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8章 生如夏花
病毒通過分裂複製一代的時間是6-8小時,這個速度是驚人的。
大約十億個病毒堆積在一起大約爲一顆米粒的大小,以一個病毒爲起源種子進行指數分裂,需要複製30次就可以達到大約10億個,30次的分裂大約需要150小時,也就是6天左右。
病毒分裂的速度這麼快,所以決定了它的風險也很高。
如果所有分裂出來的病毒不出現突變,或者突變後的變化不大,沒有偏離我們的預期,一般來說沒有問題。因爲這些病毒所造成的後果已經在實驗者的預計和掌控之中,而且實驗者使用的病毒也是經過嚴格挑選,對人體不會帶來明顯的危害,比如麻疹病毒和水皰性口炎病毒,對人體的負面影響微乎其微,而且是一過性的。
最可怕的是病毒在迭代的過程中出現超出預料與控制的變異,一旦病毒出現這種變異,它的危害就會超出我們的預計和掌控,這些變異的病毒,仍然可以以指數的形式分裂下去,數量越來越多。
如果這些全新的病毒具備某種致病性,他們一旦進入人體,沒有有效的藥物清除,或者人體免疫系統也無法將它們清除,這無異於讓患者感染一種全新的病毒性疾病,當然發生這種風險事件的概率極少。
病毒培育實驗必須在生物安全三級實驗室進行,所以陸小路需要將病毒實驗放在南都醫大的高級別生物安全實驗室進行,目前外科研究所的幹細胞實驗室和腫瘤實驗室都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這兩所實驗室都不是爲病毒實驗準備的。
陸小路當年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對這些多學科交叉領域接觸很多,所以對腫瘤的免疫學治療、生物治療、靶向治療、溶瘤病毒療法都比較熟悉,這個實驗讓來做最適合。
南都醫大那邊的病毒實驗室教授們很樂意與三博醫院這邊合作,所以很快就達成合作意向,而且布萊恩教授介紹的一位獲得諾貝爾獎的病毒學家很快也會與陸小路展開合作交流。
楊平和陸小路去南都醫大考察病毒實驗室,與病毒實驗室的主任張志偉教授談了很久,談完之後,楊平和陸小路決定在南都醫大的校園裡轉幾圈,平時難得過來,每次過來時只要能夠抽出時間,楊平也會走上那麼一圈。
在一條林蔭大道上,遠遠地,楊平看到饒校長,他來學校辦理提前退休的手續。
饒校長當時因爲關汝言和丁校長的事情引咎辭職,南都附一的院長蘇青雲教授接替饒校長擔任新一屆的南都醫大校長,同時兼任南都附一醫院的院長。
其實饒校長確實是一個好校長,清正廉明,敢作敢爲,頗有一身正氣的學者風範,他在任期間對南都醫大的發展做出過巨大的貢獻,實施了很多非常有意義的改革,那時也給楊平提供過不少幫助。
當時饒校長辭職走的時候,夏院長、蘇教授、楊平等人一起請饒校長吃飯,給他搞過歡送儀式。
很遠的距離,楊平看到蘇教授和幾個副校長正和饒校長在聊什麼,周圍圍了一大堆學生,這些學生其實都是捨不得饒校長,聽說饒校長回來辦手續,大家自發的圍過來,要跟饒校長握手。
饒校長也看到了楊平,兩人遠遠地伸出手,然後走過來握在一起。
“楊教授,最近怎麼樣,我聽說你最近在搞病毒對腫瘤的治療實驗,我們學校病毒實驗室的張志偉教授很不錯的,他以前在美國英國德國幾個頂級病毒實驗室都呆過,學術成績斐然。”饒校長精神狀態很好,明顯沒有領導幹部的退休綜合徵。
“是呀,我們這次就是過來找張教授談談課題的合作,您老呢,現在怎麼樣。”楊平也很關心饒校長的近況。
“我呢,算是告老還鄉,不久前我回老家祭祖,當地的政府聽說我退休,希望能夠請我回去做政府的參謀搞教育,爲了這事,我們老家的縣長來了這邊三次,我推辭不下,答應回去幫忙搞教育,發揮一點餘熱,也算退休後有點事做吧。”饒校長感慨地說。
看來饒校長也是個閒不下來的人。
“楊教授,你跟張志偉教授見面了嗎?”蘇教授在家裡一般稱呼楊平小楊,現在外面,也是板正地稱呼他爲楊教授。
“見上面了,聊了很久,剛剛我們還參觀過實驗室,我跟陸教授說難得來一趟,準備到校園裡走走呢。”楊平立即解釋。
周圍聚集的學生越來越多,其中也有很多老師,整條路上兩頭都擠滿了,比明星出場的氣氛還熱烈,楊平看了看,足足有幾千人,而且人還在增多,他們已經自發地站在道路兩旁,將中間留出來。
“饒校長,我們好想你!”
