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菲一聽章家兩個字,早湊到窗邊往下看去,見底下正有兩個騎着高頭大馬的少年公子,左邊那衣飾華貴之人正是昌平候府的四少爺章雲。
她心下便是一喜,想不到竟能在這上元夜見到這位表哥,可見這就是天意了。急忙湊到鈞大奶奶跟前跟她咬了幾句耳朵,就見孫喜鸞在她額上點了一記,笑嘻嘻地回頭發話道:“寶銀,你快去命個小廝趕緊把大街上那位騎着匹棗紅馬,穿着寶藍色錦袍的昌平候府四公子給我請上來,就說呀,他有個表妹想見見他這個四表哥!”
這末一句話說得未免有些輕佻,趙家幾位小姐和孫喜鸞處了一年多,早知這位嫂子是個不知羞的,總喜歡說些不宜對姑娘家說的話來調笑取樂,可每每聽到,仍是皺眉的皺眉,紅臉的紅臉。
不多時便聽見有腳步聲響起,就見兩個年輕公子走了進來。爲首的那藍衣公子,衣飾華貴,容顏俊美,手上提着一盞五彩琉璃月兔燈,一進來便將衆人的目光都奪了過去。只有宜芳的目光卻是越過他,落在了他身後那男子的身上。
那人穿一件半舊的石青色錦袍,雖生得不如章雲俊美,但卻濃眉大眼,方面寬額,頗有陽剛之氣。
當下衆女紛紛起來見禮,吳婉一雙眼睛只顧盯着章雲,直到立在她身邊的宜芳喊了一聲“吳表哥”,她才發現原來自家哥哥竟是跟章家表哥一道來的,不由心中歡喜,招呼了她哥哥一聲,便對章雲笑道:“四表哥,你手中這盞燈可真是漂亮,給我瞧瞧好不好?”
章雲便將那盞燈遞給她,宜菲見了,冷哼一聲,板起臉來道:“雲哥哥,先前你答應過我什麼來着?這都過了多久了?”
章雲看看宜菲,再看看吳婉,雖說吳婉生得眉清目秀,也算是個清秀佳人,可是和宜菲一比,就顯得有些寡淡了。起先每回到伯府走動時,他也不曾多看宜菲幾眼的,不想這幾年,女大十八變,自已這個小表妹竟是出挑的越發惹眼了,可算是他平生所見一衆閨英閣秀裡首屈一指的美人兒。現下年紀還小,已然這般貌美,若是再長上幾歲,還不知出落得何等豔冠羣芳呢?
心中主意已定,章雲便走到宜菲邊上坐下,笑道:“我答應妹妹的事幾時是忘了的,只是妹妹要的那樣東西,實在難尋,雖也尋到了些,可都有些瑕疵,如何配得上妹妹這等神仙般的人兒。是以,我今兒特意尋了這盞琉璃月兔燈來先給妹妹賠罪,還請妹妹再寬限我些時日,表哥我定要尋個上好的再拿給妹妹。”
章雲這話一出,吳婉面上的笑容便是一僵,就見宜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吳表姐,雲哥哥的這盞燈你可瞧好了沒有?若是沒瞧好,也不妨事,橫豎這燈雲哥哥已經給了我,等回了府,你想瞧多久都使得!”
便是不用宜菲這等嘲諷她,吳婉也是不好意思把那盞燈再拿在手上的,當下便冷聲道:“多謝妹妹好意,這燈雖瞧着好看,除了是琉璃做的,和別的兔兒燈也沒什麼不同。”說完,便把燈交到吳娟手裡讓她遞過去。
吳娟見宜菲坐在那頭,只得起身離席,想走過去遞給她,誰知她剛離了椅子,才邁了一步,不知怎的腳下一跘,就朝前倒去,手中拿着的琉璃燈也一下子脫手飛了出去,跌到地上,摔得米分碎。
吳娟一見自己闖了大禍,也顧不上從地上爬起來,先就哭出聲來。
宜菲一看章雲送她的月兔燈碎成了一堆渣渣,頓時氣得火冒三丈,罵道:“你還有臉哭,你看你做下的好事,莫不是見雲哥哥送了這盞燈給我卻沒給你姐姐,便故意幫着你姐姐打碎了它,小小年紀就起了這樣的壞心,也不怕摔斷了骨頭!”
采薇纔不理宜菲這一通亂罵,忙起身把吳娟扶起來,問她可傷到了哪裡?她也不敢說,只是一臉害怕的看向宜菲,可憐巴巴的抽噎道:“菲,菲姐姐,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我……”
吳婉這時候也站出來道:“菲妹妹這是什麼話,倒像是硬要給我們姐妹安個罪名似的。這盞燈是章表哥的,他愛送給誰就送給誰,不過是盞兔兒燈罷了,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物事,誰犯得着爲了這麼一盞燈兒就計較上了。況我妹妹年紀還小,她知道什麼?素日又總是笨手笨腳的,一個不留神被椅子絆到了,這才失手跌了燈,妹妹只怕想多了些?”
