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貴妃有一時遲疑,放空的眸眼,找不到交點。
龍奚蘭已經問到了這一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重問了一遍:“你到底,是要害他,還是幫他?”
那人深吸一口氣,卻很好奇,“你是如何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猜到十五年前的那個木人,是本宮的?”
奚蘭說:“十五年前,那木人案,案宗最後在慎刑司,一夜之間被人燒燬,顯然是有人,不想要人在從查此案,想必此案有諸多疑點未解開,可是那樁木人案,受牽連的三十多人,最後全被處死了,試問,若不是貴妃你與皇帝痛下殺手,誰能在這後宮中,決定她們的生死?”
李淮明知餘貴妃有內情,卻選擇守口如瓶,而且他也平安的活到了這麼大,餘貴妃若真要害死他,有的是忌諱,想必,那樁木人案裡的木人咒,根本就是唬人用的。
餘貴妃目光黯淡,這十幾年來,一直都在逃避當年的木人案,但是善惡有報,該來的始終會來。
龍奚蘭繼續說:“既然你與皇上都已痛下殺手,殺那三十多人了,爲何不將木人案徹查清楚呢?”
答案只有一個,木人案,他們就沒有想要真相,因爲真相,他們早就知道,卻不願意公開!
還有那枉死的三十餘人,真正的死因,並非是木人案,而是更早前,那場發生在雷雨夜的刺殺!
“貴妃說,保護一個人,就要殺其他的人……所以那三十人只是被餘貴妃設計的木人案,用來殺人滅口的受害者!”
被她一步步推測道了這裡,餘貴妃終於可以坦然面對了!
在這後宮中,存活了幾十年,害人殺生,自然免不了!
別人要害她,她當然要反抗!
死人……這後宮中,除了賤人,就只剩下死人了!
但對於十五年前那些被她一手處死的宮人,餘貴妃確實有愧的!
可是愧疚過後,她還是昂首堅定說:“本宮必須這樣做!”
奚蘭眼神一狠,兩步上前,抓住對方的手,問:“母妃,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要殺人滅口?”
餘貴妃未看她,轉頭對殿門外喊:“來人!”
門開了,外面她的兩個近身的嬤嬤進了來,皇帝和李淮也跟着進來。
龍奚蘭已經就快接近真相了,顯然,餘貴妃不打算繼續讓她深究下去。
此刻,這美婦也換了一副姿態,比剛纔輕鬆舒服多了,她說:“王妃今日一大早就進宮請安,應該也累了,淮兒,你先帶王妃下去歇息一會兒!”
李淮看見母親的氣色回來了,心頭稍微寬鬆了些,聽到母親的吩咐,他自當遵從回答:“好,兒臣帶錦畫去偏殿。”
說完,就過來拉奚蘭的手腕。
她擡眼看去,李淮如平常那般從容,眸眼雖有些許溫度,卻不是她希望看到的那樣。
她乖乖的由李淮從殿中拉出來,發現外面沒有了紫虛元,就問:“那位龍公子呢?”
“他去準備晚上要做法事需要的東西了!”
這樣也是對的,晚上招鬼非同小可,紫虛元不信任別人,需要的物件兒,都要一一把關,所以裡淮特意派了劉瑾跟着他去了!
瞧她面色不安,心中有事的樣子,李淮在去偏殿的路上停下來,問:“錦畫,母妃給你說了什麼?”
她微微頷首,開始思考,李淮都知道哪些?她的話,可以說到哪一步?
“錦畫?”瞧她鎖眉不語,李淮將她拉到跟前。
她緩了一口氣,回答:“母妃還能給我說些什麼,不就是看見那些被鋼針扎死的兔子,嚇到了,怕自己有何不測,放不下王爺……”
李淮探視的打量着她那粉撲撲的臉蛋,“就只有這些,母妃沒有再說其他?剛纔,本王似乎聽到母妃在裡面大聲與你說什麼。”
奚蘭臉色未變,李淮好像也不是想象中的知道那麼多,不然也不會在中午去問餘貴妃,但他應是清楚,十五年前的事,與餘貴妃有關,至於有關到哪一步,就不清楚了!
