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十六歲的新娘
聲音越來越小,他漸漸回頭。
“阿,阿叔。”我在心裡喃喃叫道,因爲吹嗩吶的兩人,已經對上我的雙眸。
“你先和小白去辦喜事那戶人家,我去辦點事,稍後就來。”這是在剛進村口時阿叔對我說的話,以至於爲什麼我順着嗩吶聲音找到林二家時,恰巧遇上站在院子門口目送自己的親家,女兒未來的公婆的林二。
阿叔此時不在,身邊只有玉祥嬸子,當那位身着藍色布衫的男人回頭看我時,他的右眼珠子隨即掉落,我看到白色眼珠子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那唯一的黑色瞳孔,正直直的看着我,幽怨,仇恨……
“秦越楊,你到底在哪裡?”心裡咯噔一聲,眼珠子滾落在我腳邊,只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將會鑽入我的腳底,隨後破裂般,而我的阿叔,還沒有趕到,任憑我一個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恐懼,我在心裡怨着阿叔。
一陣微風拂過,撩起我的長髮,他僅剩下唯一的一隻眼,伴隨着那隻已經沒有了眼珠子的眼眶,正對着我,嘴角上揚。
“啊——”一聲短暫急促的驚呼聲,我終於叫了出來。
“怎麼了?”
這一切,又是我的幻覺,當玉祥嬸子看見我的變化,聽見我驚呼的時候,我很清楚的記得玉祥嬸子面上一閃而過的疑惑,隨後對我微笑。
玉祥嬸子,是何人?
“沒事。”雖是心理疑惑,我並未表現出來,回頭對玉祥嬸子微微一笑,再次回頭看向吹嗩吶的兩人,他們剛完成一曲,開始夾着盤子裡的油炸花生,抿掉了杯中的最後一口酒。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嬸子看你的樣子,是大城市來的吧,也不知道在我們落棗村,你住不住得慣,這樣的酒席,算是頭一次見吧。”玉祥嬸子在和前來打招呼的女人們寒暄一番後,回頭對我說道,似乎,一切都還是那般的正常。
許是我心裡在作祟,當我踏進這個院子時,卻有一份沉沉的壓抑感傳來,讓我渾身不自在。
“以前在貴州,見過呢。”回頭對玉祥嬸子微笑,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從繁華的大城市,上海來的,在心裡,我永遠是秦村土生土養的秦家閨女。
“這新嫁娘子,怕是這十年來,咱們這村裡頭長得最標緻的姑娘了。”隨着一個老女人的笑聲,嗩吶身後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我看着那位今天過後即將從姑娘轉變爲別人媳婦的女子。
林翠竹,一個標註得如出水芙蓉般好看的姑娘從側門門口出來,紅布上衣,配了一條黑色的粗布長褲,一雙新買的女士黑皮鞋,扎着兩個麻花辮兒,農村裡的新娘,可不就是這般簡單。
只是,在她稚嫩的臉上,我似乎看到了一絲楊柳英的影子,那個已經和大柱訂婚長着淺淺梨渦的女人。
“嬸子,這閨女,還不到法定結婚年齡吧。”我將心中的疑惑對一旁同大家一起樂呵着的玉祥嬸子說了出來,目測過去,這姑娘哪裡會有二十歲。
“你可說對了,我們這地方偏僻,窮,一般姑娘家上了幾年學,要麼去到外省掙錢,若是不願意出去的,在家幫一年左右父母的忙,也就開始張羅着對象,這不,林家這閨女,過了今天,也就十六歲了。”玉祥嬸子一臉笑意,將農村唯一對待閨女的態度給說了出來。
“這十六歲,也稍微早了一點。”我低頭抿笑,卻不敢大聲說出來,這並不是笑話人家閨女出嫁得這般早,而是這樣的年齡結婚,我倒還着實有些接受不了。
許是腦子裡的彎還沒轉過來。
“這不,在落棗村啊,習慣着習慣着也就習慣了。”玉祥嫂子笑容有些牽強,和一起可和的女人們笑笑後在我耳邊輕道。
可我從她的目光中感覺出來,這怕不是習慣着習慣着就能習慣的事情。
“還沒吃飯的快點就坐了哈,廚子下一輪席(酒席)的菜都炒了出來,快些快些,動作都麻利起來。”也不知道竈臺前是哪個男人這般一聲招呼,七七八八的女人們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活兒,都圓往八仙桌上就坐。
“大妹子,咱們也過去。”玉祥嬸子見坐席的人也差不多,伸手扯了一把我的袖子。
大妹子?雖然這話玉祥嬸子不是第一次這般叫,可我總覺得彆扭得慌,也許這也是落棗村民對外來客人更貼切的稱呼不是。
“又來了。”剛和玉祥嬸子屁股還沒坐熱,一頭也有些許白髮的老婆子從院子門裡叫喚了一聲。
如果說世間萬事都算是緣分,那我和這白髮老婆子也算得上有些許緣分,當她這句話後,我回頭瞧見着年過半百的她站在院子前,對上我的雙眸,嘴角泛出一絲詭異的微笑,這個笑容讓我有些發虛,不能再繼續對上她的目光,將頭瞬間埋了下去。
爲何,她會出現在這裡?
