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天心的目光投向戲臺道:“扮演穆桂英的花旦叫玉滿樓,唱唸做打無不精通,放眼當今之民國,他的臺上功夫能夠進入前十,這麼好的戲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看到的。”
羅獵微笑道:“剛纔我已經領教過了。”所謂領教,是因爲槍來棍往,和玉滿樓大戰了幾個回合,讓他尷尬的是,自己在這場爭鬥中顯然沒有佔到上風。
顏天心將手中的茶盞輕輕落在八仙桌上,意味深長道:“那可不是他的真功夫,你看他歷經一場激戰,步法一如既往的矯健,氣息不見紊亂。”此時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望着羅獵道:“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真正的生死搏殺,決定勝負的不僅僅是招式,招式再漂亮,沒有內力根基,威力也無從發揮。”
她一言道破了羅獵的短板,羅獵雖然眼力和技巧都可以稱得上一流,可是力量並非他的所長,剛纔和玉滿樓對戰之時,就被玉滿樓強悍的膂力擊退多次,羅獵也不得不採用四兩撥千斤的戰術,顏天心雖然出現稍晚,但是仍然看到了羅獵和玉滿樓交戰的一幕,力量可以天生,但是內勁卻是依靠後天修爲,力量上的不足可以依靠後天修煉內勁彌補,而羅獵顯然並無強大的內勁。從她的這幾句評價,羅獵就已經明白顏天心的武功絕非泛泛。
羅獵道:“頭腦指揮行動,一個人的力氣再大武功再強如果沒有頭腦,只怕也逃脫不了被人擺佈的命運。”
顏天心道:“所以無論任何事都要謹慎,想要對付一個人,首先必須要搞清楚對方的實力,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盲目樹敵和自尋死路沒什麼分別。”
羅獵道:“受教了!”
顏天心道:“山下有個楊家屯,過去那裡面一直都住着幾戶人家,可前些天路過的時候,村子裡空無一人,還有房屋被焚燒的痕跡,村後樹林裡增添了不少的新墳,狼牙寨的人這些年都未曾動過他們,值此做壽之際,更不會做這種大煞風景的事情,前來黑虎嶺賀壽的隊伍兩隻手能夠查的清楚,只要想查,這件事不難查出。”
羅獵內心一驚,顏天心應該路過了楊家屯,而且發現了他們用來掩埋屍體的墳冢,以此女的聰慧,極有可能追根溯源查到他們的身上。
顏天心又道:“飛鷹堡就算李長青不肯親臨,也不會派出幾個名不經傳的小嘍囉,放眼蒼白山的幾座山頭,叫得出名號的無非就是幾十人,每個人身邊平時都跟着什麼人,他又有什麼習慣,只要稍稍留意,根本不是什麼秘密。”
羅獵道:“想不到顏掌櫃對我們朱三爺還真是關注。”
顏天心微笑道:“女人的好奇心往往都會重一些,尤其是看到散落的子彈殼,星星點點的血跡,還好我還有幾個手下,雖然死人不會說話,可只要細心觀察,還是能夠看出一些蛛絲馬跡的。”
羅獵知道顏天心已經對自己產生了疑心,但是他還無法確定顏天心的這番話究竟是不是真的,此女智慧出衆,到底是不是在故意試探自己?羅獵處變不驚,低聲道:“如此說來,回去的時候我一定要去楊家屯看看,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顏天心道:“現在回去已經晚了,那裡已經沒有了活人,七個老人和一個孩子都逃了,只不過在這樣的惡劣天氣裡又能走出多遠?追上他們應該不難。”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羅獵的內心徹底沉了下去,顏天心並非試探自己,她既然能夠說得如此詳細,想必已經遇到了鐵娃和那些倖存的老人,只希望她不要對他們下狠手纔好。顏天心雖然生得美麗絕倫,可焉知她不是又一個蘭喜妹,美貌如花,心如蛇蠍,或許顏天心的心腸比起蘭喜妹還要狠毒,手段還要老辣。
顏天心的目光顯得耐人尋味,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這樣風波不驚,無論多麼驚心動魄的事情在她道來都是涓涓如水,平淡無奇。
羅獵道:“既然知道那麼多的事情,爲何不揭穿事情的真相?”
“於我何干?”
