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着軟軟糯糯的西門女俠,手頭還把玩着一團軟綿綿的物件的武大官人,此時卻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玩過的鬥獸棋。在鬥獸棋中大象是超兇的,什麼獅子、老虎、豹子、狗狗、貓貓的都能踩死,可偏偏害怕小老鼠……
現在的這個大宋帝國內部彷彿也是如此,高貴的文官士大夫就是大象,什麼勳貴、武官、宦官、吏商、豪商、豪強等等,都不在他們眼裡,除了梁山好漢這樣的存在!
因爲大宋的體制就是重文輕武,就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只要不敢公開挑戰這個體制,哪怕手握重兵嶽武穆,也只在風波亭走一遭。而梁山好漢是在這個體制之外的,範家士大夫雖然可以欺負西門家這樣的豪強,可是遇上梁山的強盜……那可就是“老鼠克大象”了。
從某種角度而言,開封府的潑皮閒漢也是將門勳貴們養的“老鼠”。只是這些“老鼠”是養在開封府城內的,不像梁山好漢那麼“亂來”,只能給高高在上的文官們搗亂,不能真的動刀子。
不過搗點亂子也夠文官士大夫們受得了,給你在開封府裡面放把火,或者弄點叫花子進城裝個什麼流民,就能讓兩府大佬們頭疼不已了。
而把這種“鬥獸棋”的關係套到鄆州,那就是範家士大夫能壓着豪強西門家,而豪強西門家又能驅使梁山好漢,而梁山好漢則能吊打範家士大夫了。
如此就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循環,讓沒有一個官兒的陽谷西門家可以維持住豪強的地位。
“看來我今後也得有自己的‘梁山好漢’啊!”武好古心裡琢磨着,“要不然自家在界河商市的地位是不可能穩固的!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養寇自重吧?”
……
眼見秋日將至,濟水-梁山泊-五丈河-桓溝等等水路航道,就要迎來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兒了。在須城十字北巷上的樑記保押行門外,新來的大掌櫃趙鐵牛穿着一身對襟長衫,手持着大蒲扇,一邊扇風,一邊大聲指揮着十幾個精裝漢子打掃着保押行的門臉兒。
所謂的保押行,就是興起於明清的鏢行、鏢局的前身,而“保押”二字,則來源於“保押綱運”。保押顧名思義,就是保護和押送的意思,而綱運則是成批運送大宗貨物的意思。大批運送的貨物用車或船隻裝載,若干車、船則編成組,一組稱一綱,就謂之“綱運”。宋初的時候,綱運都是官運物資,是由民伕保押的,是徭役的一種,丟了,少了,還需要賠償。結果丟失的東西太多,民伕無力賠償,多有破產。所以在宋太宗年間,就改由軍兵保押綱運。
可是到了仁宗朝時,西夏崛起,陝西、河東成爲前線,需要大量的綱運補給。於是就讓商人蔘與綱運,鹽引、茶引就是發給這些綱運商人的報酬。而商人蔘與綱運後,自然就有了保押服務的需求。
與此同時,負責保押綱運的武官因爲禁不住商業利益的誘惑,也紛紛向“吏商”轉變,綱運貨物的數量和價值都大幅增長,保押的難度自然大增。依靠這些武官手中不斷衰減的武力,也就不足以進行保押了。所以這些“吏商”也需要民間的武力來保護自己了。
而主營攔路搶劫的梁山好漢們,自然也不會放過保押綱運的大利了,而且梁山的保押營生幹得還相當不錯——在鄆州、齊州、兗州、濟州和濮州地面上,有誰敢劫梁山好漢的道?梁山可是這五個州地面上最大的一夥山賊,還是水陸兩棲的,不僅佔着梁山這個小山頭,還在號稱“八百里梁山泊”的湖泊中橫行霸道。
來往綱船,除非有碰不得的背景,否則誰敢不向梁山上供,保準會出狀況!不一定要劫船,給你鑿沉了,弄翻了,也是夠嗆的。所以就是後臺和鋼板一樣硬的綱首,多少也會打賞梁山泊三瓜兩棗的。
另外,在鄆州、齊州、兗州、濟州和濮州等五州地面上吃保押行這碗飯的江湖好漢們,也都要給梁山上點供的。
說起來,梁山好漢纔是這五州保押行的衣食父母啊!沒有他們在水泊梁山落草爲寇,大傢伙的保押行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而在鄆州、齊州、兗州、濟州和濮州地面上敢不鳥梁山泊的,也就是陽谷西門家這樣的土豪劣紳了……如果不動用實際戰兵數量過萬的開封、河北禁軍,或是“戰力恐怖”的西軍,想要剿滅梁山泊的這般好漢,就只有讓西門家族爲首的五州土豪劣紳們出全力了。
不過五州土豪和梁山的關係是非常複雜,有時候相鬥火併,有時候又合作互利……但是絕不會發生五州土豪齊心協力滅梁山的事兒!
