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走到他身邊,伸手去摸他額頭。秦斐下意識地就想躲開,動了一下,卻又頓住,僵着身子還是讓采薇在他額上摸了一把。
“是沒有之前那麼燙手了,可還是有些熱,況且您的另幾個護衛也還沒有消息傳過來,公子當真要現下就要下山嗎?”
秦斐冷笑一聲,“怎麼,教書先生當上了癮,捨不得走了?”
采薇心平氣和道:“便是要走,也不急於這一時,馬上天就要黑了,公子要是真想摸黑趕夜路下山的話,我這個管家自然從命。”
秦斐的氣略順了一些,“那就再待一晚上,明日一早咱們就走。”
第二天一早,采薇正要去找張氏兄弟,告訴他們自家公子要走的消息,剛一掀開布簾,就見張定忠立在洞外。
她心知這張家小弟怕是有話要和她說,便打了個手勢,輕聲道:“咱們過去那邊說話。”
她走到離山洞有十幾步遠的一株梓樹下,問道:“張家小弟,你單獨來找我,可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張定忠定定看着他,突然問道:“周恩人,你成親了沒,家中可有妻小?”
采薇沒想到他竟問出這一句來,愣了一下方道:“我長相醜陋,自然家中尚無妻小。”
張定忠面上一喜,“周恩人,既然你在老家沒有妻小,不如就從俺們村這些姑娘裡隨便挑一個娶了做媳婦吧,你看上了誰,俺和大哥去替你做媒說親,沒有不答應的。”
采薇乾咳了兩聲,“那個,我先前忘了說,我之所以至今尚未娶妻,是想等有了一番作爲之後再娶妻不遲,目下還沒這個打算。”
“恩人,人都說成家立業,這總得先娶個媳婦有了家,纔好去做一番事業出來。恩人,你就別推辭了!”
采薇搖頭道:“不成,我現下要隨我家公子到錫州府東林書院去,如何能夠在路上就娶了個媳婦回來,平添種種麻煩,況且我是簽了賣身契在黃家的,如何能說走就走。張小弟,縱然你是一片好意,但也別再強人所難?”
張定忠見他轉身要走,急忙攔到他身前跪下道:“俺實話跟恩人說了吧,俺是揹着俺大哥來的,俺想求恩人一件事,求恩人往後就跟着俺們吧!等拿到那兩千兩銀子,俺們在這山上搭起幾間山寨來,佔山爲王,俺大哥坐頭把交椅,周恩人你飽讀詩書,就是俺們的軍師,再娶個俺們村子的姑娘做媳婦,有家有業,不比給這些官宦人家當管家來得差,至少不用受主家的氣,往後只管過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自在日子。”
采薇心道這張家小弟可真是《水滸》故事聽得多了,真以爲佔山爲王是這等容易的事。
她正色道:“這天底下可沒人能做到永遠不受別人的氣!看來你這幾天的書都白讀了,我家公子是我的小主人,我曾和他定下契約要替他做事。我爲幫他脫困,未得他準允許給你們兩千兩銀子已是不該,你現在還要讓我拿着我幫你們從主人那裡要來的銀子去給自己成家立業?這是陷我於不忠。”
“既然你們兄弟和我早就有言在先,互許承諾。你現在卻又要毀諾,是爲不信!‘忠義仁信’這四個字,我頭一天就教了你們,看來,在你心裡,是從沒學會這‘忠’、‘信’二字該如何寫法?”
張定忠張了張嘴,強辯道:“當日俺們只是答應不傷你家公子性命,可沒說不能把恩人你留下來,你救了俺孃的命,又教俺們讀書識字,俺大哥他捨不得你走,說你知道得多,每回聽你講些故事他都能學到好多,開了好大的眼界。你要是走了,還有誰來教俺們讀書識字,給俺們講做人的道理。既然恩人說俺還沒學會忠信二字,那恩人就留下來繼續教教俺們唄!”