她便說:“王爺,你也看到了關於那個木人咒,那些兔子是如何被鋼釘扎死的,王爺你信與不信,心中應該有數了,錦畫今日跟龍公子一番談話,從中聽出下這木人咒的,也許不是人……”
李淮聽了,神情無變,質問:“錦畫你想說什麼?或者,你發現了什麼?”
她也就不繞彎子了,畢竟接下來,還需要他幫忙。
“王爺是你說今天的木人咒與十五年前的木人咒有關係的,錦畫覺得王爺說得對,所以錦畫想請王爺去調閱那十五年前,被處死的三十多人的姓名,這對龍公子,應該有所幫助。”
李淮聽了她的話,沉默了片刻,說:“慎刑司的案宗已被燒燬,不過本王可以去內侍監要這份名單!”
聽這王爺答應了,奚蘭算是鬆了口氣了!
有了這份名單,晚上的事,也容易得多。
李淮也不拖沓,馬上叫來嚴挺,去辦這件事。
“謝謝王爺!”她客氣的說,還擠出了一個笑容。
對方可以清楚的從她的眼睛裡,看到疲憊和心事。
“本王陪你進偏殿休息會兒吧!”
“好!”她答應着,李淮已經推開了偏殿一間臥房的門。
瞧這裡面的裝飾,素雅整潔,但是也有她從鷺西閣正殿看到的那種陣法痕跡。只是奇怪,這裡佈下的陣法,似乎被破壞了,只剩下一些不全的殘角,龍奚蘭一時看不出原先的陣法是什麼,就說:“王爺,這房間雅人深致,擺設這房間的,一定是一個附庸風雅之人吧?”
李淮看了看,笑問:“錦畫,你是在誇本王嗎?”
她有些吃驚:“這廂是王爺你擺設的?”
“本王十二歲封王,但一直深居在宮中,知道十六歲王府修好,才移至宮外。在那之前,本王一直住在這裡。”
一般人要是聽了這話,估計得有點瘮,想啊,那時候這宮裡死了多少人啊,現在是白天還好,晚上她要是住在這裡,估計到處都是鬼影子!
“原來這裡就是王爺小時候住的宮殿啊——”奚蘭好奇的到處打量,腦海裡忍不住想象着,小時候的李淮長什麼樣子,他生活在這裡,又是何樣?
“王爺我——”李淮將她拉到牀榻邊上,她突然想起,自己應該先去給紫虛元說一下新線索的。
但李淮已經坐到牀沿上去了,他拉着她坐下:“錦畫,本王有些乏了,可以先歇息片刻嗎?”
這便是不想再說其他了,龍奚蘭吞了吞口水,一併將自己要說的話,吞下了肚。
兩人都是天未亮就進宮請安,忙到這片刻,一直沒有閒過。
其實她也很累,只是累習慣了,不像別的侯門小姐那樣嬌氣罷了!
想到出嫁前,季家的嬤嬤教她的那些伺候人的活,也就乖巧的蹲下身去,小聲說:“那錦畫伺候王爺躺下。”
李淮低頭看着她,以前第一次見到她真人時,雖覺得她與別的小姐不一樣,終歸還是有份小女人的嬌態在那裡。
相處久了,倒是少見她這般樣子,有些稀奇,看着看着,不自覺的笑了!
她聽到笑聲,就擡頭去看,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從下往上看那張俊逸的臉。
“王爺笑什麼?”
李淮搖頭。
“王爺就是在笑錦畫吧?”她有些無措,給自己脫靴子,兩腳一蹬也沒有如此費力,爲何這靴子穿到了別人腳上,卻如此難脫呢?
李淮笑的不也是爲此,從小給人伺候慣了,那些丫鬟們手巧又快,脫靴子這種活兒,哪會有如此費勁呢?如果沒有那些侍婢拖靴子的神速比較,他還真就要埋汰腳上這雙鞋了!
“你從小也是被奴婢們伺候大的,不會做這些,也正常!”王爺多會說話啊!
