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燈光下低眉順目,看似溫柔的鬆雪涼子,羅獵內心中卻充滿了警惕,無論是在蒼白山幾度交手的蘭喜妹,還是在津門認識的鬆雪涼子,全都很好地詮釋了心狠手辣這四個字,溫柔背後刀光劍影,焉知今晚這看似一團祥和的景象下不是暗藏殺機?
鬆雪涼子跪坐在那裡,雙手扶膝,向羅獵深深一躬道:“您回來了!”宛如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對晚歸丈夫的問候。
羅獵居高臨下打量着鬆雪涼子,揣摩她動機的同時,又側耳傾聽着周圍的細微動靜,提防事先埋伏的存在。
鬆雪涼子直起身,美眸生光道:“不如我幫您換上和服?”
羅獵淡然笑道:“入鄉隨俗,主隨客便,我還是這樣自在一些。”他在鬆雪涼子的對面坐下,靜靜端詳着這個變化多端的女人。
鬆雪涼子嫣然笑道:“其實我剛纔是騙你的,我們並未在小桃紅母女的食物中下毒,看來你對她們還真是關心呢。”
羅獵並沒有被人欺騙的沮喪,反而因爲她坦誠了事實心底的一塊石頭落地,就算他白跑一趟,也不希望小桃紅母女當真被事先下毒。
鬆雪涼子倒了兩杯茶道:“本來想準備好酒菜的,可是想了想,就算我準備了,你也會拒絕,所以還是放棄了。”
羅獵接過她遞來的茶杯,看了看黑色瓷器中綠色的抹茶,意味深長道:“或許喝茶我也是拒絕的。”
鬆雪涼子笑了起來,即便是處在敵對的一方,羅獵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笑容嫵媚動人。
鬆雪涼子自己先飲了一口道:“無論你願不願意接受,身爲主人,禮儀我還是要做到的。”
羅獵端起抹茶,抿了一口,味道剛好,清香中帶着些許的青澀,日本人將許多的中華文化加以加工改良,變得清新雅緻。
鬆雪涼子道:“我對你其實一直都是沒有任何惡意的。”
羅獵微微一笑,她想怎樣說就怎樣說,相信她纔怪,望着眼前的鬆雪涼子,他至今無法相信她和狼牙寨的藍色妖姬蘭喜妹是同一個人,記得蘭喜妹擅長醫術,而且生性嗜殺,鬆雪涼子表現出的性情似乎要溫婉一些:“你究竟是蘭喜妹還是鬆雪涼子?”這已經是羅獵第二次提出這個問題了。
鬆雪涼子道:“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蒼白山的時候,我就是蘭喜妹,在這裡,我就是鬆雪涼子。”她擡起頭,一雙妙目盯住羅獵:“你相不相信一個人的身上會存在兩個截然不同的意識?”
羅獵將茶杯輕輕放在小桌上:“你是說雙重人格?”
鬆雪涼子點了點頭道:“我想,我或許就是哦。”
羅獵道:“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一面,就如同內向和外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性格同時存在於一個人的身上,這並不稀奇。”
鬆雪涼子嘆了口氣道:“我都不瞭解自己,你瞭解你自己嗎?”她的雙目瞪得很大,目光銳利而執着,彷彿兩柄利劍試圖刺入羅獵的雙眼之中。
羅獵平靜望着她,無論鬆雪涼子怎樣努力,都看不透他的真正內心。羅獵明白,即便是他們現在能夠暫時坐在一起,可不久的將來終究還是會有兵戈相向的時候,或許這一刻很快就會到來,或許他們會拼個你死我活。
鬆雪涼子道:“以你的能耐本該做一番頂天立地的大事纔對。”
羅獵微笑道:“不知你所說的頂天立地的大事是什麼?”
“開疆拓土,位極人臣!”
羅獵並沒有動怒,儘管他聽出鬆雪涼子話裡的意思分明是讓自己背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對方低估了自己的風骨,找錯了對象。
鬆雪涼子道:“你應該懂得我的意思,以你的胸懷和眼光本應該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羅獵道:“我高估了你的智慧。”
鬆雪涼子從這句話已經明白了羅獵堅如磐石的內心,這樣的人是不會違背自己的信念的,試圖說服他背叛國家和民族進入自己的陣營的確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愚蠢事,鬆雪涼子於是放棄了說服,輕聲嘆了口氣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以當今中華之亂象,亡國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羅獵冷冷道:“就憑你們?”
