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盧氏見府裡連番出了這二三起晦氣的事,對她女兒宜蕙的婚事,更是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事事親力親爲,生怕哪一處出了什麼紕漏,有個什麼閃失。
所幸,爲着宜蕙的婚事,她早從三年前就開始暗地裡準備上了,因此,雖然婚事將近,她又事事親爲,倒也並不如何忙亂。唯一讓她有些放心不下的,便是住在後院的那胡姨娘,不知在這節骨眼兒上,她會不會弄出什麼幺蛾子來?
胡姨娘這些日子心裡頭是越發焦躁,因着宜蕙的婚事臨近,這一個月二太太便沒再管宜芬的親事,囑咐那些官媒婆來了只管自去找胡姨娘說話,將芬姐兒的親事全交給了她這個親孃去相看,讓她不用操心別的,只管給芬姐兒挑個好人家。可是那些官媒婆來說的,哪有個什麼好人家?
雖說宜菲被定西候府退了婚,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說下一門親事嫁出去,對她母女而言算是個喜事,總算不用像先前那樣急着要趕在宜菲嫁給定西候之前把芬姐兒嫁出去了,可這芬姐兒的親事仍是壓在胡姨娘心頭最大的一塊石頭。
對兒子她是不擔心的,她的鐋哥兒極得老太太的喜歡,老太太也早說了,要親自給鐋哥兒說下一門好親。只有女兒這裡,親祖母指望不上,嫡母也是個靠不住的,只得她這個親孃來操心,偏她又只是個姨娘,在這京城裡又認不得哪家的夫人太太,好來幫她牽線搭橋?
這胡姨娘思來想去,忽然就想起一個人來,她記得宜芳出閣時,被放出來的大太太可是跟她說過,說現在她們芬姐兒面前就有一門好親,就看她們敢不敢想!她當時便想細問來着,可惜二太太她們來了,便沒能問成,跟着大太太又被關回了小佛堂,再也沒機會同她說上話。
要不然,去小佛堂想法子再問一問大太太?胡姨娘想了又想,覺得現今這伯府裡能同她商議芬姐兒親事之人,除了大太太竟是再找不出一個來。便打定了主意,從枕頭裡摸出一小包銀子,從中撿了兩三個小銀錠子,給了小丫鬟五百錢讓她去大廚房要些酒菜回來。
到了晚上命那丫鬟提着酒菜,跟着她悄悄的到那小佛堂,給了守門的婆子五兩銀子,才哄開了小佛堂的門,許她進去同大太太說兩句話。她便讓小丫鬟伺候那兩個婆子喝酒吃菜,她便進到裡頭去找大太太說話。
大太太一見她來,便知她是爲何而來,卻故意不說破,只是跟她東拉西扯的說閒話。她不急,胡姨娘可是心急火燎的,直接就開門見山的跟她問起了她上回說的那門好親事。
大太太手裡轉着佛珠,笑道:“我那日不過隨口一說,怎麼姨娘就當了真了呢?你那主母二太太可是興安伯府出來的名門貴女,興安伯家親眷衆多,便是不能爲芬姐兒尋下個嫁給興安伯世子這樣的好親事,另說個什麼別的高門大戶家的公子也算是門好親啊!”
胡姨娘便嘆氣道:“我先前也是這樣想的,可哪知我們太太竟是從不提從她孃家親戚這邊給我們找的話。我有一回便半真半假的提了一句,說是蕙姐兒嫁到了興安伯府盧家,她姊妹兩個情份又好,不若也給芬姐兒在盧家說下門親事,到時候也好讓她姊妹兩個有個照應。誰知我們太太竟是一口就給拒了,說是她孃家那邊的公子不是已經定了親,就是年紀還小,暫沒議親的打算。我只是個關在後院的姨娘,又不認不得什麼太太奶奶的,也不知二太太說的是真是假!”
大太太便故作詫異道:“不是吧,那興安伯世子有一個弟弟,比他哥哥只小上三歲,和你們芬姐兒不是正好年貌相當嗎?我之前可沒聽說那盧家的二公子曾定下親事啊!想來,怕是二太太不想芬姐兒也嫁到她孃家去也是有的。”誰樂意一個搶了自己夫君的女人生的女兒去嫁給自己侄子,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嗎?
胡姨娘卻不樂意了,“我竟想不到二太太竟是這樣小氣的人,好歹我們芬姐兒也喊她一聲母親,先前又不顧自個性命的掉到池子裡救了蕙姐兒,二太太口口聲聲說會記得芬姐兒的好,會好生報答她,鬧了半天,還是把我們芬姐兒當外人一般冷待,生怕芬姐兒得了什麼好!”
“這人不爲已,天誅地滅!蕙姐兒纔是她親生女兒,她自然要多顧着蕙姐兒了,若是讓芬姐兒嫁給蕙姐兒夫婿的弟弟,這兄弟妯娌間的總會有些糾紛不是,萬一那興安伯世子再有個什麼意外,到時候反是你們芬姐兒成了伯爵夫人,二太太哪能受得了這個。”
胡姨娘頓時氣道:“哼,她越是不想我們芬姐兒嫁得好,我就越是要給芬姐兒找個好人家,現下那蕙姐兒雖說嫁得是不錯,可誰知道往後怎麼樣,這人哪,笑到最後才能笑得最得意!”
“大太太,我知道這閤府裡就你是個心善的,從不曾瞧不起我的出身,心裡又疼我們芬姐兒,不然上回也不會指點我說是現就有一門好親,還求您送佛送到西,再給我指點一二,若是我家芬姐兒真能風光嫁了,我們母女還有她哥哥一輩子感激太太您的大恩大德,您讓我去做什麼都是使得的!”
