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兄弟,你行不行呀?
這一天,輪到張林值夜班。
“晚上,我們夜班,早點過來休息,怕晚上急診多。”張林一副關心的語氣。
下午五點半接班。
楊平四點鐘就過來,吃了一碗蘭州拉麪,加牛肉和煎蛋,夠飽的,還提了一桶方便麪過來備用。
大概到了九點多還沒什麼事,張林帶楊平巡了一圈房。
“張醫生,你又帶新的實習生呀。”值班的護士打招呼,這廝趴在護士站的大理石臺子上,跟護士打情罵俏。
楊平長得有點年輕,工作了幾年,老是被人認爲剛畢業的實習生。
“哪裡,哪裡,新來的楊醫生,不熟悉環境,暫時我們一起值班。”張林強調一起值班,哪裡敢承認自己帶楊平。
“請客呀!今天值班!”護士笑眯眯的。
“喜茶?幾杯?”張林今天比較開心。
“我們四個人,兩個值班的,兩個實習護士。”護士清點一下人數。
有時候值班的時候,值班醫生請護士喝點飲料,讓她們別病人打個噴嚏,都搖鈴叫你起牀,這也算值班文化。
“楊醫生,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張林討好地說。
楊平是新人,覺得應該自己來請客:“張醫生,還是我請大家吃吧,你們隨便點。”
“不行,不行!怎麼能讓你破費呢,我替你選吧。”張林拿出手機,開始美團點外賣。
“張醫生,今天挺大方呢。”護士笑他,平時沒見過這麼大方爽快,每次笑他請客,不是微信零錢不夠,就是下次,其實還是女朋友管教嚴格,爲了攢錢沒房付首付,節衣縮食在所難免。
喜茶送來,大家坐下來休息,邊喝喜茶,邊聊天。
“今天晚上肯定是個平安夜!”一個實習護士喝着喜茶,笑呵呵。
“丕丕丕,烏鴉嘴!”張林着急得跺腳,裝作往地上吐口水的動作。
醫生中有個規則,就是你不能說滿話,比如:我做的手術一個都沒有感染的;我今天值班肯定不會收一個病人;我管的病人才不會鬧糾紛呢——
傳說,這樣一說。沒有?那就立刻來一個給你看看。
這種話是犯忌諱的,敢這樣說話的,要麼是新人,要麼沒頭沒腦的。
“老師怎麼帶教的,基本規矩都沒教?”張林斜着眼睛,瞪着那個資深護士。
資深護士立刻說:“好好好,今天給你來幾個斷指再植的,這總行了吧?”
斷指再植手術,耗的時間長,非常辛苦,值班醫生大多害怕接這樣的病人。
喝完喜茶,暫時平安,張林和楊平在護士站聊聊天,醫院各種八卦新聞,張林無所不知。
聊得正起勁,護士站的電話響起,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會這麼神奇吧,資深護士抓起電話:“你好,我是骨科,急會診呀,什麼病人,斷指的?”
我靠!張林雙眼噴火。
護士輕輕放下電話:“沒辦法,你聽到了?急診科,會診,斷指!”
張林抑制住要咆哮的怒火,起身,輕輕地拍着那個小護士的肩膀:“哥服了你們。”
然後對楊平說:“我下去看看,等我消息,說不定開放性指骨骨折,說成斷指的呢。”
這種斷指,分爲完全性離斷和不完全性離斷,完全性離斷就是斷成兩節或多節,每節完全分開,沒有任何連接。
而不完全性離斷,一般斷了四分之三以上,如果不吻合血管,手指就不能成活。
有時候急診科匆忙中對不完全性手指離斷出現誤判,也是可能的。
而手指斷了很多,但是主要供血血管尚在,不吻合血管,手指可以成活,這種一般歸爲“開放性指骨骨折”。
張林理了理頭髮,鑽進急診電梯。
十幾分鍾,張林的電話來了。
“真正的斷指,右手拇指,切割機弄斷的,斷成三節的那種,準備急診手術。”
住院總醫師郭醫生還在臺上忙着一臺大手術,沒幾個小時下不了臺,再說郭醫生斷指再植也是基本過關,技術不怎麼樣。
住院總醫師不是職稱,而是醫生崗位,一般住院醫師晉升主治醫師之前必須擔任一年住院總醫師,其目的是爲了在晉升主治醫師前承擔較多的工作量,以便得到高強度工作壓力的鍛鍊。
所以,這個崗位是住院病房最苦逼的崗位,全年無休,24小時在病房或者醫院附近,隨叫隨到。
科裡的斷指再植,有三個人做得最好,韓主任、田主任,還有宋子墨,其他會做的,沒他們厲害,韓主任宋子墨都去開會了,只剩田主任。
田主任二線,但是家裡有點急事,要去市裡一趟,跟韓主任彙報,到總值班那備案,讓老金幫忙頂一下二線,老金在手術檯上,讓張林先清創,田主任很快就能趕回來。
張林又打電話給田主任,田主任說,這種三節的,最好等他回來做,他正在路上,把斷指放冰箱裡,等一會也問題不大。
小護士泫及而泣,無辜的眼神彷彿在說:“不是我的錯!”
