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教訓

在八大胡同這種地方,有暖情酒並不稀奇。也未見得就是客人點了纔會上,樓中老鴇自己也會察言觀色,遇到心情不好的客人,常會主動上上一壺。

主要是因在這種地方,客人心情不好時動手打人不算新鮮事。若把人打壞了,不僅十天半個月不能接客,樓裡還要在醫藥上花上一筆。而萬一打破了相,就此再不能接客,樓裡便只好將她轉賣到更低一等的窯子去——雖則也能賺回來一筆,可哪有留着好好的人當搖錢樹使來得痛快?

是以許多老鴇在算過賬之後都更願意爲客人上這麼一壺暖情酒,有什麼不痛快的您到牀上痛快去,折騰舒服了好好地離開。

翌日清晨,孟時祺和香盈陸續醒來後,便一齊陷入沉默。

斜陽的微光透過窗紙映照進來,光束裡有些許浮塵在悠悠地飄着。香盈的目光定在那些浮塵上,第一次在想這樣漂浮無依的感覺是不是很無助?因爲她現在,就正覺得很無助。

她原本遙不可及的奢求,是有朝一日可以從瑩月樓出去,嫁個人,或者自謀生路。這個奢求算來還是他給她種下的,而現下,他真正成了她的第一個“客人”。

“香盈……”孟時祺的手從被子裡探過來,握住她的手。

他的聲音帶着輕顫,喚了一聲之後又靜了好久,才說:“你……別怕,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香盈點了點頭。

“我會盡快尋個機會同家裡說。”孟時祺道,“我父親還有……嫡母都是很好的人,兄姐的婚事都是選的他們喜歡的人。二姐夫家的門楣低,但因爲她喜歡,家裡還頗費了些周折去做安排。”

他說着這些,竭力地想讓香盈不那麼害怕。香盈仍只是點頭,而後默了半晌,坦然道:“我不敢想嫁給你、做你的妻子……如能離開這裡,就是極好的了。”

她從沒問過他到底是什麼身份,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敢問。直覺讓她覺得他家的門楣一定很高,她猜他家中可能在朝爲官、也可能是書香門第,但不論是哪一種,都不可能允許她這樣的人做正妻。

所以,即便昨晚他們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香盈心裡能盼的,也不過是他有一天能接她出去,給她一處安身之所;如若她不小心有了孩子,他的家人能允許她把孩子生下來。

而若他日後的正妻足夠大度,肯把她的孩子接回府去養……對她來說就是意外之喜了。更好的局面,於香盈而言想也不敢想。

不是她將事情想得太早,而是同行先人們走過的老路中,最好的也不過如此。

她已經聽過太多。

可孟時祺卻不贊同她這樣講,他執着她的手思量了會兒,沉沉地吁了口氣:“別這麼說,日子還長,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

一瞬裡,香盈因他的執着而眼眶一酸。

其實他一直很執着。她早已有些承受不住他這樣幫她,覺得自己越欠越多,覺得自己還不起。可他還是一往無前地繼續幫她,一再地說不在意她還不還,只是因爲他把她當朋友看。

現在又是這樣子,他的身份比她高了那麼多,可他不嫌棄她,也不在乎什麼別的,一味地想要對她負責到底,只是因爲他覺得這樣做是對的。

“那我……我等你。”香盈只能這般答應下來。她笑了笑,孟時祺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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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則旭是在一個多月後查清的八大胡同的事情。

那天他和夕珍剛去給和婧謝晟新降生的兒子慶完滿月,踏出謝家大門,就見手下迎了上來:“大人。”

一本冊子遞到手裡,尤則旭翻了兩頁後一凜:“真是正經逛上了?”

“是……”手下的面色有點窘迫,“我們尋着人後盯了一個月,逸親王府的二公子最多隔七八日便要去一趟。不過……也還好,他回回都只找同一個姑娘,沒尋過別人。細打聽了一下,那姑娘是被他包下了。”

尤則旭聽得眼暈,這還叫“也還好”?阿祺十四歲,就在青樓包一姑娘,這要到了四十不得住青樓裡啊?!

