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有句名言——南潯的絲,寧波的錢,廣東的買辦。
南潯是這個時代的生絲中心。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上海口岸出口生絲21176包,南潯出口數量爲13426包,佔據了出口數的63.4%。到了光緒年間,中國生絲出口總量增長兩倍有餘,南潯所佔的比例有所下降,可依然佔據了整個江浙生絲出口總量的三分之一,而且是質量最好,價格最高。
在這三十年間,南潯商人迅速成爲整個中國最爲富有的一羣人,其崛起速度之快,財力之雄厚,僅有昔曰的廣東十三行可以比擬。
目前的上海約有一百多家大小不等的絲行,南潯商人就佔據了七成。
寧波。
寧波人很早就開始涉足錢莊業務,上海開埔之後,他們就率先進入上海擴展勢力,上海現有的三百多家錢莊裡,半壁江山是寧波人的。
廣東,在廣東十三行覆滅後,大量的廣東籍買辦涌入上海繼續做買辦,他們的侄孫同鄉也陸續接掌職位。
如今的上海灘,半數買辦是廣東人。
這就叫“南潯的絲,寧波的錢,廣東的買辦”。
在這三股勢力中,曾任怡和洋行總買辦的唐廷樞人面最廣,財力最亨,地位最特殊,有三個堂兄弟在不同的洋行裡做大買辦,即便是胡雪巖也要讓他三分。
胡楚元在上海灘還算是初來乍到,本身和南潯絲商、寧波錢商就是死敵,和整個江浙的鹽商也有不共戴天之仇,這再得罪唐廷樞,他當然會受到排擠。
可他畢竟在上海還有大事要辦。
沒有更好的辦法,胡楚元決定找在上海買辦界也很有地位的徐潤談一談。
直到現在,徐潤都沒有非議過他一句,雖然徐潤和唐延樞是商場上最緊密的盟友,但他不用巴結唐延樞和盛宣懷。
最重要的一點,這個人和盛宣懷爲了上海輪船招商局總辦的職務鬥了兩年多,到今天還沒有分出勝負。
徐潤住在靜安寺路最東側的地方,在那裡修建了一棟江南園林,名爲愚園,這也是上海愚園路的由來。
胡楚元的西洋馬車一路東去,就在愚園大門外的劉家巷子停下來,隨即,他就讓胡榮將拜帖送過去,自己在車上等待。
除了他,車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潘麗美小姐。
現在,胡楚元已經習慣讓麗美留在身邊做助手。
人才很重要。
潘麗美也很聰明,所以他想好好的鍛鍊這個女孩,讓她成爲自己最重要的特別助理。
在車廂裡等了近十多分鐘,徐家的大門纔打開來,一位年近四旬的富商走了出來,肌色較黑,相貌堂堂,穿着舉止都很講究氣派。
胡榮也跑了回來,將車廂的門打開。
胡楚元一側臉就看到了那位富商,當即一步走下來,將潘麗美留在車廂裡等待着。
“胡騎尉,你好啊!”徐潤拱了拱手,談不上高興,也談不上冷淡。
胡楚元抱拳,笑道:“徐爺,久仰大名,今天才來拜見,希望您別見怪!”
徐潤不在意的笑了一聲,側身邀請道:“胡騎尉,咱們裡面請吧!”
“行!”
胡楚元默默點頭,和徐潤一起並肩走進去。
他被上海商界排擠有很多複雜的原因,一是商業利益的競爭,他一旦在上海站穩了腳跟,胡雪巖艹控江浙絲業的事情恐怕就要重演;二是壟斷了五省鹽業,遭人嫉恨,尤其是上海的老鹽商們,對他攻擊起來是不依不饒。
徐潤是地產巨頭和上海茶王,只要胡楚元不涉足上海地產和江浙閩南的茶業,他們還有說話的份。
進了大廳,徐潤就邀請胡楚元坐下來,問胡楚元道:“胡騎尉,你這次來找徐某,不知是爲了什麼事啊?”
胡楚元道:“我聽說徐老闆熱心公益,捐資新建醫院和公學,所以想請徐老闆一起資助江南西學館!”
“哦,哈哈……!”徐潤乾笑一聲,推諉道:“唉,以胡騎尉的財力,一人足以支撐,徐某就不湊這個熱鬧了。此外……徐某是純粹的生意人,不想多惹麻煩,不想涉及到你和唐兄、宣懷之間的私人矛盾中。”
“那好!”
胡楚元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答覆,道:“那我想和徐老闆再談一談同文書局的事情。徐老闆新開設的同文書局號稱是國內華商興辦的第一家西式機器印刷廠和出版局,我有意讓江南西學館也增設一家出版社和印刷廠,再擴展到報業上,不知道徐老闆有沒有意思一起合夥?”
徐潤哈哈大笑,道:“胡騎尉啊,你這個人做生意不厚道,鹽業的利潤你一個人獨吃,這種不賺錢的買賣,你卻跑來要和我合夥……你不會以爲我也和你一樣錢多的無處可花吧?”
你以爲我傻啊?
徐潤就是這個意思,可不想明說,他主營房地產業,不能和錢莊過不去,而胡家的阜康錢莊如今是上海灘的九大錢莊之一,只看陳曉白的面子,他也不能說的太狠。
“這樣吧……!”徐潤想了想,道:“如果你想搞呢,我支持你,正好我也想轉讓同文書局。年初才花了四萬洋圓置辦的,如果你願意出錢,我就按照原價將同文書局連帶廠房一起轉讓給你。”
“好!”
胡楚元一口答應下來,他已經派人查過,同文書局的機器是能值幾萬洋圓,加上那些順手順路的員工和編輯,五萬洋圓以內,他都可以接受。
“哦……那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徐潤倒沒有想到胡楚元答應的這麼爽快。
胡楚元一切都是有備而來,招手就讓胡榮送來四張面額各一萬洋圓的阜康錢票,遞給徐潤,道:“徐老闆,那咱們就快事快辦,現在交接吧!”
“哦……!”
徐潤更加驚訝。
他好歹也是上海的茶王和地產巨頭,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當即就和胡楚元簽訂了協議,將同文書局連帶廠房和工人一起轉給胡楚元,收價四萬洋圓,一分不多。
完成了交易,徐潤才和胡楚元道:“胡騎尉,徐某和令尊以前也有來往,今天就說個不該說的話。”
胡楚元道:“您說!”
徐潤道:“要我看啊,你其實是有點能耐的,能不能撐起令尊的那份家業不好說,但也不至於像唐延樞說的那麼不濟。你啊……還是太年輕,現在就想在上海灘找一席之地爲時尚早!回杭州歷練兩年再來吧,慢慢盤算好,根基扎穩點,上海遲早是你的。”
胡楚元只能答道:“多謝徐老闆的衷告,不瞞您說,辦妥江南西學館的事,我就會先返回杭州治理家業,咱們等兩年再見了!”
“好!”徐潤默默點頭,道:“那就讓我送送你吧!”
說着這話,他就真的起身送客。
胡楚元還能說什麼呢,反正先回杭州慢慢打拼吧,等他再回來,怕就不是今天這麼好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