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趙宜銨捱了打,倒是讓他娘柳姨娘逃過被送到家廟去的懲罰。這倒也不是爲着好讓柳姨娘去照看她受傷的兒子,而是柳姨娘死求活求無論如何也要見她兒子一面,不想等見了她兒子被打的那副慘樣,心中一痛,登時就昏了過去。
正好給趙宜銨請的大夫也來了,順便也給她診了診脈,結果這一診之下,柳姨娘竟是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頓時把四老爺喜得眉開眼笑,那臉都樂成了一朵菊花。
先前大老爺房裡的劉姨娘有孕時,他心裡就在冒酸水,他大哥比他可要大着好多歲呢,都四十多的人了,居然還能龍精虎猛的令女人受孕,他可是才三十多,怎麼就不見那何氏的肚子有動靜呢?
爲此他更是沒日沒夜在何姨娘房裡辛勤耕耘,誰成想這好好一塊水田它愣是至今不出芽,倒是柳姨娘這塊旱地居然先有了棵小苗苗。真真是讓四老爺頓時又把她當心肝兒肉一般愛得什麼似的,親自跑去求太夫人先饒了她這一回。
太夫人便看在她肚子裡的孩子份兒上,暫先不將她送到家廟裡頭去,就讓她在四房院子裡禁足。正好也好好再找找從她手裡丟了的玉鳳,若是能找回來,等她生完孩子後或可免其責罰,但若是找不回來,等她生完孩子後,照樣將她關到那小佛堂裡,也算是給了采薇個交待。
采薇見鬧了這半日,仍是沒將她的玉鳳尋回來,正在悶悶不樂,誰想晌午後,就從穎川王府來了四個嬤嬤,說是奉太妃之命來接周姑娘去王府小住幾日。
趙明香一聽穎川王府的人來了,便忙走到采薇跟前,小聲說道:“薇丫頭,自你搬到我那秋棠院裡,咱們一個院子住着,姨媽我是最疼你不過的,如今太妃派人來接你,雖是你的福氣,可那王府裡頭一個女孩子都沒有,你去了雖白日裡伴着太妃,可到了晚上只有你孤零零的一個,豈不想家。不如就讓你婉表姐陪着你一道去,你們姐兒倆也好有個照應!”
采薇頓時有些爲難,自己這也是頭一回被請去穎川王府,怎好未得主人許可就又帶了一個人去。她正想着要如何婉拒了她二姨媽,就見王府那四個嬤嬤已經走了進來,四人皆是一色乾淨清爽的素襖青裙,齊刷刷的福下身去給太夫人和她們請安。
太夫人忙道:“快請免禮,幾位老媽媽真是多禮了!快請坐下歇歇!”
四人含笑謝了座,那爲首的一個嬤嬤道:“老奴奉太妃之命,特來接周姑娘去王府裡小住幾日。我們太妃說了,貴府的其餘幾位小姐也都是好的,只是因我們府裡主子少,除了太妃和王爺的院子外,其餘的房舍全都空置了不知多久。太妃昨兒一回去便命我們收拾幾間小姐們住的閨房出來,可這急切間哪裡收拾的出來,偏太妃又着急要接了周姑娘過來,便說是先將周姑娘接來跟着她住就好,等王府裡房舍都收拾好了,再請府裡幾位姑娘過去賞玩。”
采薇先前便已對穎川太妃極有好感,此時更覺得這位表姑真真是個心思再周全體貼不過的人,她不過多吩咐了這一句話,卻給自己省卻了多少麻煩。
便無奈又歉然的看了她姨媽一眼,二姑太太見人家太妃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在陪着采薇回秋棠院收拾東西的路上,一個勁兒的囑咐她好好討太妃的歡心,回頭好帶着她表姐也去那王府裡逛逛。
待采薇收拾好了東西,去拜別太夫人時,太夫人將她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道:“你能認下太妃這一位表親那是你的福氣,也算是能多一個長輩看顧你一二。也是外祖母對不住你,先前讓你受了那麼些委屈,這自個兒的牙齒還會咬到舌頭,更何況這府裡這麼一大家人,別說是你,好些時候就連我這老祖宗也得受些委屈,說又說不得,還能怎麼樣,不過一個‘忍’字罷了!”
“幸而你這孩子是個心寬的,並不會往心裡頭去,外祖母心裡都是明白的,知道你這孩子的好,原想着把你帶在我身邊,讓你在出閣前過兩天舒心日子,誰想竟又讓個上不了檯面的姨娘把你的東西偷了。這都是我這個做長輩的沒看護好你,本好好生處置那柳氏給你出氣,偏她現在又有了你舅舅的子嗣,打不得也罵不得。外祖母答應你,一定給你把這玉鳳找回來,你且安心去那王府裡陪着太妃,只是……這件事兒自有外祖母替你料理,便不用去煩擾太妃了!”