因爲滅了梁山,舞刀弄槍的土豪們就要被讀聖賢書的鄉賢士大夫們往死裡欺負了。
所以梁山和五州土豪們間,基本上還是合作共存的時候多,狗咬狗的時候少。如豐縣大澤鄉的那一場火併,還真是極少有的。
因而趙鐵牛的梁山好漢生涯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既不住在山上,也不用去攔路搶劫。而是舒舒服服住在鄆州州治須城的城內,擔當保押行的掌櫃,和各路人物往來,日子過得好不自在。
對了,趙鐵牛掌管的這家保押行實際上就是梁山泊和各路好漢還有綱商們接觸的窗口。
現在已近秋季,水路繁忙的時候就要到來了。趙鐵牛也要代表梁山泊和各方面進行談判了——剛剛過去的一年對梁山而言是非常困難的,因爲被超兇的西門女俠帶人在豐縣大澤鄉暴打了一頓,還丟了一個頭領(李進義因爲傷重,在幾個月前死在了應天府的大牢裡),江湖聲望大跌,不得已調降了保護費,所以大家的日子就過得辛苦了一些。
希望今年可以漲點兒錢了……趙鐵牛抱着胳膊,看着正賣力打掃的嘍羅們,不禁皺起了眉頭。
要漲保護費可不容易啊,除非梁山能儘快做一筆“大買賣”,提振一下江湖聲望。
正琢磨着要怎麼漲價的趙鐵牛,忽然就聽見巷子口一陣馬蹄繚亂的聲音,十幾騎馬正朝這裡奔來。大夥兒的目光都不由得轉了過去,趙鐵牛也擡頭看了一眼,卻見當先一匹高頭大馬上卻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在這女人身後,還有一騎舉着面青色認旗,上書“西門”二字。
來者正是超兇的陽谷女俠西門青!
雖然在陽谷縣城內不少無知愚民都編了段子笑話西門女俠,不過在京東東路的江湖上,西門女俠還是兇名赫赫的!
因爲西門女俠帶人在豐縣大澤鄉把晁蓋、宋江率領的梁山好漢揍了個鼻青臉腫。梁山四頭領李進義死了,大頭領晁蓋還毀了容……
而且大澤鄉一役後,梁山好漢們還不敢去找西門家尋仇,西門女俠的兇名自然是震天響了。
“快,快開正門,有請西門女俠!”
趙鐵牛連聲兒下令,樑記保押行大門洞開,趙大掌櫃好像壓根不知道西門女俠暴打梁山好漢的事兒,滿臉堆笑地迎向前去:“啊!可是陽谷西門女俠?不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這大熱的天兒,快快快,快請下馬,到行內小坐片刻。”
西門青也客氣的拱拱手,然後撩袍下馬,笑着問道:“你就是趙三十六吧?久仰,久仰。”
三十六是趙鐵牛在梁山好漢中的排名,現實中的梁山可沒有108好漢,只有36個頭領,在李進義去世後,就剩下35個,趙鐵牛正好補進去,所以就排名36了。
“把箱子都擡進去!”西門青朝身後幾個西門家的武士吩咐了一聲,纔跟着趙鐵牛昂首闊步進了樑記保押行的大門。
這時趙鐵牛才發現在西門青這一行人的背後還有一輛馬拉的板車,板車上擺着幾個看着就沉甸甸的箱子,也不知裡面裝得是什麼?
在保押行大堂之內,趙鐵牛着人獻上香茗,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女俠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西門青淡笑了一聲道:“三十六哥,妾身走這一遭,是想請動梁山好漢做一樁大買賣。”
趙鐵牛賠笑道:“不知是甚大買賣?陸上的,還是水上的?是插肉(殺人),是切竿子(劫道),還是拔樁子(打莊子)?”
他說的自是黑話,西門青都能聽懂,笑着應道:“想請好漢幫忙拔個樁子。”
趙鐵牛接着問:“木樁子(防禦弱)還是石樁子(防禦強)?”
西門青回答:“是木樁子。”
趙鐵牛又問:“樁子在何方?”
西門青道:“陽谷縣,安樂鎮,一碗飯。”
“一碗飯”是陽谷範家的綽號,不僅是取了“範”的諧音,還說明範家沒啥油水,打下來也就是“一碗飯”——搶點米麪而已,金銀財寶是沒有的。而且範家還是士大夫之家,打了以後麻煩倒是有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