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秦斐輕聲道:“若是鄭一虎的艦隊出了什麼意外,不能趕回來,四川的張進忠也分不出兵力來幫咱們,那麼在無外援的情況下,泉州最多還能再守兩個月。到了九月,就再也守不住了。”
“如果真到了城破的那一天,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不但守不住泉州城,而且到時候連我的妻子或許都保護不了,我曾說過要護你一世周全的。”
“我……我是不是真的——”
他餘下的話被采薇用脣舌給堵回了肚子裡。
采薇吻了他良久,方纔捧着他臉道:“在我心裡,無論你是戰無不勝的常勝將軍也好,還是一敗塗地的末路英雄也罷,你都是你。在我心裡,你既是天神,也是凡人,既是我可以依靠的偉岸男子,也是我可以將你護在懷裡的稚子幼童。”
“就算到了最後咱們守不住泉州城,我也絕不會覺得你沒用,可安天下的臥龍先生六出祁山也難隻手補天,最終抱憾而亡,如何能以成敗論英雄?只要咱們傾盡全力,問心無愧,便是最終輸了,也沒什麼好丟臉的。”
“何況那豪鐸就算攻下了泉州城,也未必就能如他所願的抓到咱們兩個。咱們到時候若是能逃到海上就乘船出海,若是連海上也去不得,那咱們就放一把火,我寧願自焚也絕不願落入韃子手裡。”
這次換秦斐來堵她的嘴了,他瘋狂地親吻着她。當他終於停下來時,他低啞着嗓子道:“再不許說什麼自焚的傻話,連想也不許!”
因爲他絕不會允許這一切發生,他可以戰死沙場,但是他的采薇必須好好活下去。
采薇靠在他懷裡,無比乖順地應道:“好,我都聽你的!”心裡卻在琢磨,既然阿斐不樂意她自焚,那她就改用火藥好了,一下子灰飛煙滅,比起被火燒死,能去的更快些,少受些罪,還能再幹掉幾個韃子。反正若是泉州城破,秦斐戰死,她也絕不獨活。
他夫妻二人既知前路渺茫,反倒越發鬥志昂揚起來,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個死字,只要還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又會有什麼轉機發生。
可是七月過去了,八月也過去了一半,泉州城裡的糧食和火藥、弓箭等軍備都已經十去七八,所剩不多。只有守城的兵士仍是五萬之數,因爲每陣亡一批兵士,軍師李嚴便會從泉州城的百姓中再選出一批男子來。紅娘子甚至組織起了一支五千人的娘子軍也在城頭上幫着防守。
可是鄭一虎的艦隊仍是沒有半點音訊。
他們聽到的是一個又一個噩耗,嘉定三屠,五十萬人慘遭屠戮;江陰八十一日,滿城殺盡,城中所存無幾,只有大小五十三人躲在寺觀塔上隱僻之處,方纔得活。
泉州,會不會就是下一個被韃子大肆屠戮的修羅場?
這一日,李嚴正跟秦斐站在城防圖邊上商量接下來的防守之策,采薇和馬莉忽然衝進來,一臉喜色,興奮不已地道:“我們終於鑽研出來了,我們造出來了!”
“是啊,我們終於造出來能連發十八響的三眼□□了!”緊跟在她們後面的陳與階也是一臉激動。
“當真?”秦斐一把挽住采薇的手,開始不要臉的誇起自己媳婦,“你們可真能耐啊!一下子連發十八響,便是造了三眼□□出來的洋人琢磨了這麼些年還沒搗鼓出來呢,倒讓你們給搶先弄了出來,真是了不起!”他一豎大拇指。
研究□□的這三個人聽了,均覺臨川王殿下這話簡直就是說到他們心坎裡去了。將只能一次發三響的□□給改良成可以一次十八響的,還要提高射程和精度,那可得有多難啊!
何況除了陳與階一直琢磨這些□□火炮外,采薇和馬莉兩個還都是半路出家,一邊惡補各種槍炮火藥知識,一邊琢磨要怎生改進,不到一年的功夫能把它給琢磨出來,端的是太不容易了!
紅娘子正好也在邊上,立刻雙眼放光道:“這麼說,等你們改良的新槍大把大把的造出來了,俺就能建起一支女子□□隊了?”
他們正在這兒一個個喜笑顏開的興奮着呢,忽然李嚴給他們潑起了冷水。
“便是你們改良出新式□□又有何用?如今庫存的火藥已所剩無幾,銅、鐵只剩下幾斤,根本就不夠再造什麼新的□□出來。便是這能連發十八響的□□威力再大又有什麼用呢?”