楊平掛斷電話,微信上又傳來了照片,拇指被切成了三節,慘不忍睹,遊離的兩節挨個鋪在白色紗布上,顯得格外刺眼。
“我剛打了電話給田主任,他說先安排手術,他正趕過來。”張林說道,“楊醫生,麻煩你直接去手術室,抽血、心電圖,術前檢查急診已經做了,我正談話簽字,馬上就去手術室。”
這種急診手術,一般可以走綠色通道,不需要先住院再做手術。爲了節約時間,就在急診科做術前準備,完成談話簽字,然後直接送手術室做手術,術後再住進病房。
楊平吩咐一個規培生看病房,然後去病房查看一下幾個病重病危的,確保沒有危險。乘坐急診電梯直接奔去手術室,換拖鞋及洗手衣,戴口罩帽子。
手術室燈火通明,老金帶着郭總正忙着,婦產科剖腹產的,普外科闌尾炎的,胸外科血氣胸的,神經外科在開顱的。
自動門打開,病人還沒來,楊平在手術室等,巡迴護士已經在準備手術器械。
大概十幾分鍾,護士推病人進來,張林也換好衣服進來。
保存斷指的小冰箱擱在一個器械車上,楊平打開一看,斷口還不齊。
“田主任呢,還沒來嗎?”巡迴護士有點焦急,問張林,聲音有點不友好。
張林感覺護士這麼跟他說話,沒面子,沒好氣說:“先沖洗!”
上級醫生不值一線班,只是二線班,有急診手術,下面醫生先消毒鋪單,然後慢慢做鋪墊工作。這是常規流程。
臂叢阻滯麻醉順利,楊平幫忙擡手,張林戴手套,開始沖洗手的傷口和離體的斷指。生理鹽水、雙氧水、生理鹽水、三型安爾碘,按這個順序沖洗了兩遍。
“楊醫生?我擡手,你去洗手?”張林讓楊平去洗手,這是一種禮貌。
楊平初來乍到,也不太熟悉手術室:“我擡手,你去吧,沒關係的。”
器械護士已經洗手穿衣,無菌器械臺已經鋪好,器械一一擺在臺上,一雙靈巧的手不停的擺弄,很快,器械被分成幾個區域,常用的被擺在最順手的地方。
張林洗完手,手消毒,和器械護士一起鋪單,再把手部消一遍毒,穿手術衣,叫楊平也去洗手,上臺幫忙。
兩個人什麼都準備好了,穿好手術衣面對面,乾坐着,田主任還沒有來。
清創,我們先清創。
張林表情有點不自然,剛開始的那種裝出來的自信打了折扣。
沖洗-清創-再衝洗!
一點零的克氏針、電鑽!
沙沙的微型電鑽的聲音,兩個斷端的骨都用交叉克氏針固定起來。
顯微鏡被推來,調試,眼睛對着目鏡,開始調試、焦距、瞳距,調完之後,終於看清楚視野。
把病人的手固定好,以免動來動去,影響手術操作。準備工作都完成,剩下的就是關鍵步驟,找出血管,吻合血管。
張林只能簡單的鏡下操作,吻血管,不行。所以接下來,不敢繼續,那三腳貓的顯微鏡下功夫,就算勉強接上血管,也通不了血。
又等了一會,不能這樣乾等,張林拿起顯微鑷子和剪刀,嘗試着找血管,手有點抖得厲害。
“兄弟,你行不行呀?”楊平輕輕地問。
本來想表現一下,哪知道手不聽使喚,立刻放下器顯微鑷子和剪刀,說:“還是等田主任吧。”
“都快半個小時了,怎麼還不到!”巡迴護士輕聲在張林耳邊說。
“催催!”張林也壓低聲音。
麻醉是臂叢阻滯,不是全麻,只麻一隻胳膊,說話打電話不能被病人聽到,以免他擔心着急。
巡迴護士又跑出去打電話,幾分鐘後,喪氣的進來,搖搖頭,低聲說:“堵車,堵在市區呢,就算立刻通車,也要個把小時。”
“那怎麼辦?”巡迴護士問道。
“等吧,就在臺上等,應該快了!實在不行將老金叫過來。”張林也要想對策。
但是又怕病人聽到着急,於是讓麻醉醫生讓病人睡覺。
楊平試着說:“再等,怕耽誤病情,我來做?”
“你做過斷指再植嗎?”
楊平淡淡地說:做過!
“多嗎?”
“不多,幾百臺吧!”
幾百臺,我跟臺看都沒看幾百臺,你做了幾百臺,還不多?
“你試試!”試一下也無妨,張林同意。
鏡下,一根血管已經修剪完外膜,正在吻合,操作十分熟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