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寶和王鵑在子時之前剛剛與家人們吃了兩個煮的餃子,又與爺爺跟父親碰杯喝下一杯酒,還不等着鐘聲響起的時候相互拜年呢,宮裡的旨意便下來了。
“讓我們去芙蓉園?早幹啥了?”小貝抱怨着,突然眼珠子又轉了轉,對身邊一直陪伴跟隨的小遠說道:“你說這回咱去給拜年能得多少壓歲錢?”
小遠正迷糊中,過年似乎一切都亂糟糟的,府中無數的人跟走馬燈一樣晃來晃去,鬧哄哄的明顯不習慣。
聽到小貝詢問,小遠懵懵地說道:“最少一百貫吧。”
“我們咋那麼不值錢,一會兒到地方聽我的,盼兒他們得拜年吧,給我們一拜年,我們一人扔出去十萬貫,等我們給別人拜年的時候,誰敢少了這個數,自己心裡面琢磨去,哼!”
小貝決定使出最終的殺招,先扔錢,然後再收錢。
“又不是做買賣,過年,大家圖個高興,可惜小吉、小祥、小如、小意,還有他們太小,小紅也剛剛能跑,我現在愁着給不給她做假耳朵。
你說要是不做,她天生沒有耳朵,聽聲音費勁,要是做了的話,她會不會認爲我們看不起沒有耳朵的她,不然爲什麼非要給她安一對兒耳朵?當初要不是一衝動,收她當妹妹,是不是就不用考慮這些了?”
小遠跟着隊伍向外走的時候對小貝說道。
旁邊的張芳接過話,道:“不是衝動,是正確的決定,比如我,還有我哥哥與張強哥哥,張強哥哥是陸州原來的山民,咱爹要不是當初收了他當義子,山民是那麼容易下山的?
還有我和哥哥,我們兩個是義父的兒女,整個翼州的…那個叫少數民族就會一直安心,其實我和哥哥都知道,義父選誰都是選,選上我們是正好因爲我們的年齡差不多,是我們的運氣。
小紅沒有耳朵也是我們的妹妹,大唐巡查使中的一員,看看大唐誰敢瞧不起身體有缺陷的孩子,沒看哥哥和姐姐都默許了麼。”
“有道理哦。”小遠點頭,很多時候做事情都有着政治目的,當然,最開始收紅兒的時候還沒想到政治意義,就是看紅兒可憐,少兩個耳朵罷了,怎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力。
想起了紅兒,小遠順帶着想起了當初的主簿和那個婦人,問道:“當時的主簿呢,紅兒的娘呢?”
“不知道哦。”小貝也想起來了,她扭頭看丫鬟。
丫鬟做的也不容易,除了侍侯小祖宗們,還得記很多事情,甚至是關鍵時刻幫忙出謀劃策,張王兩家的丫鬟隨便放出一個都能當縣令用。
“主簿已經當平民了,家裡弄了幾十畝地種,聽說精神不怎麼好,偶爾閒暇的時候就嘟囔着‘紅兒’,紅兒娘跟大男小男二位小娘子的家人在一起做買賣,不歸我們家管。
是小娘子吩咐的,說一個親戚如果把另一個親戚當成手下來用,就是對兩者同時的侮辱,必須要讓其獨立行事,小公子也認同的。
他們在京城長安街,務本坊的南大街開了一個茶鋪,地方挺好,地方挺好,我家使了力氣給安排的,現在賣大唐各地的茶,小公子和小娘子只要弄到新的茶,必然是先放到茶鋪去賣。
發酵茶、半發酵茶、綠茶、花茶,論品種,尋常人可以喝到的,那裡是最全的,每個月有千多貫的純收入。”
“啊?那麼多?我不是說嫌他們賺的多,我是說一個茶鋪怎麼能有如此多的利潤。”小貝驚訝地說道。
“因爲他們的茶全是正品茶。”丫鬟回答。
“那對了,等今天晚上過去,我們要去看看了,還有小芳,你們想家沒?張強哥哥回陸州的時候已經看過家人了,你們好長時間沒回去了。”