采薇幾人這些時日光顧着琢磨怎麼改良□□了,全然沒想到造槍的原料問題,此時聽李嚴這麼一說,頓時全都跟霜打了個茄子似的,全都蔫搭了。
氣得秦斐瞪了李嚴一眼,好容易這麼些天他媳婦頭一次這麼開心,就不能讓她再多樂上一會子嗎?非得急着跳出來煞風景。
李嚴只顧瞅着壁上掛的城防圖,完全沒接收到臨川王殿下的眼色,還在愁容滿面地繼續煞風景。
“不光糧草、兵器快用完了,就連能再補充兵力的城中男子也所剩無幾了,便是到最後,男女老幼一齊上陣守城,只怕也只能再守上二十天左右。到時候,唉……”
“那如果我們衝出去呢?像你們的一些話本里寫的那樣,殺出一條血路!”馬莉問道。
李嚴繼續搖頭,“韃子一共有七萬女真騎兵,三萬投降的漢軍,一共是十萬人馬,而我們只有五萬新兵,其中大半還都是帶傷的,根本拼不過啊!”
“眼下除非是鄭一虎帶着艦隊回來,打敗韃子在海上對泉州的封鎖,解了瀛洲島之圍。那樣的話,咱們便能先退到瀛州島上再做打算。”
“若是想在泉州城和韃子決一死戰,除非咱們突然天降神兵,或是韃子突然少了一半人,不然是絕無取勝的可能的。”
衆人不由都琢磨起如何才能在這短短的十幾天裡就讓韃子一半的人馬消失不見,一時都沒留意到某人在門口默默聽了半天,最後也不進來,而是若有所思地悄然離去。
兩天後的早上,采薇剛用過早飯,一碗薄粥,便聽到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說什麼?”采薇不敢置信地看着馬莉,“苗太醫他,他昨晚已經偷偷出城降了韃子?我不信,他怎麼會降了韃子呢?”
“他昨天還來給我診過脈,叮囑我要當心身體,再琢磨出個厲害的火器,回頭好將韃子徹底趕出去。他那麼痛恨韃子,他在江陰老家的闔家全族全都死於韃子的刀下,又怎麼會向他的仇人投降?不行,我要去問阿斐。”
不等她衝出去問秦斐,秦斐已經走了進來,“是真的,阿薇。苗太醫昨晚確實已經出城投到韃子的營帳下了。”
怕采薇傷心,他趕緊又說道:“但他並不是真的降了韃子,而是……”
他長嘆一聲,將手中拿着的信遞給采薇,“你看了就明白了。”
采薇打開一看,等她看完時,淚水已將信紙打溼了不少。
原來苗太醫是假裝投降金人,打算藉着替他們治傷看病的機會,將痘瘡之症偷偷的傳遍韃子軍營。
這痘瘡之症因其來勢兇猛,且極爲易感,一旦染上此疫證,極難醫治,大多撐不過一個月便會死去。
因此病難醫,故而歷代醫者只能從“治未病”這一思路上來想法子對付它。燕秦在隆慶年間,曾有醫者想出一種吹鼻種痘之法,將天花患者的痘痂取下磨成細末,加冰片、樟腦吹入種痘者鼻中或是把患者痘痂用人奶或水稀釋,植入種痘者鼻中。使種痘者輕微染上痘瘡症狀,然後出痘,只要有大夫精心護理,使他們安然度過出痘期,則種痘者終其一生再不會患上痘瘡之疾。
自從燕秦的醫者研究出這種痘之法後,南方的漢人已不再懼這痘瘡惡疾,倒是韃子一向居於關外,比起關內的漢人更易染上痘瘡。據說不少韃子的將領因未曾出過痘瘡,怕入關後染上痘瘡,都不敢到關內帶兵打仗。
想是苗太醫已經收集了一些痘瘡病人的痘痂,他只需將少許米分末灑到韃子傷兵的傷口上,只要有一人得病,一傳十,十傳百……
采薇突然想到兩天前他們還曾討論過,如何才能讓韃子的十萬大軍一下子減上一半,當時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想出法子來。
可是苗太醫卻想到了,就如他在信中所說:“所謂醫者,既可活人,亦可殺人。苗某既爲醫者,雖知醫術仁心,上蒼有好生之德,然蠻夷興不義師侵我國土,殺我國人,欲救吾國人之命唯有先害蠻夷之命。吾今雖以醫道殺人,實乃救人!然餘終違仲景、藥王之訓,有違醫德,自當以死謝罪!”
“餘之親眷族人皆已爲蠻夷所害,再無所念,唯念國土淪喪、同胞爲奴,唯盼殿下厲兵秣馬,踏破賊虜,復我河山,還我百姓一個太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