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換日?”他接着問道。
要說正常情況下,見過了真品,再拿來一件高仿,大張指定是能看出來的。
但是這件不同,這件,做活兒的人手裡有原件啊,完全是比照着做!
這不是高仿做舊,這是一比一複製!雖說也不可能絲毫不差,可只要做活兒的手段夠了,基本就是孿生兄弟的水平!
而且隔了半個多月,大張的腦子也不可能和錄像機似的,一點不落地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豈止是偷天換日,是狸貓換太子。”鍾毓應道,“若只是換了件高仿,大張雖然損失不小,但也只是這件青花盤口尊的價錢。而且他的來貨價兒,是二十萬,不到實際價值的一半。”
鍾毓這是肯定了被退貨的是一件高仿,而且大張也確實沒看出來。
大張沒看出來是有可能的,但就像鍾毓說的,即便如此,也只是損失二十萬。
“狸貓換太子?”餘耀想了想,“後手是什麼?”
“大張沒想到,那大款退貨之後,依然報了警。而且當時還用手機錄了音,當時和大張交流的時候,大張說過‘必定是康熙官窯’的話。”
餘耀皺眉,“這好像也沒什麼大事兒!一來,古玩一行交易很特殊,即便是大張這麼說了,也只能說明大張‘眼力不行’,根本構不成詐騙罪的立案要件;二來,這瓷都本地警方,應該很熟悉古玩行的情況,更關鍵的是,會偏向本地人大張啊。”
“你現在想到的,盧寶山十年前也想到了。此人心思詭詐,機敏得很。”鍾毓又嘆了一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那大款退貨給大張時,理由是光緒仿康熙。但是報警時,卻說是現代仿品,故意坑人。”鍾毓解釋道,“而且他指出了一個確鑿的證據!他說,他拿着盤口尊找人鑑定的時候,非常全面,還用紅外攝像頭探進去仔細攝錄了裡面,結果在內壁上發現了一方印章!四字楷書:供集藏閣!”
“尼瑪!”餘耀一拍腦門,“這也太陰狠了!不就爲了一件幾十萬的康熙官窯麼?至於麼?”
“不僅僅是爲了一件康熙官窯青花盤口尊!這大張的集藏閣就開在盧記瓷行的隔壁,而且當時,生意要比他好得多!這件盤口尊,不過正好讓盧寶山給利用了,一石二鳥。要不然,恐怕也不會如此煞費苦心!”
“我說他沒事兒到人家店裡溜達什麼?這是早就眼紅了!”餘耀微微嘆息,“後來呢?怎麼處理的?”
“警察找上門後,大張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掉在局裡了!”鍾毓介紹道,“不過,面對‘供集藏閣’這個印章,他自然是矢口否認,堅持稱自己的青花盤口尊被那個大款掉了包,大款纔是詐騙。”
兩人還在警局對質過,大款不慌不忙,侃侃而談,“你自己的東西,退貨時我讓你仔細查驗,你當時親口說的沒問題,讓我拿錢走了。當時爲何不說調包?”
大張還問大款,爲什麼不先報警再退貨?大款的理由是怕報警後調查週期太長,這麼多錢壓在外面,不安心。
兩人對質了很多,但大張說的,只有他老婆作證,而且只是大款買貨的時候他老婆在,退貨的時候卻只有他一個人。
這時候,又出現了一個關鍵證人,那就是盧寶山。盧寶山說當時聽到隔壁吵吵,一時好奇就出來聽了兩句,發現是有人退貨。
盧寶山的證詞,自然對大張很不利。
即便如此,其實證據還不是很充分,但涉及數額太大,刑事立案標準是達到了。警方總算沒有刑拘大張,給他辦了個取保候審。
這件事兒很快就在瓷都古玩行裡傳開了,而且有盧寶山的推波助瀾、添油加醋。
不明真相的吃瓜羣衆,有的連瓜都驚得掉在了地上。因爲,雖然行裡做局坑人的事兒比比皆是,講故事都能信手拈來,但是像大張這樣一下子成了刑事案件的嫌疑人,等待警方的調查和法院的審判,當時在晨光路古玩市場,他是第一個!
又過了一個月左右,警方傳來消息,提請公訴沒有被檢察院批准,理由還是證據不足。
檢察院起訴科的科長還挺懂行,加了詳細說明:這個‘集藏閣’是個常見的通俗店號,構不成唯一特指;而且專家組的認定是:非康熙官窯,非清代仿品。也就是說,民國到現在的出現過的‘集藏閣’,都有可能是這件高仿青花盤口尊的接收方。
結果,撤案。
警方只能進行調解,但雙方都不接受。那沒轍,現在已經變成了民事糾紛,不接受調解,那你倆就自己到法院打官司去吧。
那個大款當然不會打官司,轉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大張被這麼折騰了一番,生生憋了一口惡氣,竟一病不起!而且他原本心臟也不太好,挺了不到半年,居然就此撒手去了!
大張的老婆賣了貨底子,關了集藏閣。而且,這家店出過這種事兒,沒人再開古玩店了,接手的是一家打印彩擴店。市場裡常有打印協議和拍照片的事兒,倒是一直有生意,開到了現在。
餘耀連抽幾口悶煙,“鍾哥,聽你這麼一說,我都快沒底了。這盧寶山簡直就是一隻老狐狸啊,想把我哥們兒在他那兒吃的虧找補回來,實在是太難了!”
鍾毓卻道,“算你運氣好,這不是有我幫你麼?其實我和大張只打過一次交道,但人之將死,是不會說謊的。他出了這個事兒之後,人情冷暖,市場裡竟沒兩個去看他的,他沒想到我會去看他,竟都給我說了。”
“你這是一直也想收拾一下他?”
“行有行規,這是大張和他的事兒,我不便插手。但如今不同了,因爲,你是我的朋友。”
鍾毓說這話時,聲音不高,不過餘耀心裡卻微微一震。
朋友!
是啊,能不能成爲朋友,並不是以相處時間長短而論的。他可以和濮傑這樣的發小是朋友,也可以和鍾毓這樣剛認識不久的人成爲朋友。
所謂一見如故,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