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前縣裡有個收古玩的,開到八百八的價兒,再也不肯加了。我尋思着就算是民國的東西,這麼漂亮,也不能不到一千就給打發了呀!”攤主接口道。
“他後來還去找你了麼?”餘耀慢悠悠點了一支菸,同時也暗暗提醒自己不能急躁。
“來過好幾次啊,都說是到附近收東西路過,想從我這兒買點兒山貨,但沒提這小罐子的事兒。”攤主說道,“他不提,我也不提,反正不能這麼便宜出了。”
“那他都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有時買點兒山貨,有時給我看看收來的東西,說說古玩行的行情,如今行情不好什麼的。”攤主敲了敲額頭,“對了,他還送給我一隻青花瓷的罐子,說收貨時搭來的;我也沒白要,給了他幾斤山核桃。”
餘耀一聽,起碼明白了兩點。
第一點,這個縣裡收古玩的,沒看明白這東西。
第二點,雖然沒看明白,但是這個人肯定也覺得有可能不是普通貨色,所以很想收攤主的東西,三番五次上門,卻絕口不提東西,這是在憋寶呢!
憋寶這個詞兒,含義很多,而是在不同行當有不同的解釋。但是在古玩行,憋寶是門技術活兒,就是耗費時間慢慢抓住貨主的心理,最後用小錢兒買走寶貝。
甚至,有的憋寶人還得讓貨主感恩戴德覺得是爲了幫襯他,貨主佔了便宜、憋寶的吃了虧似的。
清末民初的時候,古玩販子之中,尤其盛行憋寶。
這個時候有一類人很特殊,就是皇親國戚、滿清遺少。滿清亡了,他們斷了錢路,但是生活上卻大手大腳慣了,很多人就靠賣家裡的古董文玩來支撐門面。
這幫人有個特點,倒了架子不倒面子,古玩販子上門收貨,那得走偏門或者後門,不讓從正門走,怕丟人。同時呢,他們當中相當一部分並不精通古玩。
偷偷摸摸賣,又不是很懂,這就給了憋寶人機會。
有一個故事在古玩圈子裡傳得挺開。說是民國年間,有個原先的郡王府坐吃山空,最後陸陸續續靠着變賣家裡的東西維持吃穿用度。
他家裡有一堂琺琅彩的杯子,說是祖上受乾隆皇帝賞賜來的。杯子一對是兩隻,一堂是四隻。四隻琺琅彩的東西,那可不是一般物件。
所以,當時琉璃廠好幾個古玩商都盯上了這一堂琺琅彩茶杯,可是人家不賣。
他家不賣,並不是明白琺琅彩、精通琺琅彩,只是覺得是乾隆皇上賞賜的,肯定非同一般,得好好供着,不到萬不得已,那可不能出手。
琉璃廠有家店鋪的老闆也盯上了這一堂杯子,可他上門之後,只是收些小東西,和府裡的大爺熟了之後,還經常做東,帶着這位大爺出去逍遙。
這位大爺本來就是個耍貨,只是家道沒落沒錢了才忍着;現在有人出錢,那自然是玩得好不快活。
有時候這老闆在大爺家裡待着,碰上來問這堂琺琅彩杯子的,他就想辦法打岔,比如某某樓新來了一個姑娘啦,某某館子又上了什麼新菜啦,大爺便直接拒了收貨的跟他走。
憋得差不多了,這老闆有天拎着個包袱上了門,大爺自然得問什麼東西啊?老闆便說從哪個以前的王府收來的東西,多好多好云云。
大爺不服氣,說那府裡有什麼好東西?
這老闆便拿出了一堂琺琅彩的杯子。當然,這肯定不是真貨,故事也是編的。
大爺一看,這堂杯子和自己的很像啊!老闆趁機添油加醋,說他們府上也是乾隆皇帝賞賜的,最氣人的是,臨時加價!
老闆報了個百八十塊大洋的成交價。大爺很吃驚,說這東西加價還賣這麼少?
老闆說,這就算多的了!我也是因爲有顧客尋摸,才肯出這個價兒。然後又說,最氣人的不是臨時加價,是他們笑話大爺你,說要不是大爺家裡也有堂琺琅彩的杯子不肯賣,他們也賣不了這麼高的價兒。
大爺一聽惱了,好傢伙,我這特麼成了他家的墊腳石了!
接着便一拍桌子對老闆說道:就憑咱倆這交情,這一堂杯子我賣給你也甘心!也是這個價兒給你,看看到底是誰給誰當墊腳石!
這老闆這憋了這麼久,就等這一下子,但這時候還得最後繃一繃,先是推辭,後來又說多少加點兒。
但這位大爺的脾氣上來了,說你要不把杯子帶走,咱倆就絕交!
好嘛!這老闆本來也沒打算和他長交,買了杯子就完事了。
最後,這老闆用百八十塊大洋,憋走了這一堂乾隆官窯琺琅彩杯子。
這一堂四隻杯子被堂而皇之擺進了琉璃廠的店鋪,整條古玩街都有點兒轟動的意思。
琺琅彩本就是古玩奇珍,更何況是一堂四隻,齊數齊套。
這一堂杯子的後續去處,稀里嘩啦有好幾個版本,但傳得最多的,是被東北來的張少帥買去,送給了趙四小姐。
花了多少錢呢?八萬大洋!
餘耀想明白了縣裡收古玩的是想從攤主手裡憋寶之後,便也沒再多問些細枝末節,“八百八你覺得不夠,就說多少今天能給我吧?差不多我就出了,我買東西講究眼緣,喜歡的可以多出點兒。”
說完,遞給攤主一支菸。
攤主接過煙,“我也覺得你這小夥兒不錯,行,可以賣給你!不過,可不能少了兩千!鹹菜我送給你!”
餘耀沒想到攤主張口才出這樣的數兒,微微一怔。
古玩行的買賣,和其他買賣不一樣,古玩行的買賣有時候開價和還價差距太大,報幾萬、還幾百那是常事兒。但是對於攤主這種只做過小買賣的,從八百八提到兩千,那就是挺猛的一下子了。
餘耀一怔之後,微微沉吟起來。當然,這價兒他恨不能馬上應了,但又怕驚了攤主,陡生變故。
“你覺得高了?”攤主此時不由追問了一句。
“我再看看。”餘耀擡了擡手。
攤主將裝着小醬瓜鹹菜的小罐子遞給了餘耀,餘耀穩穩拿住,心裡踏實了很多,暗道他們縣裡這個收古玩的,嚴格來說不應該叫憋寶,因爲他並沒有真正識寶,不過是看似精明地打着小算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