羅獵從顏天心的這句話中領會到隱藏的含義,顏天心此前沒有揭穿自己,以後也應當不會揭穿他們的身份,因爲那樣做對她也沒有半點的好處。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主動爲顏天心斟了一杯茶,看似紳士風度十足,實際上這一舉動中卻包含着只有他們兩人才能明白的意思。
顏天心暗暗佩服羅獵泰山崩於前而毫不動容的心態,換成普通人恐怕早已驚慌失措,而羅獵從頭到尾都鎮定自若,即便是她說出了楊家屯的事情,都不見他有任何的慌張。顏天心掃了一眼面前的茶,並未端起,此時戲臺之上又演到了高潮之處,現場歡聲雷動。
顏天心道:“這杯茶是認錯還是討饒?”
羅獵微笑道:“人和人之間還是簡單點好,君子之交淡如水。”
顏天心道:“水至柔,然至柔者至剛,其淡如水,剛柔並濟,相處之道也是如此,然而又有幾人懂得其中真正的道理?”明澈美眸望着羅獵道:“連區區一杯茶都端不起來,又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人往往放不下這張面子,在顏天心看來羅獵也是如此,即便自己已經揭穿了部分真相,羅獵仍然不肯討饒,放不下尊嚴,這就是負隅頑抗,不識時務。
羅獵道:“女人如水,至柔至剛,我今日總算有了領教,不知楊家屯倖存的鄉民是否無恙?”這纔是他最爲關心的事情,他始終認爲是他們一行給楊家屯帶去了那場災難,希望鐵娃平安無事纔好。
顏天心道:“還好!”
羅獵居然雙手端起了那杯倒好的茶恭恭敬敬送到了顏天心的面前,這次輪到顏天心詫異了,羅獵完全處於下風都不肯向自己低頭認錯,在自己說出那些村民平安的消息之後,他馬上向自己敬茶,這其中的含義絕非是認錯。
顏天心並沒有馬上接這杯茶,提醒羅獵道:“別人會以爲你怕了我!爲剛纔的行爲道歉。”
羅獵道:“正合我意。”
“沒有誠意,這杯茶我不喝!”
羅獵道:“我沒做錯因何要向你道歉?這杯茶是敬你幫助了楊家屯的村民。”
顏天心平靜無波的美眸中第一次泛起了漣漪,此人實在是與衆不同,他的舉動幾度出乎自己的意料。顏天心道:“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會騙你?”
羅獵道:“直覺!”顏天心佔盡優勢,在她的面前自己已經完暴露。
顏天心伸出手去接過羅獵雙手奉上的那杯茶,端在手裡並沒有喝:“可若是你的直覺出錯了呢?”
羅獵道:“你生得那麼美,心腸應該壞不到哪裡去。”
他的回答再次出乎顏天心的意料之外,顏天心一時間居然不知怎樣迴應,毫無道理的回答,甚至有冒犯自己之嫌。她將這杯茶再度放在了八仙桌上:“剛纔的那筆帳又該怎麼算?”
羅獵向顏天心湊近了一些,用只有他們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道:“其實我不喜歡這場戲。”
顏天心秀眉微揚起:“你喜歡聽什麼戲?”
“鴻門宴!”
顏天心沒有說話,目光投向戲臺,可注意力卻集中在羅獵的身上,羅獵是在提醒自己,今次肖天行的壽宴不懷好意。其實不用他說,來此之前她的多名部下就已經奉勸過她不要親自前來,然而最終她還是來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羅獵道:“我只想當一個安安靜靜的看客,可惜有人嫌這戲臺上的角兒不夠多,總想拉我湊個數?”他擡起手腕露出了自己的手錶,手指指點了一下十二點鐘的位置,刺殺計劃全都由蘭喜妹制訂,在蘭喜妹的計劃中,今晚零點就是行動正式開始。
“你演誰?”
“項莊!”羅獵停頓了一下道:“其實我更中意陪着沛公逃走的張子房。”
顏天心露出一抹諱莫如深的誘人笑容,示意羅獵端起那杯茶:“你若是肯演,我或許能夠給你提供這個機會,不過我或許會加演一場周瑜打黃蓋。”
羅獵小聲道:“真打?”
顏天心道:“不打怎能騙過別人的眼睛,不打又怎能讓狐狸露出尾巴?”
羅獵道:“黃蓋並無牽絆,畢竟他的家人都在東吳,孫仲謀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他在委婉提出自己的要求,希望顏天心能夠保證自己同伴的安全。
顏天心微笑道:“置死地而後生,若是沒有慷慨赴死的勇氣又怎能博得險中求勝的機會?”她眼角的餘光掃了羅獵一眼道:“你在賭,我也在賭,沒把握的事情我從不承諾!不過,今晚這裡會上演一場華容道,你不妨讓他們過來看看。”華容道關羽捉放曹,顏天心是藉着戲名給羅獵指明瞭一條供他同伴逃離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