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閔真雖然心中如此想,卻並沒有忘記自己來到這裡的職責,問明白了是林封謹與刁俊達兩人生出了衝突以後,便叫了刁俊達一方的三人,林封謹一方的三人,還有三名在旁邊觀看的中立方過去,將這九個人的敘述都記載了下來,然後讓人簽字蓋上手印。
接下來閔真便道:
“今日輪到我巡查書院,乃是爲了有人動用儲氣玉佩而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書院當中都是同窗,就算是有什麼分歧,也當秉着寬容友愛的心態。動用儲氣玉佩這種東西,對自身的修爲沒有半點好處!更是違背了同學之間的有愛!”
“刁俊達,我按照院規,罰你入思過院三月,你可服氣?”
刁俊達默然不語,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閔真接下來道:
“至於你們兩人之間的糾紛,因爲林封謹目前還不是本門弟子,所以沒有辦法用院規來裁定你們之間的行爲對錯,好在並沒有鬧出來什麼大事,只是死了一匹馬。是願意私下和解,還是由官府來裁定是非對錯,就由你們兩人自己考慮了。”
閔真接下來說出的話卻是令人有些感覺到出乎意料,他居然沒有對刁俊達謀騙馬匹這件事情做出判定,理由是林封謹還不是東林書院中人。
這個藉口雖然說得過去,但隱隱約約的卻彷彿都是在偏幫刁俊達了。這就好比是一個法官,面對證據確鑿的殺人犯卻是拖延起來不作出判決,這本身就已經是有很明顯的傾向了。
不過令人驚奇的是,貌似最應該感謝閔真的刁俊達面無表情,呆滯的站在了一旁,而林封謹卻是對着閔真深深一禮道:
“先生說得很是。”
閔真見到林封謹語氣誠懇,心中暗道此子應該是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了。微微點頭,也不再說話,轉身離開。
說實話。閔真的這種貌似旁觀的判決,確實是林封謹最想要的。
因爲閔真已經從旁人的口中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基本可以判斷出林封謹和刁俊達兩人之間,確確實實應該是誤會,兩人之間事先應該並沒有什麼仇恨。
那麼依照林封謹的能力,要想以更溫和的方式解開這個誤會很簡單。刁俊達又不是個蠢人,不可能不顧一切一意孤行到底的。可是林封謹的應對方式,卻是最爲激烈,最容易加深彼此之間誤會的那一種!甚至對他自己來說。都因爲悍然斬馬產生了嚴重的損失。
這說明什麼?說明林封謹對刁俊達一定是有所圖,既然兩人之前沒有仇恨,那麼刁俊達即使是被弄得全家死絕,對林封謹半點好處都沒有。所以林封謹此時營造出來的也只是一個勢,一個要逼刁俊達就範的勢!
閔真雖然不知道林封謹要什麼,但他若是在這裡按照院規做出處罰的話,那麼就反而不美了,因爲他處罰以後的結果未必就是林封謹想要的。反過來還會令他難做。
所以很乾脆的置身事外,並且明明白白的點出來了“私下和解”這四個字,可以說已經是十分周全林封謹了。而閔真做出這樣的判罰,於法理上也沒有什麼瑕疵之處,刁俊達更是沒有什麼話講。堪稱是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林封謹忍不住都是在心中感慨,東林書院號稱天下第一書院,從這小小的事情上面就可以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閔真輕輕鬆鬆就將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處理得妥妥當當,還讓各方面都無話可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等水準何等高明?
