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弓回去之後就將老安請了出來,只說是羅獵有事找他們,老安跟隨張長弓來到南部碼頭,開始的時候還擁有足夠的耐性,可當他看到碼頭鱗次櫛比排列的船隻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張長弓指了指其中的一艘船。
老安定睛望去,卻見那艘船上也用黑漆寫着獵風二字,內心不由得咯噔一下,頃刻之間他已經完全明白了,愕然道:“要換船?”
張長弓點了點頭。
即便是老安這般心機深沉之人也根本無法預料到會有這樣的變化,他從心底感到佩服,羅獵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太厲害了,難怪侯爺會對他如此看重,來此之前,他和白雲飛已經分析過種種可能,卻仍然沒有算到羅獵會採取這樣乾脆徹底的手段。老安雖然內心波瀾萬丈,可臉上卻仍然沒有半點表情,木然道:“我還有行李在船上,很重要。”他特地強調了很重要這三個字。
張長弓微笑道:“安伯不用擔心。”他向身後努了努嘴。
老安轉身望去,卻見瞎子和陸威霖一起大步而來,瞎子的手中正拎着他的行李。
老安再不說話,從瞎子手中接過行李,率先向那艘獵風號走去,到了這種地步,由不得他反對。
四人登船之後,船隻即刻啓航,這艘船方方面面的狀況絕不次於此前的獵風號,所有的船員都是由翁國賢在當地秘密招聘而來,經驗豐富且忠實可靠,確保和黃浦那邊沒有任何的關係。
老安在安置好之後,主動找到了羅獵。羅獵在船尾眺望着遠方漸漸縮小的島嶼以及遠方開始西墜的夕陽。
老安望着羅獵的背影,臉上不見了昔日的恭敬,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怨念,不過他不用擔心被羅獵看到,畢竟羅獵背朝着他,而且短時間內沒有回頭的意思。
老安道:“羅先生,那些水手,您信不過?”
羅獵抽了一口煙,海風吹散煙霧,將煙的氣息帶到了老安的面前,老安感到連自己的呼吸彷彿都被他控制了,目光變得越發怨毒。
羅獵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我雖然不信他們,可是我相信你。”
老安的脣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這年輕人分明在說謊,他真正不相信的就是自己。老安心中還是有些不解的,羅獵爲何沒有拋下自己?他們幾個明明可以輕易就將自己拋下一走了之,然而最終還是選擇帶上了自己,難道他們害怕白雲飛?
這個可能很快就被老安否定,從羅獵的行事做派,從他們每個人的目光中都能夠感覺到,這羣人是無畏的,他們不會像自己一樣對白雲飛敬若神明,他們之所以選擇帶上自己的理由也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對他們還有用處。
老安暗自佩服羅獵深沉如海的心機,以自己的閱歷都不得不服從他的安排,按照他的計劃行事,難怪白雲飛多次提醒自己務必不可輕視羅獵。
老安點了點頭,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木訥的面龐找不到欣慰也找不到沮喪:“謝謝羅先生。”
羅獵道:“開山幫的人一直跟蹤到了這裡。”
老安認爲羅獵所說的只不過是一個敷衍自己的藉口,卻不清楚羅獵所說的是事實。
羅獵也沒有取信於他的必要,甚至沒有轉身看老安一眼想法。
老安從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他對自己的鄙視,或許這只是一種錯覺,可老安卻仍然感覺自己被深深傷害到了,咳嗽了一聲道:“如果沒別的事我回去了。”
羅獵道:“回去休息吧,有需要的話我會叫你。”
老安從這句話中感覺到羅獵態度上明顯的變化,變得不再像此前那樣尊重自己?變得居高臨下,他希望這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陸威霖在老安離去之後來到了羅獵的身邊,雙手扶住憑欄,低聲道:“聽說你和顏天心遇到了些麻煩?”
羅獵點了點頭:“算不上什麼大麻煩。”他將在黃浦和開山幫結下的樑子簡單說了一遍。
陸威霖皺了皺眉頭道:“看來咱們的這趟航程算不上什麼秘密。”
羅獵笑了起來:“天下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咱們只能儘量保守秘密。”
陸威霖抿了抿嘴脣,忽然伸出手去拍了拍羅獵的肩膀:“給你添麻煩了。”
羅獵知道他因何要這樣說,微笑道:“準備怎樣報答?”