采薇心中不悅,這些鄉民固然有其勤勞樸實的一面,但某些時候也有其自私自利,胡攪蠻纏的一面,她正想着怎麼說些狠話讓他絕了這個念頭。忽然一個聲音涼涼地傳過來,“想不到你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竟還耍起無賴了?不但想要本公子的銀子,竟連本公子的人,你也敢賴着不放,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采薇扭頭看去,見秦斐不知何時已出了山洞,裹得嚴嚴實實,被仇五扶着正往這邊走。
張定忠一看是他過來了,立刻從地上跳起來道:“你來的正好,你們這些官家子弟,沒一個好人,整天巧取豪奪,不是強搶民女就是強奪民田,只怕俺恩人當初也是被你搶過去做了你家的僕人,你快些放了俺恩人,還他一個自由身。”
仇五不敢去看自家殿下的臉色,心道:“想不到這莽漢無意中竟說出了真相,周王妃可不就是被殿下硬是從他哥哥那裡給搶過來的嗎?只是既然殿下花了那麼大力氣才把王妃給搶到手,這莽漢還敢在他面前嚷嚷着要把王妃給留下來,一定會死得很慘。”
秦斐瞪了采薇一眼,一臉嘲諷地看着眼前那不知死活的莽漢道:“若是本公子不肯呢!他既然簽下了賣身契,這輩子都是我的人,除了待在我身邊服侍我,他哪兒也別想去!”
張定忠被他一臉囂張樣兒激得罵了一句便直接朝他撲過去,仇五正要上前把他打發了,忽聽秦斐低聲命他,:“下去。”
仇五一怔,但還是聽話地退到一邊,由着張定忠惡狠狠地撲過來,一把將秦斐兩隻手反剪到身後,用右手勒着秦斐脖子道:“老子再問你一遍,到底還不還俺恩人自由身,你要是再霸着他不放,老子乾脆把你勒死你,看你還怎麼再讓俺恩人侍候你?”
秦斐眸色陰沉,冷笑道:“在我面前,你也敢自稱老子,我看你纔是活得不耐煩了!”
張定忠大怒,立刻收緊了手臂就想給這黃公子一點顏色看看。
采薇忙道:“住手,張定忠,你今日若是敢傷了我家公子的性命,我也絕不活着!”
她倒不是擔心秦斐,她見仇五竟然不去護主,反倒立在一邊半點也不擔心地淡定圍觀,就知道秦斐的病只怕是已好了大半,張定忠去招惹他,那不是找死是什麼。
她話音剛落,又有一人大聲喊道:“二弟,快住手!”
張進忠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手指着他弟弟怒道:“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放開黃公子,咱們既然已經答應了人家,就不能言而無信。”
他弟弟卻仍是緊勒着秦斐的脖子,梗着脖子叫道:“就算當時答應了,就不能再更改一下嗎,那皇帝爺爺和女真韃子定的條約還動不動就改來改去呢?恩人給咱們講的《三國演義》裡頭,那三家還不是今天曹魏和東吳定下盟約一起去打蜀漢,過幾天又變成孫劉兩家交好一起對付曹操。他們那些有名頭的一國之主都變來變去的,咱們就把這先前的約定改一改又怎麼了?”
張進忠黑着臉道:“你還認不認俺這個大哥,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大哥,就聽我的話,快把人放了!”
張定忠叫道:“大哥!俺這麼做還不都是爲了你,不是你說捨不得周恩人走,想再跟着周恩人多讀些書,認些字。偏你又非要死守着那什麼約定,俺不想哥哥爲難,這纔來求恩人的。只要他家公子答應放人,恩人得了自由身,那就能當俺們的軍師了,從此跟咱們在一處了。”
秦斐便是定力再好,聽到這裡,也再忍耐不住,反身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罵道:“老子的人你也敢搶,做你的清秋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