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祥在處理完這件事情之後,並沒有一直呆在金州,而是率領着五百親兵,順着淮水一路南下,然後渡過大江,親自前去拜訪江南路和大湖路現在的實際掌控者歐陽靖忠。
至於揚州路的事務,則是完全交給了剛剛抵達的軍師玄機。
玄機也是剛剛從天都聖京繁忙的事務之總解脫出來。由於河套數十萬大軍遠征東倭,天都聖京方面的防務有些薄弱,於是玄機親自率領着數萬騎兵趕回天都聖京,又親自將天都聖京防務重新佈置之後,這才匆匆返回揚州路接替駱祥的責任。
極樂聖教既然已經覆滅,那麼大河以南將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河套大軍的腳步。淮水張家只是苟延殘喘,而滇南四族根本就不敢走出滇南,唯一讓河套方面有些憚忌的,就只有大湖路的歐陽靖忠。不過,不是對於他手上兵力的憚忌,而是出於對這個老人人的尊重。
歐陽靖忠手中僅僅只有十五萬士兵,治下的百姓數量不超過三百萬,論實力,連淮水張家都無法相比。但是,歐陽靖忠不僅僅是在江南三路有着無與倫比的崇高威望,即便是在當時的清風帝國,也是軍方僅有的一個能夠和鐵真相提並論的名將長者。河套不想和歐陽靖忠兵戎相見,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希望歐陽靖忠主動降服,那樣整個神州也會減少一些兵災。
駱祥現在的任務,就是前往大湖路,拜見這個清風帝國僅有的軍中宿老和厚德長者。
歐陽靖忠現在就坐在洪州太守府他自己的書房之內,河套前來勸降的消息,他早已經收到,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做出迴應,而是召集了自己的幾個忠實部下前來議事。
書房不大,不過好在裡面的人不多,僅僅只有歐陽靖忠自己的幕僚顧長風,南方軍團現在的軍團長成國赤,副軍團長朱赤崖以及五萬地方駐軍的都尉統領方勤山等人,因此也並不顯得擁擠。
顧長風等人對視了一眼,他們都很清楚歐陽靖忠這次將南方軍區所有的高級將領全部召來所爲何事,在這之前,他們也細細的討論過一下,不過看見歐陽靖忠不張口說話,他們幾個也不敢隨意發言。
“長風,你是讀書人,你先說說你的意見。”歐陽靖忠手指無節奏的敲擊着說面,沉聲說道。
顧長風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幾個同伴,這才說道:“大帥,屬下認爲,河套這是希望不戰而屈人之兵。”
歐陽靖忠打斷了他的話,擺手說道:“這個本帥明白,你說說你自己的看法。”
“大帥,我們和河套一樣,都是原清風帝國的臣子,帝國當日尚在,我們自然應該效忠帝國。不過帝國現在已經被河套所滅,我們就應該爲自己的出路着想。”
“嗯,不過帝國被滅,陛下畢竟還在啊。”歐陽靖忠不置可否的說道:“我們現在應該怎樣考慮自己的出路了?”
顧長風偷看了成國赤等人一眼,幾人都是用眼神鼓勵他着他,顧長風一咬牙,終於下定決心道:“大帥,帝國已經亡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河套大軍已經橫掃了江河之間的所有勢力,淮水張家現在也自身難保。如果不出意外,河套一統大江以北,那是遲早的事情。大帥若是有心,那麼投降河套,不失爲一個好方法。畢竟河套的楚相成和駱祥,都算得上是大帥當年的晚輩,對大帥你素來敬重,大帥投降了河套,至少能夠安享晚年。”
頓了一下,顧長風接着說道:“這是這樣一來,我們南方軍區的聲譽恐怕會毀於一旦,將士們恐怕會認爲大帥你這是拿着大湖路和江南路作爲賀禮,爲自己贏得一個好的晉身資本。”
歐陽靖忠的眉毛猛地一跳,滿頭的白髮無風自動,顧長風心中一驚,不過騎虎難下,只好硬着頭皮說道:“其二,我們南方軍區畢竟是清風帝國的臣子,陛下既然生死未卜,我們自當竭盡全力,守護住帝國這最後的國土。大帥乃是帝國名宿,在國內享有着崇高的威望。只要大帥你登高一呼,那麼無數對帝國還有感情的衣冠士子必然會集中到我們大湖,然後在大帥你的指導下保衛最後的國統。不過河套勢大,最後恐怕會是兩敗俱傷之局。最重要的是,帝國民心已失,就算有人前來,也必定是心懷不軌之輩。”
歐陽靖忠點了點頭,清風帝國之所以如此迅速的被河套剿滅,很大原因,便是由於劉氏皇族已經失去了民心。若非如此,河套要想拿下天都聖京,至少也要先準備十萬具棺材。
“還有沒有?”歐陽靖忠問道。
顧長風的臉色很是猶豫,而成國赤三人的臉上同時浮起一抹潮紅,四人對視了一眼,顧長風壓咬着牙說道:“大帥,其實前兩個選擇都很不可取。我們若是降了河套,那不僅有損於大帥你的清譽,而且麾下的將士們必定不能理解。就像是秦川李家一樣,他們投降河套之後,河套卻屢屢尋找各種藉口削減對方的實力,最終目的必然是完全將李家剷除。我們若是走上那條道路,誰知道河套會不會在政局穩定之後找個藉口將我們斬殺?大帥你在我們南方軍區擁有着一錘定山河的威望,河套對你必然會相當憚忌,因此,一有機會,必然會先拿你開刀。”
