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待字閨中的時候,曾和普天下所有的小女兒家一樣,偷偷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穿上大紅喜服、戴上新娘的花冠,坐着花轎,和自己未來的夫婿拜堂成親時會是何種場面,而自己那時又會是何種心情?
在當時的她想來,覺得自己多半是又喜又羞的,可等到她真真正正坐上花轎,出閨成禮這一天,她卻發現別說歡喜了,她心裡就連羞澀什麼的都半點沒有,唯一有的就是憤恨委屈和不甘不願,以及深深的無可奈何,無可奈何的被強逼着嫁給一個自己半點好感都沒有,還是深深厭惡的人。
但縱然如此,當她在周宅辭別羅太夫人等所謂的孃親親戚時,她一滴淚也沒有落下來,倒是二太太眼眶微紅,至於太夫人,則不住地叮囑她,要她三朝回門一定要去安遠伯府,她這個外祖母有好些私房話要跟她講。
許是因爲她對這樁婚事心中太過牴觸,讓她覺得成婚這一天格外的漫長,好容易按着郡王大婚的典制走完了那繁瑣的各種儀程,她被扶進洞房坐下,纔算深呼了口氣,如今唯一能安慰到她的便是秦斐是個不能人道的,就是他想跟她洞房他也無能爲力。
她那兩個小丫頭芭蕉和枇杷完全無愧她們“包打聽”的名號,這纔到王府裡沒多大一會兒功夫,不知怎麼就打聽到那金次妃雖然被早擡進王府十天,但這十個晚上,臨川王壓根就沒到她房裡去過。
這讓采薇更是相信杜嬤嬤告訴她的關於秦斐不能人道的隱疾,覺得安心不少,直到這一晚洞房花燭夜之後,她才知道她當時的這種想法是何等的天真可笑和一廂情願。
采薇坐在新房裡等了好半天,她倒也不覺着氣悶,反而盼着秦斐越晚進來越好,最好今晚就別來了。
她正在心裡胡思亂想,忽聽“吱呀”一聲,門被打開,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進來,嘴裡嚷嚷着:“哎喲,這蓋頭居然還在啊?本王還怕你萬一等得不耐煩,自個把它給掀了呢?”
跟着又懶洋洋的來了一句,“既然你這麼乖乖等着爲夫來給你揭蓋頭,那本王就從了你的意吧!”
“還有你們這幾個丫頭都給本王出去,呆在這兒看什麼看!”
見這京城第一惡霸瞪起了眼珠子,香橙幾個雖然不願離開自家姑娘,卻還是給嚇得不情不願地退出了屋子。
采薇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立定的那雙大紅靴子,真是恨不能狠狠的踩上去,一雙手卻已伸了過來,將她的紅蓋頭一把掀起。
等秦斐看見蓋頭下她的臉色,那臉上的笑就沒了,隨手就把手裡的紅蓋頭往地上一丟,自顧往桌邊一坐,先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了。
采薇見進來的只他一個人,不由有些納罕,這一般新娘被揭蓋頭的時候,不都是要請些夫家的親眷來觀禮的嗎?怎麼這臨川王這邊連一個姑媽姨媽、表姐表嫂之類的親眷都沒有嗎?
秦斐又看了她一眼,冷笑道:“這幸好你這一路上頭上都是蒙着紅蓋頭的,也幸好本王聰明,一個女眷都沒讓她們進來,不然若是被那些賓客看到你現下臉上這副神情,只怕她們還以爲你這不是新嫁娘倒像是死了丈夫在這裡哭喪呢!”
“這新婚頭一天,洞房花燭夜,你擺出這副哭喪臉給誰看?”
“誰愛看就給誰看唄?殿下若覺得不好看,不看不就好了。”采薇淡淡地回了一句。
秦斐捏緊了手裡的杯子,但下一瞬,卻又忽然笑道:“其實今日本王的三嫂也是應該來看看你這位弟媳的,你可知道她爲什麼沒來嗎?”