他搖搖頭將冊子一揣,接着就琢磨這事兒該怎麼辦。

夕珍建議他立刻去和姑父說,最好跟姑母還有王妃也提一提。但尤則旭覺得這也不好,萬一長輩們火氣上來,揍阿祺一頓把他打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雖然他覺得至少姑父和王妃不是那麼暴戾的人吧……但這事太大了啊,十四歲的孩子逛青樓去,擱哪家都得把家長氣壞啊,此事不能跟尋常的小錯比。

尤則旭就想先等等、再瞧瞧,琢磨着若有機會,自己先私下裡給阿祺點警告。若他不聽,再說下一步。

結果這一等就是半個月,其間錦衣衛也忙,他也沒什麼工夫私底下見阿祺。再因爲這事提起心絃的時候,已然是手下回話說那位瑩月樓的羅姑娘最近愛吃酸的時候了……

聽說什麼炒紅果、山楂糕、酸梅湯都沒少買,除此之外,清淡爽口的杏仁豆腐、紅糖涼糕之類的吃的她近來也都很喜歡。

這下,不止尤則旭眼暈,夕珍都跟着眼暈。

他們又去謝府跟身爲王府長姐的和婧說了一聲,和婧跟謝晟兩口子也一起眼暈。

於是一方正廳裡,四個大人安靜得跟什麼似的。和婧懷裡的兒子在睡覺,夕珍膝上的女兒好奇地望望旁邊都不吭聲的爹孃還有表姨表姨夫,最後伸着小手想去跟表弟玩:“弟弟!”

“弟弟在睡覺,別鬧。”夕珍哄哄她,遲疑着問和婧,“你看……是不是跟姑父姑母說說?還有側妃那兒……”

夕珍覺得這事兒再不說不行了啊!錦衣衛都看到羅氏最近總買這些酸的東西,阿祺不可能不知道。那他是打算怎麼着?眼看着這孩子生在外頭?日後是不認,還是讓滿京城都知道他們逸親王府有個孩子生在了青樓裡?

這小子混起來能混到這份兒上?

以前沒看出來啊!

和婧遲疑了一會兒,也覺得這件事必須跟父王母妃說了。

她不在乎那個青樓姑娘怎麼着,也不在意阿祺會不會因此挨頓教訓——被教訓也是他活該!但她擔心母妃的名聲。

算起來她跟阿祺都不是母妃生的,但她至少在正院長大,跟阿祺這個側室所出還是不一樣。阿祺做出這樣的事來,一旦孩子降生,母妃讓不讓這母女倆進王府大門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不讓進,外人要說她狠心,這樣欺負庶子的孩子;讓進,外人要嘲諷她打壓庶子手段太多,竟連青樓女子都給納進門去。

於是和婧又稍等了幾天,待得家裡好好把重陽節過去,就挑了個秋風和煦的日子帶着孩子一道回了王府。

看着母妃愉快地逗孩子的模樣,和婧心虛地在旁邊裝了好半天石像。

玉引抱着孩子當真可開心了,府裡最小的明婧已經九歲,她已然很久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現在一見本來就很有新鮮感,又是和婧跟謝晟生的,更覺得怎麼看都好。

“太可愛了,我都想再生一個了!”玉引這樣說,和婧沒喝茶都嗆了一口。

明婧倒是鼓掌表示贊同,她說母妃再生一個她就不是最小的了,總算可以有人管她叫姐姐了!

“咦,原來你不想當小妹妹啊?”玉引對這個還有點意外,她一直以爲明婧被哥哥姐姐們寵着慣着很痛快來着。

明婧歪在和婧身邊說:“當小妹妹是很好,但我也想當姐姐試試,我可以照顧弟弟妹妹的。”

“哈哈,那你可以去姐姐那兒照顧小外甥呀!”和婧攬着她,明婧想了想答說“這樣也對”,然後和婧瞧了瞧玉引的神色,就遞眼色讓奶孃把孩子抱出去,就叫明婧也出去玩,自己踟躕着開了口:“母妃……我跟您說點事兒。”

“什麼事?”玉引因她的口氣而一怔。她們都等了等,待得明婧出去關好門,和婧才趴去玉引耳邊,將尤則旭查來的事說給她聽。

玉引聽完,整個人都傻掉了。

阿祺?常去八大胡同?還在那兒包了個姑娘?

姑娘還有喜了……?!

饒是她再怎麼上得了廳堂,這會兒也很懵,懵了半天問和婧:“跟你父王說了麼?”

“還沒有……不過阿禮知道,表姐夫說是阿禮最先看出的端倪,才讓他去查的。”

玉引:“……!”