陸威霖也笑了起來:“如果我是女人就以身相許,不過你也不需要,想對你以身相許的女人實在是太多了。”
羅獵的內心卻因他這句調侃而刺痛,他的手不由自主抖動了一下,菸灰隨風落入海中,即便是這細微的動作都沒有瞞過陸威霖的眼睛,陸威霖知道他定然想起了顏天心,本想安慰他幾句,可話到脣邊又意識到並無這個必要,有些傷口必須一個人靜靜去彌合。
陸威霖藉口有事轉身離去,只剩下羅獵一個人獨自站在那裡。
羅獵掏出了懷錶,打開懷錶看到裡面艾莉絲的相片,時間並不遙遠,可記憶卻已經封鎖太久,推開記憶的門,卻發現裡面的一切清晰如昨,他想起和艾莉絲之間朦朧而青澀的感情,他們甚至都沒有走到相互傾吐愛慕的地步,可有一點羅獵能夠確認,艾莉絲的死是他迅速走向成熟的主要原因。
直到現在他都無法確定自己對艾莉絲究竟是情侶之間的愛情還是兩小無猜的兄妹感情,如果上蒼能夠再多給他們一些時間,或許他會將一切弄清楚,不過無論是哪種感情,都是一樣的真摯且深厚。
懷錶的指針永遠定格在那裡,望着指針,羅獵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絲靈光,他想到了一句話,這世上看似不相干的事物,只要耐心去找總能找到兩者之間的聯繫。
懷錶和聖經這兩樣被西蒙看得比自身性命更加重要的物品,其中是否也存在着同樣的規律?
羅獵回到了屬於自己的艙房,找到了西蒙的那本聖經,懷錶的時間定格在九點三十五分四十一秒,按照時針分針和秒針所指的位置,他將聖經分別翻到第9、35,41頁,在三頁上分別找到,第9、35、41個單詞標註出來,他將九個單詞分別列出,通過一系列的嘗試和排列,驚奇地發現這九個單詞可以排列成爲,The hells sea is in the east of Yokohama,翻譯之後大概的意思是地獄海在橫濱東。
羅獵相信這絕不是巧合,他們此次前往日本附近海域爲的是尋找太虛幻境,而西蒙遠渡重洋過來尋找自己卻是爲了他腦海中無法證實的幻覺。應該說從現在開始羅獵已經開始相信西蒙的話並非是憑空捏造。
取出那張夾在聖經中的地圖,西蒙的手繪圖所標註得是幻境島,羅獵無法確定幻境島和太虛幻境到底是不是同一個地方,不過他的內心對此次的航程開始感到越發好奇了,甚至感覺到有一雙無形的手正牽引着自己向那未知而神秘的海域不斷靠近。
艙門被輕輕敲響,卻是葉青虹過來叫他吃飯。
羅獵收好聖經,出了艙門和葉青虹一起去了餐廳,張長弓、瞎子、陸威霖都已經在那裡等着了,就連老安也被他們請到了那裡,倒不是他們想請老安一起喝酒,而是羅獵讓瞎子務必要盯住老安,避免他搞什麼花樣,瞎子對此非常上心,所以將老安一起叫了過來,老安雖然不想來,可架不住瞎子的嘮叨,他心明眼亮,自然知道這幫人打得是什麼主意,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就沒必要抗拒到底,硬碰硬也需要建立在自己有足夠底氣的前提下,在目前,羅獵顯然已經掌握了話語權,自己唯有夾起尾巴低頭做人。
有酒喝,有肉吃,老安覺得還算不錯。
有酒喝,有肉吃,有朋友可以相互依靠,羅獵他們幾個感到放鬆了許多。
可葉青虹仍然能夠感覺到羅獵深藏在心底的那份憂鬱,端起酒杯主動向羅獵敬酒道:“我敬你。”
羅獵道:“敬我什麼?”
瞎子一旁笑道:“是啊,羅獵可不想你敬他,你應當……”愛字尚未說出口就遭遇到葉青虹凌厲如刀的眼神,雖然葉青虹心底並不是當真生氣,可她藏得很不錯。
陸威霖看到這一幕,悄悄將目光轉向遠方,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在藍磨坊第一次看到葉青虹演出的情景,他仍然記得那晚葉青虹帶給自己的驚豔和激動,不過現在那種感覺似乎變得平淡了不少,或許是時間的緣故,或許是因爲明白葉青虹心中所愛的那個是羅獵,他已經接受了現實,或許……陸威霖的腦海中同時又出現了一個窈窕的身姿。
張長弓舉起酒杯跟他碰了碰,又向瞎子道:“咱們三個喝,跟咱們好像沒什麼關係。”
瞎子搖頭晃腦道:“不錯,不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乾杯,安伯,一起唄!”
葉青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起身離開了餐廳,衆人都是一怔,瞎子嘆了口氣道:“女人心海底針,羅獵,你還不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