采薇不理他,坐到梳妝檯前打算先把頭上的花冠給卸下來,頭上頂着這麼重的玩意頂了一天,脖子都快被壓斷了。
秦斐看着鏡中她的容顏,漫不經心道:“我那三嫂之所以沒來,據說是因爲我三哥又病了,且還病得不輕呢!竟連他親弟弟的喜酒都不來喝上一杯!”
虧他還有臉說得出口,這種喜酒誰要來喝啊?
采薇的手頓了一下,跟着便又若無其事的去取下項上戴着的瓔珞。
她遮掩的雖快,但卻還是沒逃過秦斐的目光,那瞬間的停頓讓他眸子微眯了眯,一手端着酒杯走到采薇身後,一手卻撫上了采薇的後頸,就跟逗弄貓咪似的捏着她的脖子道:“怎麼,心疼了?”
“你可別自作多情的以爲我三哥是因爲我把你搶了過來才生病的,他本來就是個藥罐子,一年到頭藥不離口。況且他這人涼薄的很,那天在宮裡一聽說你被我碰過了身子,立時便不要你了,將你讓給了我。跟了他有什麼好的,還不如跟了本王呢!”
秦斐見鏡中的女子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只顧着去摘耳環,好像就當他這個新郎官完全不存在一樣。便冷哼一聲,打算再多說幾句他哥秦旻的壞話。
“實話跟你說吧,原本我是不想動這個手的,畢竟搶了自己哥哥的未婚妻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可是你在那伯府的處境,本王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本王最喜歡聽壁角,經常晚上無聊就跑到某戶人家去聽壁角。”
“你生辰前一天晚上本王心血來潮跑到安遠伯府去晃了一圈,結果竟聽到三撥人打算第二天算計你。這我一想,好歹你也是我未來的嫂子呀,便去給我三哥提了個醒,然後我就打算第二天去看我三哥怎麼英雄救美,結果,眼見你都要被你那禽獸表哥給欺負了,他還是連個人影兒都不見,本王這才只好親自出手,這肥水不流外人田,與其讓你被那禽獸給霸佔了,還不如跟了本王。”
采薇纔不信他這鬼話,冷笑道:“照這麼說,我還得多謝殿下救我出苦海了?那殿下可未免太有先見之明,早早的就把我那京郊的陪嫁宅子修繕好,好讓我住着待嫁?”
秦斐忽然發現,對采薇這一問,他竟一時有些答不上來。
其實他先前那些話雖然說得有些吊兒郎當,但也算是九分真一分假。他雖對他嫡母穎川太妃要把采薇配給他那短命哥哥心有不滿,但見周采薇自己都答應了,他當時也再沒什麼別的想法,不然,以他的能耐,早在選妃的時候就能把周采薇給弄成他的王妃。
他也確實把采薇在那府裡的處境,一夥子親戚對她的算計都透露給了秦旻知道,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秦旻明明收到了消息,卻竟然什麼都沒有做。若不是他不放心到底還是去了安遠伯府守着,這丫頭早掉到她那些親戚給她挖的坑裡了,再也別想爬出來。
可若說他是到了那一刻才下定了決心,終於自己出手,那他之前幹嗎老早就替人家把陪嫁宅子都給修好了。難道他老早心裡就想這麼幹?
秦斐皺了皺眉,把這個念頭丟到一邊,反正他算是瞧出來了,不管他怎麼說,他這新婚妻子都不會信他。
他乾脆丟下一句,“本王還要到前面去待客。”轉身走人。
他前腳剛出去,香橙幾個丫鬟忙跑進來道:“姑娘,殿下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不怪她們幾個這麼問,實在是方纔秦斐出去時,她們站在邊兒上,大着膽子瞅了一眼,頓時就被新姑爺的一張黑臉給嚇壞了。這纔剛拜過堂、揭了蓋頭,怎麼姑爺就是這個臉色,難道是和姑娘起了口角?
