或以分期付錢之法賣于禁軍中的精銳,並且將這些精銳選入殿前司充當諸直勇士。”
“陛下,”韓忠彥問,“禁軍的精銳應該如何選拔?”
“比武!”趙佶笑道,“凡是可以披上50斤的重甲,手執長槍,腰懸直刀,揹負大盾,再加50支弩矢和一隻強弩,同時攜三日軍糧,半天內能急行軍100裡的士兵,都可以參加比武。凡武藝名列前十者,賜三室之居一所,價值3000緡,選入殿前諸直,領雙俸。名列前11—前200者,可以2000緡之價,分期20年付,購開封府城內價值3000緡的三室之居一所,並選入殿前諸直,領雙俸。200名開外者,只要有資格參加比武,也可以入選殿前諸直,領雙俸。
諸卿,你們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