大太太故作沉吟,又將手中的佛珠轉了兩轉,才緩緩開口道:“姨娘可知道我是怎麼嫁到這府裡來的嗎?”
胡姨娘不知道她怎麼忽然提起這個話頭來,只得陪笑道:“太太您嫁到這府裡來得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吧,我這三年前才進得門,如何能知道呢?”
大太太想起幾十年前的舊事,神情一時也是有些恍惚,“我父親是老安鄉伯的幼弟,因爲一沒襲爵,二也沒混上個一官半職,一輩子就靠我大伯賙濟還有分給他的那點子祖產過活。偏他又是個好色的,我嫡母是個賢良的,從不管他,由着他一個接一個的納妾生孩子,到我及笄那年,家裡光到了年歲待嫁的姐妹就有四個,除了我嫡姐說了個好人家,我們三個庶出的都不知道自個兒的前程在那裡。我那嫡姐當時便是許給了這府裡的庶長子!”
“當時這府裡的庶長子?那不就是現在的大老爺嗎?”等胡姨娘反應過來,忍不住就問了一句:“那怎麼——?”那怎麼是現在的大太太給嫁了進來呢?
就聽大太太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可惜啊!我那嫡姐命不好,眼見婚事都齊備了,不想就在她臨出閣的前一天竟得了急病,一晚上上吐下瀉了十幾次,這眼見第二天就要拜堂成親了,她卻病得連牀都起不來,如何還能去坐花轎成親呢?”
“第二天就是大喜的日子,總不好這個時候再去跟人家說要延遲親事吧,於是我姨娘便給我父親出了個主意,從我們其餘三個姐妹裡選一個替我嫡姐先嫁過去,也虧得我姨娘出了這個主意,我那嫡姐這一病竟就再沒起來,不到一個月就去了,若是硬將她嫁了過來,反倒是讓這府裡喜事變喪事了!”
實則她嫡姐初時不過是被人下了些巴豆,調養些時日便會好的,誰想她在病中得知婚事竟被庶妹搶去了之後,一氣之下,加重了病情。她親孃早在幾年前就病死了,雖有一個親哥哥也顧不到後院裡頭,既沒有親孃寬慰照料又連氣帶病的,這纔不到一個月就步上了黃泉路,據說她臨終前叫着大太太的名字連說了好幾遍“會遭報應的,會遭報應的!”,才嚥了氣。
“報應?”,呵,大太太脣邊泛起一抹冷笑,不曉得她如今被關到這小佛堂裡是不是就是她嫡姐所說的報應,但若真是的話,她搶了姐姐的婚事只換來這麼點報應,那可真值啊!
至少她還活着,是安遠伯世子的親孃,雖然現在被關在這裡,但那老東西還能關她一輩子不成,她夫君雖然靠不住,可等她兒子襲了爵,定是會把她這個親孃從佛堂裡接出來,讓她也好生享一享這伯府老封君的福。
“因我姨娘最得我父親的寵,我也最會討我爹的歡心。最後,便選中了我替我嫡姐出嫁,於是我不但成了這安遠伯府的大太太,就連我嫡姐的嫁妝也全都成了我的嫁妝!”
這最後兩句話真是聽得胡姨娘一陣眼熱心跳,“那大太太的意思是,如果蕙姐兒也在出嫁前一日得個什麼急病成不了親,那芬姐兒就能,她可是隻有芬姐兒這一個親妹妹,不叫了她去還有誰能去替蕙姐兒拜堂成親?”
蕙姐兒那要嫁的是什麼人啊?那可是興安伯的世子,回頭是要襲了超品三等伯的爵位的,還有那宜蕙的嫁妝,那可不是府裡嫁庶女只給五千兩銀子就打發了事,可是有至少三四萬兩的銀子東西的!
若是這些都歸了宜芬……,不但女兒嫁得好,對鐋哥兒更是極大的助力!
胡姨娘越想越是興奮,忍不住喃喃道:“這確是一門再好不過的親事,先前我再是盼着芬姐兒能嫁得和她姐姐一樣好,也不敢想到這上頭去,還是大太太您高明,這可真是多虧了您指點,不然我們哪兒能想到這樣一門好親!”
大太太擺了擺手,意味深長道:“我可沒指點你們什麼,我不過是跟你說了些陳年舊事罷了!可當不起你這份感激?”
胡姨娘忙道:“是是是,太太您只是和我閒話了幾句,並沒跟我說什麼別的,您的意思我曉得的,太太只管放心,我對太太的感激只會放在心裡頭,絕不會說出去的。哎喲,我這是上輩子積的什麼德呀,竟會遇上您這樣的好人,您可真真是我們母女命中的貴人啊!”
胡姨娘又在她跟前奉承了好一會兒,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方纔千恩萬謝的去了。大太太在油燈下轉着佛珠,嘴角卻露出一絲獰笑來。
她倒不是爲了幫胡姨娘,而是想給那二太太添添堵,先前二老爺當伯爺的時候,他們大房可沒少受二房的氣,這筆帳她可是一直記着呢,逮到機會就想要給二房弄些事兒出來。還有那宜蕙,也是極得那老東西的喜歡的,哼,若是真能被那胡姨娘把宜蕙的親事給攪黃了,那纔有得好看呢!
便是那胡姨娘是個蠢的,沒能把宜蕙的親事給搶過來,這事兒也不與她相干,再說她一個人被關在這小佛堂裡也怪寂寞的,巴不得府裡再有個人也犯了錯,被狠罰一頓,正好來和她一道做做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