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程破例沒有主動去做飯,而是站在陽臺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菸。莫小粟看看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暗歎口氣自己進了廚房。
“要我幫忙嗎?”方安睿像個小尾巴一樣跟了進來。
莫小粟遞給他一把青菜,告訴他怎麼擇菜。方安睿坐在小凳子上,像模像樣地幹了起來。
“安睿,你平時會去爺爺奶奶家嗎?”
“去過幾次。”方安睿低着小腦袋,“爸爸不喜歡去,我也不喜歡去。”
“爲什麼?”莫小粟忍不住問。
“爺爺奶奶每次都會吵架,奶奶不喜歡爸爸,我不喜歡奶奶。”方安睿的聲音低低的。
莫小粟沒再問下去,剛纔的情形她也看到了,方安睿說的肯定是事實。
莫小粟自認烹飪水平大大落後與方一程,但是勝在很會討小孩子喜歡,因爲儘管味道一般,她卻能充分發揮幼兒教師的特長,把所有的菜都擺成了卡通形象,惹得方安睿小朋友不斷地拍着小手歡叫着。
方一程從陽臺上回來,看看桌上擺成太陽花的西紅柿炒蛋、大大笑臉的土豆餅和穿着小草裙的油炸小魚,臉色也不由得柔和了許多。
“爸爸!你快看!小魚的裙子是黃瓜、土豆的眼睛是木耳、還有……”方安睿很激動地介紹。
莫小粟有些侷促地笑笑,“都是哄小孩子的東西,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方一程沒有說話,坐下來不緊不慢地吃着飯。
直到躺在牀上,方安睿小朋友顯然還沒從這頓別緻地晚飯給他帶來的興奮中回過神兒來,嘰嘰咕咕地念叨着,等去了幼兒園,一定要跟別的小朋友講一講。直到莫小粟開始給他講故事,他才漸漸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莫小粟見他睡着,自己也躺下休息,閉上雙眼,心裡卻有些感慨。自從十歲之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在面對,而今天,突然有了一個方一程肯以沉默卻堅定的姿態站在自己前面,擋風遮雨,這種感覺讓她心裡覺得踏實了許多。
於是,當她感覺到方一程也過來躺下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輕聲說了句:“謝謝。”
方一程好像愣了一下,纔回答:“這是我的責任。”
責任嗎?莫小粟的心裡有些淡淡地惆悵似的,沒有感情,只有責任的婚姻,似乎也讓她有了依戀的感覺。這樣不好。莫小粟在心底告訴自己,每一個曾被她信賴、被她依靠的人,最終都會棄她而去,這就是她的宿命,是無可更改的。她能依靠、該依靠的,不過只有一個自己而以。
方安睿在睡夢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莫小粟的低落,突然翻了個身兒,把胖乎乎地小手摟在了她的脖子上,小臉蛋也貼近在了她的臉上。莫小粟暗自失笑,這個小傢伙被他老爹教育的時時刻刻以男人的標準來衡量自己,很少流露出這麼大點兒的小孩子該有的黏糊勁兒,更是不會主動跟誰表示親近,也只有在睡夢中才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他對大人的依戀和親近。
雖然方一程一直沒有說過他在背後到底做了些什麼,但是當莫小粟第二天到幼兒園的時候,發覺很多來接送
孩子的家長都會主動跑來安慰她,而且園長也把她叫到辦公室裡,告訴她教育局那邊的調查已經有了結論,她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莫小粟長長舒了一口氣,眉眼上也多了幾分笑意。當下午放學的時候,她還在心裡盤算着,要不要多買點菜回去做上一頓豐盛的晚餐,委婉地表達一下自己對方一程的謝意時,卻在路上被人攔住了。
“小粟!”蕭安東看着她牽着一個小孩子遠遠走來的身影,心裡猛地一疼。
這是他訂婚後兩人第一次見面。這幾天莫小粟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若是兩人再碰面,該說些什麼,但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碰面會這麼快就到來。
她微微仰起頭,露出最爲大方得體的笑容,“你好。”
“小粟,你真的、真的跟別人結婚了?”儘管連結婚證都看到了,蕭安東還是不肯相信,壓抑了幾天,仍是忍不住在這裡攔住她,顫抖着聲音問了出來。
莫小粟微微一愣,拉着方安睿的手緊了緊,點頭答道:“是的。”
“爲什麼?”蕭安東握了握拳。
莫小粟覺得自己的眼眶好像有些溼,她仰起頭來,直視着蕭安東,卻沒說話。
“那天晚上,你爲什麼不來質問我?”蕭安東終於問出憋在心裡的話,“爲什麼不把那個該死的訂婚宴攪他個天翻地覆?爲什麼?”
莫小粟愕然地看着他,許久才反問:“我爲什麼要那麼做?”