與之相比起來,天常書院裡面除了申家兩兄弟之外,其餘的師資真的是太過平庸了。東林書院隨隨便便拿一個人出來,都在裡面可以稱得上是翹楚啊。
隨着閔真的出面,這件事也是漸漸平息了下來,不過也只是表面上的,背地裡面卻是暗流涌動。倘若知道一些北征內情的,肯定是不難查到林封謹與英侯呂羽交往甚密,而刁俊達則是太子的人,有心人若是多想的話,甚至可以牽扯到奪嫡的風波上面去。
被這件事一騷擾後,林封謹只是面沉若水,對着熟人告了個罪便徑直回客棧了。像是顧羨,司馬防等人雖然好奇,還有一些想要與之交結的人也只道林封謹心情不好---廢話,十幾萬兩的一匹馬兒被逼無奈之下,就這麼縮水成了價值幾兩銀子的屍體,心情能好嗎?所以都安慰了林封謹幾句,讓他回去早點休息了。
不過一回到了客棧獨處以後,林封謹卻是忽然微笑了起來,之前的樣子卻全部都是裝出來的,然後便讓店小二送一桌酒菜上來,之前在會賓樓的時候都還沒有吃飽,現在正好宵夜。
更重要的是,林封謹秉燭夜飲,卻也是在等人。因爲他差不多已經算得相當的清楚:刁俊達今夜必來!因爲今天晚上弄出來的這檔子事情,已經遠遠不是他的能耐能罩得住的了。所以刁俊達無論如何也要和自己談一談,甚至最好能夠摸到林封謹的底線,有一句話叫做息事寧人,要平息事態,就得先堵住林封謹的嘴,這種因果邏輯關係還是十分清楚的。
果然,店小二整治的酒席剛剛纔送上來盞茶功夫,就有店小二跑來說有客拜訪,林封謹點點頭,走進來的人果然是刁俊達,此人現在看起來也是鎮定了許多,臉色只是略微有些蒼白而已。
林封謹對着他點點頭,笑了笑道:
“坐。”
刁俊達卻不坐下,沉聲道:
“你究竟想要什麼。”
林封謹奇道:
“這個問題好像應該是我問你纔對吧,今天晚上這檔子事情,是你來招惹我還是我來挑釁你?”
刁俊達昂然道: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是看上了孫向騎着的那匹馬,想要巧取豪奪下來討好太子,但要知道這匹馬是你的,我一定是不會動手的!”
林封謹淡淡的道:
“但是你已經動了手,那就要面對現實。”
刁俊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
“所以我才問你想要什麼!!!我和你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之前也素無恩怨,將我和我的家族弄得灰頭土臉,對你來說完全就是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將事情鬧大那麼就一定必有所圖。”
林封謹笑了笑道:
“我所圖的,不是已經到手了麼?”
刁俊達臉色頓時大變,怒道:
“你竟然真的在打十全樓的主意??你就不怕胃口太大吞不下去!”
林封謹卻是笑了笑,站了起來,示意刁俊達跟隨自己一起走,刁俊達驚怒交加,此時卻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隨他而行。兩人卻是走向了後面的馬廄。
然後刁俊達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爲這馬廄當中,被火光照耀下的馬兒,其中竟然還有三匹都是生具異象的天馬血脈的寶馬!!比起之前被斬殺掉的那一頭“彤雲散”也是分毫不差。
等刁俊達看清楚明白了以後,林封謹這時候重新領着他上樓去,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吃了幾口菜,又推了兩張銀票出來。
刁俊達拿過來一看,卻是兩張五萬兩的大面額銀票,乃是天底下最有名氣信用最鐵的襄樊錢莊開具出來的,他沉聲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封謹昂然道:
“十全樓我是要定了!不過也不白白要你的,除了給你們家十萬兩銀子之外,外面的三匹寶馬你們牽一匹走!”
刁俊達猶豫了一下,依然是拒絕道:
“不行,這個價格依然是太低了!”
林封謹冷笑道:
“和我糾纏得越久,這事情就鬧得越大,莫非,你真的想和我打一場官司?我在九淵先生和陽明先生面前,還是有幾分香火之情的,並且我也不求他們徇私,只是要一個公道而已。侯府雖然高貴,但是諒鄴都的知府在知道了我的背景以後也只能秉公直斷,一旦開堂,那麼下面的那些愚民聽到,你們打着給皇后娘娘置辦賀壽禮物在外面招搖撞騙的事情就永遠洗不乾淨了。”
刁俊達怒道:
“難道現在就洗得乾淨?”
林封謹笑了笑道:
“現在雖然也是洗不乾淨,至少有寶馬可以討太子的歡心,然後將這件事往家奴身上一推,皇后那邊提前去請罪,十五萬兩銀子一送,還有太子爲之轉圜。自然就是大事化小,頂多是一頓斥責而已,反過來還給太子留下一個辦事得力,爲了不惜身的好印象。今天這件事究竟是壞事變好事,還是雪上加霜,都在刁小侯爺一念之間!”
刁俊達頓時就被說動了。是的,因爲他來之前,腦子裡面盤旋的都是關於“打着給皇后娘娘置辦賀壽禮物在外面招搖撞騙”這個罪名的恐懼,這確確實實是大忌啊!要是操作不好的話,連爵位被削掉都有可能。
但是林封謹這麼一說,也確確實實是給他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這樣的話,皇后那邊有十萬銀兩開道,加上太子幫腔,處罰必然輕得多,並且還討得了太子的歡心。他心中雖然意動,卻是默然了一會兒道:
“我得再想想,便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