小貝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她覺得如果讓她離開哥哥姐姐太長時間的話,她會非常想。
張芳琢磨了一下,說道:“也想,可是我們在這裡過的也很好,我都忘了我爹我娘長什麼樣了,等要去北面練兵的時候,繞個路吧,我們回家看看。”
隨之又嘆息一聲,道:“如果不是我們一直關注各個地方的寶貝糖果屋,我甚至連家鄉的樣子也勾勒不出來,那時,家族估計算是一種交易。
在咱大唐沒有施行教育義務制和福利完全供給之前,有了孩子給出去的人家多了,說是給,其實也算是一種賣,只不過賣的價錢很低,幾個雞蛋,或者一刀肉,甚至是不需要任何的東西,只要對方承諾不去害孩子就可以。
這一切都因貧窮,哪怕是我的家族,同樣無法拒絕此等誘惑,把孩子給你們了,你們自然要照顧整個家族。
我和哥哥就是天平兩邊的籌碼,大唐需要我部族的忠誠,我部族需要大唐的福利,可是作爲籌碼的我,絲毫不後悔,我有一羣兄弟姐妹,如果我願意,我能夠天天跟大唐的皇帝一起吃飯,我可以讓大唐人敬愛的小寶哥哥和鵑鵑姐姐抱着我。
家族的族長永遠不要指望有此榮耀,我現在需要想的是以後如何面對族人,很麻煩,誰讓我的身份不同了呢。”
“那對呀,我都沒想過,我一出生就是這種身份,好嚇人的,我總想過大唐尋常人家孩子的生活,但又總是不成功,咱們不是見過其他大家族的孩子麼,一個個牛氣的不得了,結果問他們小雞怎麼下蛋的,一斤雞蛋大概稱多少個他們都不曉得。
他們那樣的活着有什麼意思?按哥哥講的故事就叫精英教育,精英就是不知道通常的雞蛋七個到九個是一斤?不知道新開襠的雞蛋能夠稱出來十一個,還是哥哥姐姐好,從最基礎的農家肥潑灑,到上層政治鬥爭,什麼都教給我們。
那天做夢我就想,我是誰?我好象沒有我自己,我在家是兄弟姐姐中的一個,然後要學習,給家大人看,對外的時候,我又是外交官,負責處理各種對外的交流,我生在張家,做的事情不屬於我自己。
今年秋天的時候,我看到陸州有孩子放假的工夫去拾稻穗,我幫他一起撿,他就抱怨,說他平時的時候要去學堂,在家裡要聽父母的話,還要在放假的時候幫忙乾田中的活,每天只有半個時辰屬於他自己玩的時間。
哈,那以後我就覺得我很幸福,他居然每天只能玩半個時辰,原來不屬於自己的不是我一個人,前幾天我又想,很多家大人白天做事情,晚上回來做飯,看孩子,他們是不是也不屬於他們自己?他們又是誰呢?想不通哦。”
小貝順着小芳的話說起來,越說越偏題,說到最後居然沉默了。
顯然,哲學的事情不太適合小孩子來琢磨,哪怕他們聽過太多的故事。
一路暢通無阻,張王兩家就有這個號召力,路上不管聚集了多少人,一看到張王兩家的車馬上會讓開,民心所向,不需要按任何喇叭,失去民心的人挺刺刀走也有人扔雞蛋,扔一個就躲起來。
甚至連護衛都非常輕鬆,路過時,百姓會幫忙看着兩邊,誰也別想衝上去,真要有人想告狀,平時隨便找個張王兩家的買賣便可,這個時候衝過去,告狀的理由太爛,沒人信。
等到了芙蓉園,已經是子初四刻,耳朵嗡嗡響,全是鞭炮聲,芙蓉園搭建的舞臺上回蕩着不知道誰作詞的‘流行’歌曲。
好一會兒,芙蓉園的鞭炮聲停下來,小貝鬆開堵着耳朵的手,鬱悶地說道:“我說咋聲音嗷嗷大,原來是專門給我們放的,皇上伯伯真是閒到了,看他給我多少壓歲錢,哼!”