“呵!”蕭安東突然輕笑一聲,搖着頭嘆息道:“果然啊,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但是小粟,你其實依舊是沒有任何變化的。我在你心裡,終究是連質問都不配的!”
莫小粟渾身輕顫,不知是因爲傷心還是憤怒,但她很好的掩飾住了這一切,只是依舊倔強的仰着頭看着蕭安東。
“可是,小粟,即便如此,你又何必要匆匆嫁人?那個男人有什麼好?”蕭安東看看方安睿,儘管還小,但是顯然和他父親很像。“你何必要這麼糟蹋自己?給別人當後媽有那麼容易麼?”
莫小粟愕然地看着他,這算什麼?同情還是取笑?她挺直了腰背,冷冷地看着他:“我認爲,比插足別人的感情容易很多。”
蕭安東的臉上竟然劃過一絲驚喜,激動之下一把拉住莫小粟的胳膊:“你的意思是,你是在故意報復我的對不對?是不是這樣?”
莫小粟搖頭,“不是報復,我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安東,其實你錯了。我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眼高於頂的傲氣女孩兒,我現在只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而已。”
“我可以給你!”蕭安東的語氣很急切,“我說過,你想要的,我全都可以給你!可你爲什麼從來沒有主動問我要過任何東西?如果在訂婚宴那天,你告訴我,你想要和我生活下去,我一定會辦得到!”
莫小粟被他的話完全震驚住了,看他的神色,那樣真誠哀傷,顯然不似做僞。
“安東,有件事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解釋和道歉。”莫小粟避開他火熱的目光,“你知道當年爲什麼我突然會在全班同學的面前罵你嗎?”
蕭安東一愣,
很快說道:“沒關係!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不在乎……”
“不,你在乎。”莫小粟語氣平淡,心底卻是在微微顫抖,“那是因爲,我發現你讓你家的司機開車偷偷跟在我身後,大概是想知道我住在哪兒吧?”
蕭安東有些歉意地說:“是,我當時的確不知道。你當初學習成績那麼好,人又漂亮,我根本沒想到你家裡竟然……”
“就是爲了掩蓋我住在孤兒院的事實,所以我纔跟你發了火兒。當然,其實到底也沒掩蓋住。後來還是被咱們班另一個女生給揭露了。”莫小粟自嘲地笑笑。
“你是說鄭燕?她根本是嫉妒你。”蕭安東也記得那件事。
“她是不是嫉妒我,我早已經不在意了。”莫小粟看着蕭安東,“我想說的是,當年我爲了自己可笑的虛榮心侮辱你,是我少不經事。”
“我真的不在意的,小粟……”
“安東,別騙自己了。”莫小粟自嘲地笑笑,“你沒有發現麼?其實我們骨子裡都是很可笑的。”
“你在說什麼?”
“我和你,都不是對感情能夠不顧一切付出的人,都會給自己留退路,都會有意無意地試探對方,這樣的感情,太辛苦,堅持不了多久的。”莫小粟深吸了一口氣,“所以現在這樣的結局,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
“那他呢?他就可以嗎?你對他也能毫無保留的付出嗎?”蕭安東即便不情願,卻不得不承認,莫小粟說的是對的。他們在情感上,都不會勇敢無畏地前進,永遠再等對方付出的多一點。可即便如此,他仍覺得不甘心!
“我和他沒有感情,只有責任。”莫小粟撫了撫方安睿細軟的頭髮,“或者說,我們的婚姻,只是基於我們對安睿的喜愛。”
“小粟,你怎麼可以這樣?”蕭安東抓着莫小粟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氣,“你怎麼能對自己這樣不負責任?你爲什麼不能讓自己幸福?”
“你輕點!”方安睿顯然不大聽得懂他們的談話,但是卻發現莫小粟的情緒顯然不好了,於是用力去拉蕭安東的手,“你抓着我媽媽做什麼?她是女生,你是男生,你真沒禮貌!快放開!”
蕭安東皺了皺眉,看着氣勢洶洶的小朋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從來沒跟小孩子打過交道。想了好一會兒,才儘量用他認爲這麼大點的小孩子能理解的語言對他解釋:“她和你爸爸沒有互相喜歡,他們不能在一起,這樣她不會高興的!”
“誰說的?她見到你纔不高興!我和爸爸都會照顧她,都會保護她!她纔不會不高興!”
莫小粟看着方安睿滿臉認真嚴肅的小模樣,原本無比心酸壓抑的心情好了許多,不得不說,剖析自己內心什麼的,真不是件讓人感到輕鬆愉悅的事情。可被這小傢伙一攪和,感覺好像倒沒那麼糟糕了。
“爸爸!”方安睿小朋友一眼看到路邊停下的車,立刻大叫一聲。他本能地感覺到,這個叔叔很危險,好像要把媽媽拐走的感覺。爸爸顯然會是他的盟友,所以他這一聲大喊,可算得上是滿含深情了,倒讓方一程有點兒不習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