“動作快一些,那些沒吃飯的,實在不好意思,先把新娘子送出去。”隨着嗩吶處一男人的高聲,整個院子,在此刻變得騷動起來。
“這不是時間還沒到,怎麼提前來了?”
“是啊,這林家閨女,怕是又要……”
隨着女人們竊竊私語,我看了玉祥嬸子一眼,她面上有些驚恐,更多的,則是無奈。
“怎麼了?”我在心裡自問。
“林二,這閨女,此時就送過去吧,時間來不及了。”熟悉的聲音響起,我記得他們每個人的聲音,這是玉祥嬸子家老公,在人羣中找主人家林二。
“玉祥哥,這……”林二急切的聲音在人羣中響起,他兩三步已經跑到了林玉祥身邊,雙目犯愁,不知該如何。
“現在,快,找幾個人,把翠竹送出去,此時已經談不上什麼禮數不禮數了,大家動作快一些。”林玉祥對林二說道,回頭看做在座所有人們。
農村嫁女,擇了良辰節日,頭天在自己家裡擺酒席,次日一早,就會將新娘子從家裡送往男方家拜堂成親,此時正值頭一天,林家閨女還在自己家裡,時日不到,就要被送往男方家,生生打破了農村的習俗。
“嬸子,這是怎麼回事?”當我看見林翠竹臉上的驚恐,一張如花的臉蛋上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木訥的站在原地,猶如被什麼驚嚇到了。
“大妹子,這一句兩句已經說不清楚了,等閨女送出了門,我會全部告訴你。”玉祥嬸子此刻也變得緊張,雙目在她老公和林二的對話見徘徊,回答着我。
“準備好了就快點出發。”隨着林玉祥的喊聲,送親的男人和女人們已經在院子門口等候。
“丫頭,快些,今天就過去。”林二一把拉過林翠竹,神色凝重,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無法再去管理什麼禮數不禮數,只希望自己閨女快一點離開這裡,去到婆家。
“爹。”林翠竹看着此時亂成一團的村民們,早也嚇得花容失色。
“快走。”隨着林玉祥的催逐,林翠竹在林二的陪同下已經走到院子門口,即將隨送親的隊伍踏上前往婆家的道路。
“爲時晚也!”
哈哈的大笑聲傳遍了整個落棗村,正在林翠竹準備離開之際,院子裡颳起陣陣陰風,捲起地上的石子,掀翻了所有木桌,風聲一陣急促過一陣,正在我尋找聲音來源之時,玉祥嬸子一把將我拉住離開方纔所站立的地方,兵乓一聲巨響,在我方纔所站的位置,被炸開了一個大洞。
“十六歲的新娘,哈哈哈哈。”怪異的聲音再次響起,猶如燒開的沸水,從腹部發出,大風越來越猛烈,天上的烏雲漸漸覆蓋在整個落棗村上方,四下頓時陰暗起來。
“快走。”林玉祥被風颳得睜不開眼,卻還對着院子門口的林翠竹叫道,隨即轟然一聲栽倒在地上。
“玉祥,玉祥。”玉祥嬸子放開我的手,奔到倒在地上的林玉祥身邊,扶起緊閉着雙眼的他,呼喊着自己男人的名字。
“阻擋我者,死。”這個怪異的聲音伴隨着狂風的怒吼,傳遍每個角落。
“爹。”此時,林翠竹的驚叫聲消失在院子門口,片刻過後,風聲漸漸小了下來,烏雲慢慢散開,太陽又探出頭來,我看着院子裡的一切,一片狼藉。
“翠竹,翠竹……”林二呼叫着,轉身朝院子門口跑去,可是,院子裡,除了那幾個送親的男女之外,哪裡還有林翠竹。
“翠竹呢,翠竹在哪裡。”此時的林二,怒紅着雙目,抓起送親男人們的領子咆哮,這陣風過後,他失去了女兒,當我再次尋找那個老婆婆時,她已經消失,這裡除了狼藉一片,便是大家紛紛議論的驚恐。
“會不會是三丫的鬼魂回來了,丁三丫的鬼魂。”
“三丫已經去了十年,怎麼可能還會回來。”
“那是什麼,十六歲,又一個閨女在十六歲消失,這是落棗村的詛咒麼?”
男人女人們的猜忌和驚恐,已經代替了原本喜慶的今日,十年前,丁三丫十六歲,消失在了落棗村,十年後的今天,林翠竹十六歲,也消失在大婚的日子,一直堅信着迷信的農村,將這個事情轉變成爲詛咒,在丁三丫到林翠竹的這十年裡,期間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十六歲的閨女就這般消失不見,如今的狀況,如法開口詢問。
“是你,肯定是你,你不是落棗村的人,是不是你?你還我閨女。”胸前一痛,重心不穩,險些摔倒在地,林二上前,怒紅着雙目,轉身一把將我的領子抓住,面目獰猙,對我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