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臣一邊走上前一邊說,“老關賣東西,要是少了百分之百的利,那得太陽從北邊出來。”
餘耀卻直接說道,“關老闆可能不知道,我也是開古玩店的,這對聯我是感興趣不假,但,也算是抓貨。”
“這樣啊!”關元禮點了點眉心,“這副對聯,我是七萬來的。”
“你看吧?”吳臣接口,“黃家駒的對聯,三萬算高的了,帶上黃賓虹的關係,翻一個跟頭差不多夠可以的了。他出的,比行價還高!”
“來得高我有什麼辦法?”關元禮嘿嘿。
餘耀擺擺手,“這路東西,沒有行價。不過這個價兒我是不能入的,我再看看。”
“慢慢看。”關元禮應了一句,又招呼吳臣回到桌邊坐下了。
吳臣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收了“董源”,坐下之後話也不多。關元禮絮叨了幾句之後,看出來他在琢磨,乾脆借個由頭去招呼餘耀去了,讓他自己琢磨會兒吧。
餘耀看了一圈掛着的畫,這些畫當中,有幾幅清人的真跡,但都不是名家,剩下的,就都是仿作了。
實際上,關元禮最近手頭確實沒什麼好貨。那幅《晴嵐飛瀑圖》,若看成明仿,就是最老的一幅。
最裡側的牆邊,還有個貨架,擺着些硯臺、筆洗、水注之類的小玩意兒。
餘耀掃了掃,拿起一方端硯看了看。
“我是真服了你了,上手都是最好的!”關元禮在一旁開了腔,“踏天磨刀割紫雲!這可是清中期的一方上好的端石紫雲硯。”
“可惜沒有銘。”餘耀又放下了。
“要是帶銘文,特別是有點兒名頭的,我還能這麼擺麼?”關元禮接口道,“不過,這方硯臺深紫帶青花和火捺,做工又精到,肯定不是普品。我估摸着,可能原先是配木盒的,銘文在木盒上。”
“關老闆你真是會說啊!”餘耀扭頭掃了掃幾口青花瓷缸,本想從裡面拿兩幅字畫看看,可轉念一想,這裡面的,肯定還不如掛出來的好。
就在想的這會兒工夫,餘耀發現,其中有一口青花瓷缸,和其他幾口不一樣。進來的時候沒細看,這站在旁邊了,好像瞅出點兒意思來了。
其他幾口青花瓷缸的大小、造型、圖案是一致的,青花海水雲龍紋,外壁橫落“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兒。
很一般的現代仿品,就是活兒能細點兒。
這一口,造型基本差不多,但偏細偏高。其他幾口的口徑應該在六十釐米左右,高度不到半米;而這一口呢,口徑應該不到半米,但是高度卻超過了半米。
最主要的,是青花髮色和圖案都不一樣。這缸上的青花髮色,藍中帶紫,但不是嘉靖年間“佛頭青”那種紫,更加絢麗,這也是引起餘耀注意的第一視覺因素。
圖案是山水和人物,幾個人在山路和涼亭間,遊覽休息的樣子。
餘耀彎腰低頭,扒拉了一下里面的卷軸,順勢仔細觀察了一下。
這口青花瓷缸的外壁,沒有款兒。
一般瓷缸這種器型,大多不會在底部落款,會橫落在外壁靠口沿之處。而這缸的外壁只有畫片,沒有款兒。
但也不是沒落款。
款兒在哪兒呢?在缸的內壁、靠近口沿的地方。
橫着從右至左的楷書:
大明隆慶年造。
隆慶是嘉靖的兒子,萬曆的老子。在位時間很短,只有幾年,所以市面上隆慶官窯的東西也很少見。
“這口青花瓷缸挺有意思。”餘耀看完之後,笑着對關元禮說道。
“你這?難不成,人家是買櫝還珠,你要買缸還畫?”
“我就是覺得這畫片不錯,遊山玩水挺愜意,而且釉好,仿得不錯,拿回去擺客廳養個魚什麼的挺合適。”餘耀應了一句。
他隨口帶了個“仿得不錯”,擱在一句話裡,說得很自然,想看看關元禮的反應。
關元禮沒表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但卻說道,“這一口和其他的不一樣,那幾口是我批發的,這一口是我收上來的。”
“我說呢!”餘耀立即點頭,“現在哪能有這種青花髮色?隨便做做就比清末的‘洋藍’好看!也算是個老東西了!”
所謂洋藍,是清朝末年,青花瓷器已經日落西山,出現的一種藍中透紫的髮色,看着不太舒服,有點兒刺眼。
實際上,這口大缸的藍紫色,和洋藍是有差別的,底色略有接近,但只是絢麗,並不刺眼。
但餘耀這麼說,傳遞給關元禮的意思自然就是,這是一件清末仿的明代隆慶官窯。
餘耀盤算着,就算關元禮真是收來的,那估計也是收字畫或者別的東西搭的,肯定是沒當成隆慶官窯真品來看的,不然哪能用來插放字畫卷軸?
當然,不是這些年的新仿,他也應該是能看出來的。
所以,餘耀才迅速反應,接了這麼一句。
關元禮沉吟了一下,他看餘耀好像真是看上這口缸了,但是他又不信餘耀是要拿回去養魚,便有點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你說這隆慶官窯,怎麼落款和明代其他官窯都不一樣呢?別的都是大明某某年制,他非得來個大明隆慶年造。”
餘耀一臉謙虛,“我也不太懂隆慶官窯。不過倒是知道這個皇帝,他老子嘉靖聰明透頂,又沉迷修道煉丹,所以他一直活得挺壓抑,可能是登基之後有點兒放開了,改出不一樣的官窯款兒,算是一種釋放。不是還有著名的‘隆慶開關’麼?也是放開了。”
“誒?你這一說還挺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而且現在市面上我還沒見過仿隆慶的東西,反正真官窯也碰不上,那玩兒也玩兒個和別人不一樣的!”
餘耀這算是進一步解釋了一下,爲什麼明知是仿品還要買。
“你真想買啊?”關元禮盯着餘耀的眼睛,好似想看出點兒什麼來。
“我這人就這樣,有時候一時興起。”餘耀咂摸了一下嘴,“不過,多少也有點兒猶豫,這缸吧,釉不賴,青花髮色不像大部分洋藍那麼刺眼;可這清末的仿品畫工就是不行!你看這人物,比例失調,都是小短腿兒,直接拉低了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