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不許你深夜出門,可記住了?”百里玉衍語氣清傲,卻霸氣的不容置喙。
她是他的娘子,便是要深夜出去,也必須由他陪着才行。公子辰的存在讓他感覺到了危機,且公子辰知道的事情太多,以後決不可再給他單獨見小野的機會。
“知道了。”三更半夜的出去與其他男人見面,雖然並非私會什麼的,但總歸還是自己理虧。程小野恭順的點頭,應了,“以後若是出門,必要徵得相公同意纔可。”
百里玉衍聞言面色才鬆動了幾分,伸手解下裹在宋戍身上披風,將他攙了起來。
“這是做什麼?”程小野疑惑。
“扶他去牀上躺着。”百里玉衍恢復了以往的清雅風逸的聲線,將宋戍的手臂拉到自己肩上,半夾半帶地將他扶上了牀榻。
程小野有見狀有些怔鬆。
他以前從不喜別人碰到他的身體,更別說沾到他的牀了。這次面對昏迷不醒的宋戍,他卻沒有絲毫遲疑,彷彿把牀讓給傷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見程小野站在後面愣神,他扭過頭,月色般醉人的臉上沁出一絲淺笑,“過來幫忙。”聲線如雲中輓歌般縹緲動聽,程小野怔了怔,才恍然回過神來,“哦,好。”
宋戍肩頭的衣服被血洇透,他褪去宋戍上身衣物,百里玉衍倏然皺起了眉頭。
方纔爲宋戍診脈,他便覺得宋戍的脈搏微弱且不同於常人,此時才發現,他肩上一道劍傷,傷口深可見骨,雖然之前傷口用藥草處理過,此時看上去還是讓人有種觸目驚心之感。
程小野憂心的望着宋戍,“傷這麼重,會不會感染破傷風啊?”在這個破古代,連消毒的器械都沒有,也沒有麻藥,這麼長的傷口做縫合手術,一定會很疼吧?
一想到針刺入皮膚中,再硬生生的將線扯過去,她只覺得渾身的肉皮都在哆嗦。
太恐怖了!
百里玉衍淡漠如常,他沒有程小野心思的百轉千回,寡薄的脣輕扯,吐出清清冷冷的幾個字,“他一條手臂廢了。”
“什麼?”程小野登時驚得目瞪口呆。
看她面容疑惑,他多了幾分耐心的解釋:“你動動他的手指,看是否是生硬沒有知覺?”程小野走上前,動了動宋戍的手指。他的手指自然捲曲着,她將它們鋪平,一鬆手,五手立刻縮回去,恢復捲曲的狀態。
“也許,是因爲他昏迷着,所以手纔不聽使喚。”程小野試圖說服百里玉衍。
“他手臂上的筋絡,全部被砍斷了。”百里玉衍脣角輕扯,吐出輕飄飄的一句。昨日與公子辰一戰,他受傷極重,此時風華絕代的臉上帶着極力掩飾的疲憊。如今宋戍重傷不醒,他再幫他療傷,恐怕原氣短時間裡是無法復原了。
“那你能保他不死麼?”程小野小心翼翼的問道。
宋戍面如死灰般沉寂,模樣看起來真的不太好,以至於她都有些擔心了。可只要他能活下來,與生命相比,一條手臂又算得上什麼?
一夜未眠,兩人守在宋戍身旁。
天亮後,百里玉衍交待程小野在房中照顧宋戍,他自己出了門。宋戍傷勢嚴重,他又不能貿然輸真氣爲他續命,現在唯一的方法,便是儘快給他服藥。可找遍慶州城,卻也未找到一家開張營業的藥鋪。
無奈之下,他只好讓流光通知九華山莊的人,從金陵送藥過來。
在他們等待救命藥草之時,公子辰已帶着二十萬北宮軍啓程,向北宮王朝南境行進。探子得到消息報慶州大宮中時,孫正胥臉上的興奮之情不言而喻!
“將軍精明神武,帶領我等誓死不屈,才得以保全慶州城,保住金城的最後一道屏障,皇上得知後定然龍顏大悅,重賞將軍!”副將抱拳,一派慷慨拜詞。
在場的將士們紛紛附和,將孫正胥誇讚的不所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孫正胥打了勝仗,保住了城池,再被屬下們一誇,頓時有些飄飄然不知所已,捋着他茂密胡鬍鬚頻頻點頭。“守城一事,辛苦衆位弟兄了,傳令下去,今日開懷暢飲,慶祝北宮兵退!”