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上並非少數,因此歐陽靖忠雖然聽得有些刺耳,不過也不得承認,這確實是一個事實。
“至於擁立清風帝國,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想當初朝廷擁有那麼多的兵員,那麼寬廣的地盤,都無法實現中興,僅憑我們現在的這十五萬大軍,憑什麼復興帝國?況且陛下爲人心胸狹隘目光短淺,而且嫉妒賢能是非不分,我們繼續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條。”
歐陽靖忠大約是想起了劉難尚等人被鳩殺的事情,臉上的表情也有些難看。緩緩閉上眼睛,道:“長風,你跟了本帥這麼多年,怎麼還不清楚本帥的脾氣,有什麼就直說,不要藏藏掖掖的。”
成國赤等人臉上的潮紅更厲害了。方勤山甚至激動的雙手都絞在了一起。
“第三條道路,那就是既不爲了河套,也不爲了朝廷,我們只爲了自己。”
歐陽靖忠本來已經閉上的眼睛突然間睜開,目光如劍的看着顧長風,腰板挺得筆直,一股龐大的氣勢猛然間從身上散發出來。成國赤三人只覺得呼吸一窒,心中頓時一凜,至於首當其衝的顧長風,臉色已經變得相當的蒼白,不僅額頭上冷汗淋漓,便是連雙腿都在不停的打顫。
歐陽靖忠凝視了顧長風片刻,柱在書桌上的雙手緩緩放鬆,回靠到椅背上,沉聲說道:“說下去!”
顧長風長吁了一口氣,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在成國赤三人期待的目光中,壯着膽子說道:“大帥,我們完全不用給他人做嫁衣裳,我們現在應該走自己的道路。我們現在佔據的大湖路以及旁邊的江南路,不僅土地肥沃而且美麗富饒,雖然現在人口稀少,但以這裡的自然條件,我們只需要二十年不到,總人口必定能夠超過千萬,憑藉這裡優越的自然條件和便利的交通環境,我們重現當年的榮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手中僅僅只有十五萬士兵,怎麼控制這麼大一塊地盤?如果沒有河套在北面的虎視眈眈,你以爲南面的金花三越和西面的滇南四族會這麼老實?”
“大帥,我們是隻有十五萬兵力不假,但是加上淮水張家了?張家還有超過二十萬大軍,他們是三大世家之中唯一一個沒有受到河套毀滅性打擊的一家,現在依舊保持着強大的實力。前些日子,他們已經和屬下聯絡,希望能夠移居江南路,並且奉大帥你爲尊。”顧長風說到這裡,臉上的表情也開始豐富起來:“大帥,張家雖然實力雄厚,不過他們家族內部根本沒有人人才,全部都是庸碌無爲之輩,根本不可能鳩佔鵲巢。他們就算是到了江南路,也必定會受到我方的鉗制。”
頓了一下,顧長風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眉飛色舞的說道:“當然,張家不可能將所有的兵力全部都撤到江南路,可是至少能夠帶過來十五萬左右的精銳士兵和超過兩萬水師,以及他們家族所有的財富。這樣一來,我們江南大湖的總兵力便已經高達三十萬,加上張家的水師,我們完全可以保證大湖路和江南路的安全。”
歐陽靖忠沉聲說道:“你別忘了,河套還有蛟龍軍團。況且河套南下的總兵力高達六十五萬,加上李蕭漠的破滅軍團以及楚憐風的逐鹿軍團,總兵力已經是空前的八十萬。隨時能夠抽調的機動兵力都在四十萬以上。”
成國赤忍不住插話說道:“大帥,我們之前之所以讓極樂聖教強渡大江,主要就是因爲我們沒有自己的水師。如果張家的水師能夠併入我們,然後利用張家的技術和水師底子不斷擴張,那最多半年,我們就能夠拉起一支五萬人左右的水師隊伍。有了這支水師,背後就是我們大軍的,河套的蛟龍軍團也拿我們沒轍。而江南大湖河網密佈,河套攻擊力最強大的騎兵根本無法發揮太大的作用,因此,他們能夠調用的只有步兵。在這裡,我們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我們根本不用畏懼河套。”
歐陽靖忠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的變化,他只是淡淡的說道:“你們別忘了,我們的西面還有滇南四族,南面還有金花三越。僅僅是應對河套的威脅,我們就已經捉襟見肘,如果對方趁勢進攻,那我們腹背受敵之下,必定難以支撐。”
“大帥,滇南四族和金花三越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的。”朱赤崖也連忙說道:“他們和河套之間仇深似海,河套早已經下達了對他們滅族的命令。想想極樂聖教現在的情況,他們自然明白應該如何取捨。到時候,他們不僅不會落井下石,而且還會明裡暗裡的我們。”
猶豫了一下,朱赤崖繼續說道:“宋家水師在將領宋乾的率領下,現在應該停靠在吳州沿海地區,我們平時還偶爾接濟一下對方。如果大帥真的有意,那麼宋家的一萬多水師完全可以爲我所用。大帥,機會難得啊。”
“你們似乎忘了,益州和秦川早已經落入河套的掌控之中,淮水張家若是南撤,那麼淮水也將成爲河套的領地。大江航道長達數千裡,我們難道要在江邊上全線佈防?我們有那麼多的兵力嗎?”