采薇笑着搖搖頭,“沒什麼,你們快幫我更衣沐浴吧,今兒累了一天,我想早些歇着。”
甘橘和香橙對看了一眼,齊聲問道:“姑娘不等殿下了嗎?”
采薇沒好氣道:“等他做甚?他今兒晚上是再不會過來的。”
幾個丫鬟再對視一眼,看來先前姑爺和姑娘之間肯定是不歡而散了,不然怎麼一個臉黑成那樣,另一個也是一臉不悅的神色。
香橙她們便不再說話,幫采薇散了頭髮,換下身下的吉服,芭蕉和枇杷先去淨室準備,熱水是早就送來了的,兩人先將那浴桶用澡豆洗了一下,再倒滿熱水,等着自家姑娘進來沐浴。
芭蕉拿起帕子替采薇擦着肩背道:“姑娘可還覺得脖子酸,要不要我替姑娘揉揉?”
采薇被她這一問,才發現她脖頸處的痠痛感竟已消失無蹤,似乎就是在她被秦斐在後頸處捏了幾下之後……
這是巧合還是……
她正琢磨這事,就聽枇杷小聲道:“姑娘,您先前讓我們去打聽杜嬤嬤她們去哪兒了,奴婢總算打聽到了。今兒不是臨川太妃也回來了嗎,帶回來十幾個丫鬟婆子。聽說她還想把我們幾個給換下來,另派幾個她身邊的丫鬟婆子今兒晚上來侍候姑娘呢!”
芭蕉接着道:“誰想她那一堆丫鬟婆子不知吃了什麼,全都壞了肚子,個個上吐下瀉的,這纔沒把我們幾個丫鬟給換走,但杜嬤嬤和郭嬤嬤卻被叫過去幫忙接待堂客了,因爲先前只臨川王在這府裡的時候,這府裡就沒多少丫鬟,太妃帶回來的這一堆丫鬟婆子又全都病倒了,人手上忙不過來。等明兒,想來杜嬤嬤她們就能回來的。”
采薇點了點頭,覺得脖子雖不疼了,頭卻有些隱隱作痛,這一個秦斐就夠折磨人的了,再加上一個他那不靠譜的老孃。這都說婆媳是天敵,她雖知道金太妃肯定不會待見她這個壓了自己侄女一頭成了正妃的媳婦,可也沒想到這金太妃剛一回來就想往自己身邊安插人手,把自己的人全都給換了。
這也做得太過明顯,面子上太不好看了吧!
今兒晚上是自己運氣,先躲了過去,可這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又是婆婆,禮法規矩孝道全都壓着自己一頭,自己要怎生和這位婆婆周旋呢?
采薇越想越是頭痛,不由又恨起秦斐來,若不是他,她至於攤上這麼一個惡婆婆嗎?
沐浴完畢,她悶悶不樂的從浴桶裡出來,換了一身紅色中衣,出了淨室,正想上牀歇息,不想擡頭一看,就見楠木雕花牀上一個人正斜倚在牀欄上,也是一副剛剛沐浴過後的樣子,微溼的髮梢溼漉漉地散在敞開的中衣領子上。
那人也穿着一身紅色的中衣,正乜斜着眼看着她,脣畔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儘管采薇在心裡已恨死了眼前這人,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混世魔王還是有着一副好皮囊的,那一身紅衣穿在他身上,不但不俗氣,倒反襯得他如烈焰豔陽一般更加奪目,再配上他那一副慵懶閒散的氣質,竟然半點也不違和,瞧着還挺順眼的。
瞧着順眼?
采薇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這惡魔竟也會有看着順眼的時候?
等等,他這一副新浴過後,還躺在她的牀上,他該不會今晚是要在她這裡安歇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牀上那人故意笑道:“怎麼說,本王也是頭一回做新郎,這好歹也得裝裝樣子,洞房花燭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