不知道誰帶頭喊了一句。
“饒校長,我們好想你!”整個人羣的呼喊聲猶如波濤一樣響起,一浪疊一浪,最後變成整齊地呼喊。
自從引咎辭職後,饒校長就處於休假狀態,今天正式過來辦提前退休的手續,沒想到在南都醫大校園出現還不到兩個小時,引起這麼多人聚集。
饒校長先是有點不知所措,隨即眼睛紅紅的,立即掏出紙巾輕輕地壓向自己雙眼,然後向大家揮手。
“我也想你們!”饒校長不停地揮手。
這邊路上已經擠不下人,兩旁的樹林裡也站滿了人,他們都是得到消息臨時聚集的,也沒有什麼組織,沒有橫幅,沒有鮮花,只有真摯的喊聲。
饒校長與伸出手的同學們和老師們握手,他根本握不過來。
一輛黑色轎車開進來,蘇教授說:“車來了。”
“蘇教授,你看,多麻煩你們,還安排車做什麼,我自己打個車就行。”饒校長一邊向人羣揮手一邊說。
蘇教授拉開車門:“不麻煩,就讓南都醫大的車再送您一次吧。”
“再見,饒校長,您一定要常回來看看。”
饒校長回頭看到揮手的人羣,不捨地鑽進轎車裡。
——
思思一過性頭暈的頻率越來越高,症狀也越來越明顯,有時候頭暈厲害的時候會出現短暫的意識障礙,不過這種短暫性的意識障礙一般持續時間不是很長,只有幾秒鐘。
楊平知道,她的頭暈是顱內腫瘤引起的,此時顱內腫瘤已經影響到心跳中樞,導致心跳出現短暫的抑制,心跳受到抑制之後會降低或停止血液的輸出,這樣會導致大腦的供血不足,頭暈就是大腦供血不足的反應。如果這種心跳抑制一直繼續加重,總有一天大腦會因爲長時間供血不足而死亡。
即使楊平沒有告知思思的病情,聰明的小姑娘自己也知道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因爲楊平一直沒有告訴她病情,沒有告訴她接下來的治療方案,那就是現在已經沒有方案,她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坦然地面對這一切。
這些天楊平每次查房,都是跟她聊那盆仙人掌,跟她一起討論沙漠多肉植物的培育經驗,楊平從來沒有聊到病情,思思也沒有問,他們圍繞仙人掌的聊天很是愉快。
早上跟着查房的醫生、護士和學生們很是不理解,爲什麼楊教授查房不談病情,只談仙人掌。
每次去查房的時候,思思都是在窗戶下看書,病房的採光很好,那時候清晨的陽光照進病房,照在思思的身上,她看起來那麼恬靜,那麼淡定從容。
楊平很想知道這個小女孩的內心世界是怎麼樣的,她爲什麼面對死亡可以如此的淡定,絕大多數的成人也做不到這樣。
下午,楊平單獨來到思思的病房查房,思思又坐在窗戶下看書,金色的夕陽尚未退去,灑在她的身上,思思看起來就像一朵美麗的花。
楊平慢慢地走過去,思思合上書。
楊平瞥了一眼,泰戈爾詩集,她剛剛看的一頁是《生如夏花》。
“你害怕嗎?思思。”
現在病房只有楊平和思思,他決定跟她談一談,楊平站在那盆仙人掌的旁邊。
思思笑了笑,臉上綻放青少年特有的紅暈:“以前怕過,但是現在不怕了,我生病以後看過很多書,數學老師曾經跟我們說以後中學會學到叫做公理的規律,公理是不需要證明的,它是就是正確的,我發現醫學上也有兩個不證自明的公理,或者說無需證明的公理,我不知道對不對,也不知道其它書上是不是已經有這樣的公理。”
她居然還會總結公理,而且是醫學上的公理,楊平心裡十分好奇,這個古怪精靈小姑娘究竟腦子裡究竟在思考什麼。