鬆雪涼子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一個失去血性和骨氣的民族,亡國已成必然。”
羅獵道:“或許這個民族中有些人像你說的那樣,可絕不是全部,我中華四萬萬同胞,總會有人還站在天地之間,說我們失去血性,那是因爲你沒看到我們體內奔騰的血還是熱的,說我們失去骨氣,那是因爲你沒有嚐到我們骨頭的硬度,就算是折斷,也絕對不會彎曲。我不管你是蘭喜妹還是鬆雪涼子,我不管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只要你膽敢做出危害中國人利益的事情,我羅獵第一個不會放過你!”他的語氣依然平靜,可是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讓人心驚肉跳的力度。
鬆雪涼子癡癡地望着羅獵堅毅果決的表情,仿若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望着她心儀的偶像。
羅獵卻不想跟她繼續談下去,如果鬆雪涼子將自己騙到這裡來的目的只是爲了說服,那麼他已經沒必要留在這裡聽她的廢話,羅獵站起身來。
鬆雪涼子卻道:“你知不知道葉青虹的真正身份?”
羅獵皺了皺眉頭,本想離開的雙腳沒有移動腳步,他早已查到了葉青虹的身份,只是鬆雪涼子爲何也對葉青虹發生了興趣?
鬆雪涼子道:“她和我一樣都是混血兒,不同的是,我是中日混血,而她是中法混血,我猜她應該和我一樣,對中國並沒有任何的歸屬感,從未把自己當成中國人。”
羅獵道:“有些父母真是失敗啊!”
鬆雪涼子又爲他倒了杯茶,柔聲道:“既然來了,不妨耐心聽我說說話,我至少不會騙你。”
羅獵聽出她話裡有話,重新坐了下去。
鬆雪涼子道:“我說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不僅僅是我們盯上了這裡的土地和資源,我將自己當成了日本人,別人或許也將自己當成了法國人。”
羅獵不得不承認鬆雪涼子所說的或許就是現實,以他對葉青虹的瞭解,她在內心中或許並沒有認同自己是一箇中華兒女,眼前中華民族正經歷的這場苦難,她未必會感同身受。
羅獵此前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他認爲葉青虹所做的一切更是爲了復仇,從黃浦到瀛口再到蒼白山,葉青虹爲了復仇所採用的手段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如果她在復仇的背後還有其他的目的,這一目的以損害國人利益爲前提,那麼自己答應幫助她豈不是助紂爲虐?在無形之中成爲了侵略者的幫兇,民族的罪人。
鬆雪涼子低聲道:“據我的情報,德國領事並非死在白雲飛的手中。”
羅獵道:“你們的這手一石二鳥的計策實在高妙,即幹掉了德國領事又掃除了白雲飛這個對手,還釜底抽薪,讓方克文失去了靠山,佩服!佩服!”
鬆雪涼子道:“德國領事是被法國人幹掉的。”
羅獵首先想到得就是葉青虹的母親本是法國人。
鬆雪涼子道:“德國在歐洲戰敗,他們在中國的各大租界也就成爲各方都想的到的肥肉,大家都想接受這份利益,所以也都在暗中努力。”她停頓了一下,低聲道:“葉青虹是法國間諜。”
羅獵望着鬆雪涼子,兩道劍眉皺起,鬆雪涼子不知道他爲何擺出這樣一個古怪的表情,正在揣摩羅獵此刻內心活動的時候,羅獵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他站起身道:“謝謝提醒,我該走了。”
鬆雪涼子站起身來,去幫羅獵拿他的外套,還極其體貼地幫羅獵穿上,羅獵穿上大衣的時候,鬆雪涼子冷不防從身後將他的身軀緊緊抱住,羅獵並沒有料到她居然會主動到如此的地步,和眼前一幕相比,還不如來一次偷襲刺殺更理所當然一些。
鬆雪涼子柔軟的嬌軀緊緊貼在羅獵的身上,俏臉貼在他堅實的後背上,吹氣若蘭道:“我喜歡你!”
羅獵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他纔不會相信鬆雪涼子會真情流露,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方夫人還是放手吧,您是有婦之夫,若是讓人看到就麻煩了。”
“你怕?”鬆雪涼子抱得越發緊了。
羅獵搖了搖頭道:“不是怕,可在感情上我這個人從不將就。”
鬆雪涼子感覺自己的內心彷彿被鞭子很抽了一記,她的俏臉紅了起來,迅速放開了羅獵的身體,惡狠狠罵道:“八嘎!你這個無恥的混蛋!”
羅獵心中暗笑,剛纔還是溫柔賢淑的貴婦,可一轉眼就變成了出口成髒的潑婦,他準備離開的時候,鬆雪涼子卻毫無徵兆地躍起撲了上來,一雙玉腿夾住了他的腰背,雙手死死卡住了羅獵的脖子。尖叫道:“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