“既然姐姐知道娟妹妹素日是個笨手笨腳的,那怎麼還要她來遞燈,可見姐姐心裡未必沒存着這麼個意思?”宜菲心裡早認定了是吳婉暗中使壞。
吳娟笑道:“妹妹這話可說得奇了怪了,便是我這妹妹再是個笨手笨腳的,也不至於回回都被椅子絆倒,走不得路,捉不得針呀!誰能想到今兒晚上她運氣不好,偏就被絆倒了呢?”
“哼,誰知道她是自個兒被椅子絆倒的,還是不知被哪個好姐姐給使了絆子呢?”宜菲也冷笑道。
吳婉怒道:“妹妹這是在懷疑我了?”看向吳娟道:“娟妹妹,到底你是怎麼摔倒的,只有你自個最清楚,你倒是當着衆人的面說個清楚,是你自個不小心絆的,還是被我使了絆子?”
吳娟心下清楚方纔明明是被一隻腳給絆了一下才摔倒的,可她嫡姐既敢這樣當着衆人的面兒問她,她又如何敢說出來呢?只得抹了把淚道:“是,是我自已不小心踩着裙角絆倒的,並不與婉姐姐相干,菲姐姐你別惱了,都是我不好,我再賠你一盞燈好不好?”
“賠?你拿什麼賠,你每月的二兩銀子月錢還是我們家給的呢?何況這是雲哥哥特意買給我的燈,你要如何賠給我?”宜菲不依不饒。
還是章雲看不下去,忙道:“菲妹妹,不過是一盞燈兒罷了,回頭我再去給你買一盞來,可好?”又說了一堆好話,才把她哄得略消了消氣。
鬧了這一出,席間的氣氛便有些僵,鈞大奶奶便道:“既然宵夜都吃得差不多了,咱們便都到南門那邊去,聽說今兒晚上,那邊城樓上要放數千枚煙花呢?好些都是內製局新造的花樣兒。”
吳重卻在此時開口道:“多謝表嫂美意,只是家母身子有些不適,是以才命我來尋二位妹妹早些回去,正巧路上遇到章表弟,便一道過來了。還請表嫂許我兄妹三人早些回去侍奉母親。”
鈞大奶奶見他先前只是立在一邊一言不發的,這會子倒忽然說了這麼一番話出來,再一想經了這一出,今兒晚上吳家姐妹和宜菲只怕也不好再聚在一起。且這吳家小子話也說得恭敬,倒不如索性給他個面子。便點頭道:“孝敬長輩,那是應該的,你便護着你兩個妹子回去好了。”
宜芳忽然道:“嫂嫂,我有些不舒服,也想先回家歇歇,想跟吳家姐妹一道回去,可還使得?”
這可是她的正牌小姑,孫喜鸞自然也是要給宜芳面子的,便也含笑答應了。
采薇見她姐妹三人都要回去,忙道:“表嫂,我也覺有些醉了,況我是和娟妹妹乘一輛車來的,正好我們四個也一道回去。”
這一回孫喜鸞可不答應了,柳眉一豎,“怎麼,你也要走?若是你也走了,那咱們出來時的八個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哪裡還熱鬧的起來。不行,我可不許你走,反正娟表妹人長得瘦瘦小小的,佔不了多大地方,讓她們三人坐一輛車回去。你一個人坐一輛車裡頭看燈,可有多寬敞舒服!”
采薇怕的就是車內只有她一人,忙道:“一個人在裡面呆着,雖舒服,可也太過孤單冷清了些,也怪怕的,還請表嫂讓我同她們一道回去吧?”
孫喜鸞白她一眼,“這有什麼好怕的,你若是嫌孤單,便讓你那個丫鬟陪你一道坐在車裡,不就完了。就這麼定了,可再不許跟我說什麼走啊回的!來人,還不快侍候表姑娘登車。”
采薇無法,只得帶着甘橘上了車,一路上緊盯着窗外,卻是再也無心看燈,生怕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這越是擔心什麼,偏就越來什麼。采薇見自己這輛馬車越駛越慢,正想問上一句,那車忽然拐進一條小巷停了下來,就聽那車伕在外頭說了一句,“表小姐且稍待片刻,待小的去方便方便!”
還不等采薇回他一句,就聽一陣聲響過後,外頭再沒了動靜。
采薇主僕二人等了片刻,仍是不見那車伕回來,漸漸心中有些着慌起來,采薇便讓甘橘問問跟車的兩個婆子,去找一找那車伕。不想她們在車內敲了好幾下車後壁,也沒個婆子到車窗邊上來回話,便知連那跟車的婆子也不知跑到了哪裡,只把她主僕二人丟在車裡。
“姑娘,他們該不會是故意把我們扔在這裡吧?若他們真不回來,那咱們可該怎麼辦啊,姑娘?”甘橘着急道。
此時的情勢也由不得她不着急,因見這輛車停在這暗巷子裡半天了,車邊一個人也沒有,便有那幾個地痞無賴漸漸圍了過來,口中叫喚着:“哎喲,怎麼這麼漂亮一輛馬車停在這裡半天不動的,哥幾個上去看看,說不得能發一注好財呢?”
又一人調笑道:“說不得還能從車裡撿一個媳婦回去呢?”
只聽得那些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采薇緊握住甘橘的手,平生頭一次不知該如何才能解了此時這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