張小寶也是被震得眼睛直轉圈,火藥的威力可見一般,走上前去拉弟弟妹妹。
“哥,問個事。”小貝伸出手讓哥哥拉着,出聲道:“你覺得你是你自己嗎?你活着是爲了你自己不?累不累?”
張小寶愣了,旁邊的王鵑也愣了,同時兩個人還有點擔心,因爲許多自殺的人都是有過這樣的想法,認爲生命的過程太簡單,自己已經看跑了一切,生與死都不再重要。
停下腳步,張小寶作思考狀,好一會兒說道:“累,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的存在沒有意義,整天帶着僞善的面具,說着言不由衷的話,有時候我甚至想結束我的生命。
那天我做夢,做了一個我死掉的夢,然後發現很多人再哭,你們哭,咱們的父母哭,甚至是陛下也哭,然後蔓延到整個大唐,那時的大唐像丟了魂一樣,充滿了悲悽。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自己一個人死掉,與其他人有啥關係,接着呢,鎖鏈聲響起來了,我看到了牛頭馬面,兩個‘人’在那哭啊,嗓子都哭啞了。
我納悶呀,我跟他倆說,咱又見面了,那個,以前我似乎見過他們,時間太久了,有些忘懷,我說呀,你倆咋了?病了?得治啊,拖不得。
他倆登時跪下了,用腦袋砸地,牛頭先說話了‘你咋又來了,你上回不是答應了嗎,一百年不折騰我們,你憑啥說話不算數呢?’我說我活着沒意思,不如死掉算了。
馬面跟着開口了‘怎沒意思了?你看你死了多少人哭?那麼多人需要你,你比我跟牛頭強,別人都不願意見我們,你老幸福了,你知道不?’
我說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活着太累了,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想休息都不行,不如死掉算了,你們要是少打擾我,我就更開心了。
‘是你打擾我們好不好?你是不打算讓地府安寧啊,沒你這麼幹的知道不?鬼也要講道理,你閒累的話,你就不管別人,自己找個清淨的地方釣釣魚了,摸摸蝦了,種種田了,弄弄花了,是不是就不累了?’
這話是牛頭說的,我乍一聽很有道理,隨後一想,不對,都沒有人知道我了,我活着有啥意思,於是我說不行,別人得知道我。
然後他倆又出主意,說簡單,每天把你做的事情印在報紙上,給大家看,但是大家看了之後不能來打擾你。
就這樣我答應了,聽他倆的話還陽了,又過了三天,我老鬧心了,我的事是對別人說了,但是給我一個反饋呀,當我是透明人是不是?我不活了,大家都不在乎我,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於是……。”
“於是哥你又見到了牛頭馬面,他倆又給你跪下了是不是?他倆還挺頑強呢,換成我是他倆,我都有死的心了,你太折騰人了。”
不等張小寶說完,小貝已經想到答案了。
“好吧,我知道了,其實我不是爲了自己活着,真爲了自己活着,會活不下去的,我需要別人認同我,我也需要看着我的決定改變別人的生活,爲什麼呢?那你得先看看我是誰,我是誰啊,我是張小貝,我的存在就是一種象徵,我的名字,必然成爲傳說,牛頭馬面聽到後都哆嗦的那種。”
“走,先讓別人哆嗦,去要壓歲錢,今天誰敢少給了,年後我就聽了他家的福利。”張小寶把手一揮,邁開大步朝着李隆基的行在而去,身後是一羣要成爲傳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