“你說來聽聽,我看看這個公理究竟是你的原創,還是和前人的成果的偶然重合。”楊平笑一笑。
思思想了想說:“我說出來你不能笑我,不能說這是小孩子的話。”
楊平趕緊說:“我保證,我不會笑,也不會當作孩子話。”
思思低頭思考了一會,擡頭說:“人都是要生病的,人都是要病死的。“
楊平在心裡重複了這句話,心裡不免驚訝,多麼聰明的小女孩,她真的對疾病從某個角度進行了極爲深刻的哲學詮釋。
人都是要生病的,人都是要病死的,一點也沒錯。
借用腫瘤學上一個常用概念:5年生存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常人和病人,甚至正常人與癌症病人之間的區別,只是五年生存率不同而已,而且都小於100%。
用通俗的話來講,生老病死是每個人不可避免的,每個人最終都會死,只是這個終點所處的年齡不同而已。
此時的楊平不知道說什麼,他只能用自己正在做的努力給小姑娘一絲希望,即使現在的她不需要,但是楊平覺得自己是一個醫生,有責任有義務給絕症中的患者一絲希望,哪怕是安慰,哪怕是關懷。
“我正在嘗試一種新的治療方法,使用病毒攜帶能殺死腫瘤細胞的因子對你進行治療,將這些病毒注入你的體內,它們被血液帶到全身各個地方,可以穿透血腦屏障,它們可以感染那些腫瘤細胞,然後使用攜帶的致命因子殺死腫瘤細胞。我們的病毒已經成功得到改造,這些病毒已經在實驗室進行培育,很快可以注入你的體內。”
思思臉上總是保持一種燦爛的微笑,像天使一般:“我說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從你的眼神看出來,你在安慰我,這種治療方案醫學上從設計到臨牀應用,需要十年以上的時間,而且成功率低到可憐,往往百分之一以下,不過我願意當作你的實驗對象,我曾經說過,我願意當作你的錯題本。”
''你看過這方面的書或者論文?”楊平很是驚訝。
思思點點頭:“你們不是給我辦了醫院的圖書證嗎,我經常去那裡看書,看雜誌,所以知道一點點。”
“你以後學醫肯定是個好醫生。”楊平鼓勵她,雖然這只是欺騙她的話。
思思抿了抿嘴:“我有一個事情拜託你,你幫我問過嗎?不知道腫瘤患者的遺體能不能捐給醫學院,如果可以,我想捐獻遺體給南都醫大作爲醫學生的標本,我以前說過要跟着你學醫,但是現在看來沒辦法做到了,如果能夠捐獻遺體給南都醫大當大體老師,是不是以另一種方式進入了醫學領域,實現了自己的理想。”
不能共情!
楊平在心裡告訴自己,但是實在忍不住,他的眼眶已經溼潤。
“可以答應嗎?這是最後的請求。”
“可以!”
楊平扭頭看着牆角里那盆仙人掌,他不想讓思思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他在思思面前一直是自信、無所不能的大哥哥形象。
''你是南都醫大的教授?”
“是的。”
楊平故意低頭擺弄仙人掌。
“那你一定會去上課。”思思很高興的樣子。
楊平的聲音有點沙啞:“我每個星期有一堂課。”
“是解剖課嗎?”
'不是,是《外科學》,給高年級的醫學生講授。'
'這樣呀……'
思思的語氣有點失望。
“怎麼了?”
“要是你去上解剖課,那我每週可以聽你講課……”
楊平深吸一口氣,淚流滿面,喉嚨已經被什麼堵住,再也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