“是!”幾個領命,大大咧咧的走了下去。
逝者亡靈未安,活着的人們卻要大肆慶功,月恆臉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等他們出了議事在,才微微一低頭,謙恭卻又不失氣度:“孫將軍,在下當初來慶州爲守城盡一份綿薄之力。如今北宮大軍已退,在下也該告辭了。”
“月公子不如與壯士們喝完慶功酒再走罷?”孫正胥誠意挽留。
月恆臉上的悲涼化爲嘲諷一閃而過,快得看不出一絲痕跡,“月恆還有事情要辦,便不與將軍共飲了。在下帶來的三萬人,在下已經清點過,共折損七千八百四十三人,重傷三千四百人,輕傷未計在數,這些人,在下離開時,便一併帶走了。”
一聽他還要將兵士帶走,孫正胥多少有些不樂意,“月公子,經過這次大戰,慶州軍死傷無數,所剩下的連二成都沒有,不如你便將這些士兵留下來,與我一起鎮守慶州城罷。”
慶州城缺兵少馬,作爲守城主將,不思如何解決,卻將主意打到他那三軍精兵身上。月恆臉上的嘲諷愈發明顯,幾乎是不再加以掩飾。“將軍此意,月恆恐難從命。告辭!”
袖子一甩,轉身離去。
“月公子……”孫正胥被他拒絕,也惱火,起身離座,快步跟了出去。
三萬精兵已經站着整齊的隊形,在議事廳外等他。
他們已經全部褪去了慶州軍戰甲,身上穿着整齊的黑色布衣,袖口與褲腳用布條束起,看起來更加的利落幹練。同是經歷了三天三夜的血戰,慶州軍一個個臉上帶着死裡逃生的喜悅,他們卻是一個個面色平靜,精神抖擻,彷彿只是執行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任務,絲毫不帶一絲倦怠之感。
這等氣勢,纔是真正軍人該有的模樣。
孫正胥越看越不捨得他們走,眸光向後一掃,頓時大吃一驚。後面半數以上的兵士,兩人一組擡着單架。單架上面用白布蒙着,不用想也知道,這些人是他們在守城時犧牲的同伴。這時他才明白,月恆所說的回去,不只是活着的人回去,就連死去的人,受傷的人,他們要一起帶回去。
來的時候是三萬人,回去的,亦是三萬。
此時,他留下他們的心思蕩然無存,如此訓練精良團結如一的戰隊,是不可能背叛主人的。“月公子,我代表慶州城數千百姓,代表守城的將士,感謝你此次仗義相助!”孫正胥一臉嚴肅,對着月恆拱手彎腰,俯身深拜。
“孫將軍不可施此大禮,於禮法不合。”月恆伸手扶住他,匆匆回了一禮,轉身帶着衆人離開。
大軍出了慶州城,月恆便將他們交由另一個將領帶領,命他們回到原地後各自解散,重新做回原來的身份,繼續潛伏。
衆人行禮,拜別月恆後向金陵方向而去。
月恆回了慶州城,昨日驚見殿下受傷,爲了不暴露身份,他看都沒看向前看一眼,整整一天一夜,他懸着一顆心跟着了火似的,如今達走大軍,他的事情便是去落實殿下的傷勢。
慶州城錢莊。
錢莊內空空如也,偌大的廳堂連花瓶都沒有擺,可見爲了不成爲戰爭的犧牲品,錢莊老闆已經將所有值錢的東西清理一空,只留下了一個空殼子。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夥計,拿了條白布在擦桌子。
“亂世之秋,先生有錢還是自己留着花吧。”見有人進來,夥計頭都沒擡一下,懶散的聲音道。他用力將抹布往桌子上一拍,桌子上泛起厚厚的灰,嗆得人睜不開眼睛。“咳咳咳。”他連自己都嗆到了,又不耐煩的道:“天天打仗,錢莊裡連個人都不來,這灰厚得都快把人埋了。”
月恆聞言挑了挑眉梢,“被灰埋了總比被黃土埋了強吧。”
這時店夥計才擡起了頭,眼着月恆的臉看關天,忽然恍然大悟般,湊近過來,委身參拜道:“原來是月恆大人,小的有眼無珠,還請大人見諒。”
“他在嗎?”月恆向樓上瞟了一眼。
他,指的是百里玉衍。
“在樓上,月恆大人二樓請。”店夥計恭恭敬敬的引他上了樓。
二樓,店夥計推開了一間房門。
百里玉衍正在盤膝而坐,正在運功調理內息。在客棧房中,他怕程小野擔心,一直不敢做出什麼動靜,只能趁着她不在的情況下,找機會調理。
“王爺……”店夥計見他閉目養神,正欲開口被月恆擡手阻攔,“你先下去吧,無論發生任何時間都不要上來打擾。”
店夥計本就是玲瓏之人,聽月恆這麼說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欠身行禮恭恭敬敬的答道:“是,月恆大人。”說完,退出屋子將房門帶上了。
月恆才輕手輕腳的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