奚蘭聽了直想笑,確實是被人伺候大的,自個兒伺候自個兒!
“王爺真會安慰人!”她重新埋頭下去,用力一扯,終於給他把靴子脫下來了,可喜可賀!
不過還有一隻!
如果不是因爲腹上還有傷,李淮真就自己動手了!
終於,兩隻靴子都脫了下來,奚蘭不忘將它們整齊的擺在牀邊上。
她鬆了口氣,輕聲說:“讓王爺見笑了!”
李淮回答說:“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這話讓奚蘭看到一種叫做未來的東西,與她天生所帶預知的未來截然不同。
是美好的,讓她嚮往的。
她和李淮一起躺在牀榻上,她側着身子,用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腰腹上,瞧他沒拒絕,她抿嘴一笑,說:“我今天答應母妃,不論以後發生何事,都會陪在王爺身邊……”
她不想像嬤嬤教她那樣,在王爺面前,自稱‘妾身’也不想,念季錦畫的名字,所以簡單的一個‘我’代替,是她最喜歡的方式。
這一刻,她不知李淮聽到這些話,心中有沒有些感動,也希望聽到他的迴應。
隔了好半響,她始終沒有得到對方的回答,她將頭微微向上一擡。
便見李淮安靜的面容上,閉上的眼睛,睫毛撲在臉頰上,像兩枚扇子。
他真的很累了吧?這樣竟然可以睡着!
奚蘭不想吵醒他,像欣賞爹爹書房裡的字畫一般,目不轉睛的打量着他潔淨面容,在她眼裡,眼前所看到的,自是比她見過的每幅字畫,都要名貴。
她好想伸手,去撫摸那張完美無瑕的俊臉,可是手伸到臉頰上方,卻終歸不敢觸碰,又緩慢輕巧的收回來。
季海,我不是錦畫。
她在心裡這樣說,她想這樣對他說,但她不敢說,也不會說。
以她的性子,如果沒有事發生,她會隱藏一輩子吧?
但是她清楚,未來不會一帆風順,她已經卷入了一場,無法逃避的戰局之中。
不久,有人在門外輕輕敲門,奚蘭從榻上下來,她不知李淮是否被吵醒,按理來說,應是醒了,只是閉着眼睛,沒有動罷了!
她打開,看到嚴挺站在外面。
“王妃,這是王妃要的東西!”
嚴挺給她遞過來一個疊整齊的紅色絲帕,她再次回頭掃了一眼內廂,見李淮真的沒有出來,纔打開來看!
絲帕上用墨水整齊寫着三十三個名字,這就是奚蘭要的十五年前,因捲入木人案被處死的宮人名單。
她看着這名單的字體,眉峰輕微一動,爲了確認自己心中的猜想,她將絲帕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後又用手輕輕摸了摸絲帕上的字體,乾燥無墨跡可染。
她看向面前的嚴挺,此人做事穩重,內斂,看她手裡這一系列動作,也有些驚訝。
“嚴侍衛!”奚蘭從門裡走出來,將殿門輕輕合上。
對方頭微微埋下,恭敬問:“王妃有和吩咐?”
“嚴侍衛這是去內侍監要來的名單嗎?”
嚴挺遲疑的一下,還是硬着頭皮回答:“是!”
奚蘭冷冷一笑,質問道:“剛纔纔去內侍監要的名單,寫在絲絹上這麼快就幹了?還有,從內侍監要來的名單上,如何會有王爺的味道?”
嚴挺依舊埋着頭,許是在想,如何解釋她的問題,但思來想去,也覺這王妃並不好糊弄,聰明的法子,也只有回一句:“這就是王妃要的東西,也請王妃莫要爲難屬下!”
“是你爲難本王妃纔對吧?”奚蘭將絲帕幾下重新疊好,放進袖囊裡,不肯罷休的問:“是王爺讓你這麼做的,對不對?”
這時候,她身後的門纔開了,裡面那冷峻的人兒,淡淡回了她一句:“是,是本王讓他如此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