采薇知道外祖母這是怕她將丟了玉鳳之事說給穎川太妃知道,讓府裡失了面子,便道:“還請外祖母放心,這胳膊折了也只合折在袖子裡,斷沒有將這府裡的事拿到那府裡去講的道理。何況老太太既答應會給我一個公道,外孫又何必去跟太妃提起,外祖母只管放心就是!”
太夫人拍拍她手,笑道:“我的薇丫頭真真是外祖母的乖外孫!”一面從王嬤嬤手中接過一個寶藍荷包放到她手裡,“這裡頭是外祖母給你預備下的一些銀錁子,到了王府好打賞下人用,可別小氣替外祖母省錢,只管大大方方的打賞出去,別叫人家小瞧了咱們,在背後說嘴!”
采薇見太夫人如此說,便謝過收了,辭別了老太太,帶着杜嬤嬤、香橙、芭蕉三個人跟那四個穎川王府的嬤嬤出了二門坐上轎子,往穎川王府而去。
安遠伯府離穎川王府並不甚遠,行了不到一個時辰,采薇在轎中便聽外面跟轎的婆子說已到了王府,也是從西角門擡了轎子進去,直到二門外才落轎。
采薇出了轎子,便見一個年約四旬的圓臉嬤嬤看着她笑道:“這位想必就是我們太妃娘娘的表侄女周姑娘吧,我是太妃娘娘身邊的溫嬤嬤,太妃正在上房等姑娘呢,還請姑娘這邊走。”
采薇這還是頭一回到王府中來,一路行來,見這穎川王府雖然按照規制自是比公候府第要氣派許多,但若論及富麗堂皇,卻還不如她曾去過的昌平候府。
及至她到了太妃所在的上房,見其房中陳設也並不如何華貴,只擺放了極簡樸雅緻的幾樣器具,多餘的陳設一概皆無,陳設雖少,卻不覺得冷清,倒反有雅緻宜人之感。
采薇和杜嬤嬤四人忙給太妃見了禮,太妃笑道:“快快免禮,來,坐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溫嬤嬤便笑道:“太妃昨兒瞧了一天還沒瞧夠?今兒還把人接進了府裡來細瞧。老奴這就告退,好不打擾您看侄女,杜姐姐,我帶你們先下去歇歇,看看我給你們備下的屋子可還合心意?”
杜嬤嬤幾人便跟太妃告了退,留下采薇一個在那裡給太妃握着她手細細打量,她倒也不羞澀扭捏,大大方方的任由太妃凝目端詳她,脣畔還抿着一絲兒微笑。
太妃足盯着她瞧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幽然嘆道:“你的眼睛、鼻子像極了你父親,眉毛、口脣卻是像你母親!”話中竟是大有傷懷之意。
采薇聽她提起亡父亡母,心中自也有些難過,就聽太妃問她道:“你父親從沒跟你說過你還有我這麼一門親戚吧?”
見采薇點了點頭,又問她,“那你可怨你父親?”
采薇搖了搖頭,“父親當日不告訴我,也沒有告訴杜嬤嬤知道,定是有他的原由的,父親從來都只是爲了我好,我相信他定是自有安排!”
“你父親自不會只將你放到那安遠伯府裡,他還將你託付了給我照顧,可我明知你三年前就到了京城,卻從不與你相認,由着你在那府裡受人算計欺辱,寄人籬下、忍氣吞聲,你怨不怨我?”
采薇不想這位太妃說話竟如此直接,稍一遲疑,道:“既然父親能將采薇託付給太妃,可見在父親心中定然是極爲相信太妃的爲人的,太妃這樣做,怕是也自有別的原故。”
“我父親將我送到那伯府裡,本就不是爲着讓我去過那舒服日子的,我自小從沒吃過什麼苦,受過什麼氣,因此父親才送我去那等大宅院裡受些磨練,若是隻爲了能讓我安穩度日,何不一開始就直接把我送到太妃身邊呢?想來太妃也是明白我父親的一片苦心,這才一直不曾與我相認,免得我自以爲有了個靠山,遇事便只會求諸於人,而不會求諸於已!更何況,若我在那府裡真有了什麼危難,太妃也定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沈太妃不由拊掌笑道:“你父親花在你身上的心血果然沒有白費,縱然你天資聰穎,可若不是你父親不顧世俗規矩也要教你讀諸子百家、經史子集,怕是你也不會有如今這等眼光。那我再來考一考你,既然前頭三年我都不與你相認,任由你自在那府裡掙扎,爲何現在我偏要認了你這個侄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