“大帥,這個不成問題。河套雖然表面上佔領了益州和秦川等地,但是短時間內,他根本無法將自己的觸角延伸到下面的每個角落。益州宋家殘存的餘黨,秦川李家現在的族人,他們可都是我們潛在的盟友啊。相信河套方面若是在這些地方有所異動,他們必然會悄悄通知我方。”顧長風笑道。
歐陽靖忠再次閉上了眼睛,年齡大了,精神自然有些不濟。算起來,他今年也已經八十,他不像是顧長風這些年輕人,他現在已經沒有了那麼強烈的野心。顧長風等人說的並非沒有道理,如果真的是依照他們所說,那麼憑藉着自己的軍事才華以及個人威望,堅守大湖江南十年八年並非難事。只是,爲了一己之私而罔顧天下蒼生,自己又於心何忍?
“你們幾個先下去,本帥想靜一靜。”歐陽靖忠有些疲憊的說道。
“可是大帥,河套的使者就要抵達洪州了。”方勤山忍不住說道。
歐陽靖忠點了點頭:“哦,這麼快?嗯,在望江樓準備預定一個位置,菜譜,到時候本帥會寫給你們。”
來的人居然是駱祥,原本歐陽靖忠認爲,河套方面派出的應該是楚相成。不過兩人都是一樣,對歐陽靖忠來說,他們都是自己對往昔歲月的追憶。想到當年的望江樓之會,歐陽靖忠忽然有了些惆悵。
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望江樓位於洪州城北,大江岸邊,樓共七層,高十七丈又七尺。飛檐尖頂,四望如一。自古以來,這裡就是人墨客的聚散之地。不過,望江樓之所以名動天下,主要還是因爲上面的那副對聯。此聯出後,天下才子但有幾分採,莫不提筆相對,只是這麼多年來,能夠稱得上差強人意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不過,駱祥站在望江樓下呆立了半晌,並非是因爲這個上聯,而是突然想起了當年那逝去的歲月。
“久遠!”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樓內傳來,背對着望江樓巨大的陰影,一個披甲戎裝的的軍人緩緩從裡面走出。身上的紫金甲還是一如既往的閃亮,只是一頭的白髮,卻如當日在洪州看到是一樣蒼勁。
歐陽靖忠照例沒有帶着頭盔。這個老人自從數十年前坐鎮南方軍區之後,不管是出現在哪裡,都是一身的戎裝。不過歐陽靖忠和河套將領有一個很大的共通之處,就是都不喜歡戴頭盔,總喜歡任由滿頭的長髮在風中飄舞。
“大帥。”駱祥連忙彎腰說道。
歐陽靖忠呵呵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說道:“一起上去,就是在當年那個位置。”駱祥盡斂傲氣,對着身邊的親兵示意了一下,老老實實的跟在歐陽靖忠的身後。
七樓。望江樓頂樓最靠近大江的房間,裡面已經擺好了一桌的酒菜。木桌周圍的十餘個凳子,以及桌上似曾相似的菜餚,駱祥的眼眶突然間溼潤了。
“老夫這些年來,一直在想啊,如果有朝一日,我們當年的一桌人能夠再次重聚與望江樓,那該是何等的暢快?不過,丁寧王走了,陛下也走了,宋正風也走了,就只剩下我們這幾個老骨頭了。”歐陽靖忠坐在二十多年前自己的位置之上,感慨的說道。
駱祥規規矩矩的坐在他的對面,想起當年的盛況,也不由得感慨萬分。天潢貴胄的劉昊,傾國傾城的秦殤,仙蹤難覓的天風鈺,淡泊出塵的若雨寒梅,虔誠聖潔的納蘭冰嬋,桀驁不馴的自己,笑點江山的楚相成,採風流的昊非常,武冠天下的英武居士,年少輕狂的李鐵鳴,慷慨豪邁的張蒼雄,深沉內斂的宋正風,一身傲骨的郭淮……
只是,二十多年的時光匆匆流逝,許多人,再也看不見了。
最先離世的乃是清風皇室德高望重的丁寧王,然後是傾國傾城的秦殤,九五至尊的劉昊,以身殉國的昊非常,自刎而死的郭淮,死於政變的張蒼雄,戰死沙場的若雨寒梅、宋正風,這些人,全部都是那個時代的風流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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