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冬澈和明陽公主成親十幾年,年輕時的柔情蜜意早就磨滅得所剩無幾,二人之間,只剩下十幾年養成的習慣。
這十幾年來,明陽公主仗着自己是皇室宗親,下嫁到安國侯府,便自視高人一等,府中大小事物,都必須要由她作主。小到丫鬟、小廝們幾時換上春衫、冬衣,大到安國侯葉冬澈與何人來往——總之,明陽公主就是一個掌控欲極強的女人,一旦府中有什麼事不合她的心意,她必定要和葉冬澈鬧上一番小性子,直到事情按照她的意願發展爲止——比如把葉冬澈的原配安淑玲作賤成了姨娘,再比如一心讓葉瀾瀾嫁進三王府,全是她一手操縱。
安國侯與她做了幾十年夫妻,初時還愛她年少好顏色,對她的飛揚跋扈也多有容忍,可是隨着時間漸漸往前推移,縱使保養得當的明陽公主,臉上也不免顯了老態。再加上最近一段時間,她爲了葉瀾瀾和宇文胤的事情操心上火,夜不能寐,又多了頭疼的毛病,如此折騰了一段時日,明陽公主的頭上竟生出了幾根白髮來。她還不到四十歲,卻和已過不惑之年的安國侯葉冬澈看起來差不多年紀。
少年時的夫妻恩愛,也早被這十幾年的瑣碎生活消磨得所剩無幾。面對依舊強勢的明陽公主,葉冬澈的心裡,只剩下疲憊。
他遷就了她十幾年,早就累了。因此,他白日裡總會尋個由頭,躲出府去,或是與同僚喝酒,或是尋個熱鬧的茶樓,聽說書人講一天的故事,到了入夜再回來。而這些日子裡,明陽公主尚且自顧不暇,又哪裡還有心思去管葉冬澈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
如此一來,對於安國侯來說,這幾日竟是難得的自在愜意。
面對明陽公主的嘆息,安國侯沒有什麼想說的,可是明陽公主卻不放過他,“老爺,您說我該怎麼辦纔好?瀾瀾那丫頭,也不知道究竟是鑽了什麼牛角尖兒……像她這樣一整天一整天的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要是悶壞了可怎麼辦?”明陽公主絮絮叨叨的說着,想着自己的女兒每日裡把自己藏起來,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見,而那個賤人生的葉媛媛卻好生在昊王府裡養胎,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因此,明陽公主很自然的就把矛頭對準了葉媛媛,就像安淑玲還在世的時候,總是被她當作撒氣筒一樣,“哼,都怪那個葉媛媛!要不是她,咱們的寶貝女兒又怎麼會是今天這副樣子?”
在葉冬澈面前,明陽公主從來都不掩飾自己對安淑玲母女的厭惡,以前是,現在也是,從來都沒變過。
類似的話,安國侯已經聽了十幾年。可是不知爲何,此番聽在耳中,他卻覺得格外的刺耳——從始至終,葉媛媛都老老實實的待在十七王府裡,葉瀾瀾出了事,又怎麼能夠怪罪到她身上去?
自安淑玲去世後,葉媛媛就始終住在偏院。吃穿用度,無一不被明陽公主剋扣,全然沒有得到一個侯府千金該有的嬌養。成年之後,又由明陽公主作主,許配給了不受寵的十七皇子。她是未來的十七王妃啊,可是從侯府出嫁時,卻只有那麼一點兒嫁妝,一個陪嫁侍女一隻手就能提起來的、普普通通的木頭箱子——這哪裡是丟葉媛媛的臉?分明是丟安國侯府的臉,丟他葉冬澈的臉!
安國侯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兒,似乎這偌大的侯府,從明陽公主嫁進來之後,就沒有真正的安穩過。她分明是出身高貴的公主,本該有着全天下女子中最好的教養——可是看看她,哪裡有個公主該有的樣子?蠻橫、善妒、惡待庶女、不安於後宅,總想着摻合政事……最讓安國侯耿耿於懷的,莫過於他們成親這麼多年,明陽公主卻未能給他生下一個兒子。
眼看着他就要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可是還沒有一個能繼承爵位和家業的後人……這叫他在百年之後,如何有臉面去面對葉家的列祖列宗?
不知爲何,此時此刻,葉冬澈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年輕秀美的面龐,那是屬於安淑玲的。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她,是在侯府最偏僻的院子。彼時,因爲明陽公主之故,她已被自己貶爲姨娘。
聽府裡的下人說,安姨娘纏綿病榻已久。她從安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想爲她請個大夫,可是每一次,都被明陽公主攔了下來。府裡的下人捧高踩低,又得了明陽公主的吩咐,根本不拿安姨娘當人看,連累着不到五歲的小小姐也跟着受苦。
葉冬澈聽說這些後,偷偷地跑過去看她。他去的時候,她正在睡覺。窄小的木板牀上,只鋪着一層破舊的、單薄的被褥,她和衣躺着,呼吸微弱,臉色更是慘白得可憐,就連印象中紅潤的脣,也因爲常年累月的病氣而變得蒼白。
她就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兒,在侯府裡開過了最嬌豔的一年,然後就慢慢枯萎。
時間隔得太久,久到葉冬澈已經想不起來,安淑玲真正的模樣。她在他模糊的記憶裡,只留下了一個不甚清晰的輪廓。只依稀記得,她是溫婉愛笑的,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哼!媛媛怎麼了?她一直都老老實實的在昊王府裡待着,又哪裡惹到你了?你與其在這裡抱怨一些不相干的人,不如去勸勸女兒。”
如願以償的嫁給葉冬澈十幾年,這是葉冬澈第一次沒有順着明陽公主的意思說話。以往,不管明陽公主說什麼,葉冬澈要麼是附和,要麼乾脆一言不發,可是這一次……
這轉變來得突然,明陽公主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了那裡。
葉冬澈卻對明陽公主的心思全然不知,他接着說道:“如今三王爺下落不明,就算是他回來了,也與那個位置無緣了。你不如趁着這幾日還沒有三王爺的消息,好好勸勸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