這麼一聽,似乎事情已經存在了很久了啊!先讓阿禮查出了端倪告訴尤則旭,尤則旭又查清始末。這麼一環環地連下來,怎麼也不是一兩天、甚至不是三五個月就能算到頭的。而他們這些當長輩的居然誰也沒覺出不對勁?玉引頓感這大概是自己最失職的一件事了!

但好在事情現下也不算太晚,羅氏有孕應是還沒有多久,現下將一切料理清楚做個終結,結果應也不會太差。

玉引定了定神:“我去跟你父王說這事,你去同尤側妃說一說,另知會她不必擔心,我自會安排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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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逸親王府裡陰雲籠罩。

孟時祺回府時就覺出氣氛不對,看門的小廝說母妃請他去,待他到了東院,迎面便砸來一句:“和娼婦廝混你還知道回來!長本事了你!”

阿祺愣住。這天他其實沒去八大胡同,跟幾個堂兄弟一起跑馬去了,但母妃的話,讓他做不出任何反應。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知不知道你父親和祖父是什麼人!”尤氏怒然喝道,不待他答話又猛一擊案,“你竟做出這種無恥的勾當來!你知不知道今天正院說了什麼話!是你讓正院一巴掌打在了我臉上!”

尤氏怒氣衝腦,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她着實惱極了,一邊是兒子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另一邊還要面對正院的趾高氣揚。

謝玉引讓和婧來東院說這件事,和婧說清始末後便說讓她放心,母妃自會將這件事安排妥當——這是什麼意思?謝玉引她成心耀武揚威麼?身爲正妃她固然可以在這樣的事上做主,當側妃的也確有許多時候無法出面,但她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不就是譏諷她不會管兒子麼?

“你自己去跟你父王謝罪去!”尤氏切着齒,“你自己去跟那賤|人斷個乾淨!若她糾纏,也要你自己收拾!”

“母妃……”阿祺的臉色蒼白如紙。他怔了又怔,可算從“事情敗露”的震驚中稍緩過來,開口便想解釋,“母妃您聽我說,香盈她……”

“滾!你什麼都不必說!”尤氏壓過了他的聲音,“這事你從前隻字不提,你表哥知道了又先告訴正院!你們心裡沒有一個拿我當長輩的!如今有話,你便跟正院解釋去,莫給我添堵!”

“母妃您……”阿祺不明白,她是如何將事情繞到這一層上的。

有個說來不孝的念頭在他心裡一閃——他覺得母妃不可理喻!

轉身走出東院,秋風的涼意在臉上一激,阿祺冷靜下來,心裡又格外亂了。

他擡頭看了看夜色,覺得這個時辰,父王應該在正院,便往正院走去。

他心裡很怕,但又覺得自己不能退。他如果再退,事情就只能全由香盈擔着了。

孟時祺有些後悔自己沒早點說。若他少些顧慮、早些就將事情說了,面臨的情況或許會比現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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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臥房中,玉引正目睹着孟君淮氣炸的樣子。

他已經在房間裡以由南往北、再由北向南的路線,踱了五六十圈了。

但他好像越踱越生氣,好幾次踱着踱着突然猛往西拐,想擼袖子揍阿祺去,都硬被玉引擋了回來。

於是,當玉引聽到楊恩祿在外顫抖着稟話說“二公子求見”的時候,表情瞬間一僵。

孟君淮腳下一停,冷着臉悶了悶便一揮手:“不見!”

而後他們照常用膳,用膳時他倒在有意識地剋制火氣了。明婧小心地往他碗裡添了塊雞丁的時候,他雖冷着臉,還是夾了個她愛吃的雞肉丸子也添給她。

“父王別生氣啦……”明婧一邊勸父王一邊看母妃,孟君淮剛吁了口氣,外頭恰好又有人進來稟話:“爺,二公子跪在院外頭了,您瞧……”

“讓他滾!沒他這樣的兒子!”孟君淮旋即又來了火氣。

稟話的宦官遲疑着看向玉引,玉引一喟:“讓他回去,就說這事我會辦。”

那宦官身子躬得更低了:“二公子說今日必要見到您和殿下,不然就跪着不走。”

“那就讓他跪着!”孟君淮一拍桌子,那宦官哪兒還敢再多言,縮縮身子就要走,好在玉引及時添了句:“給他拿個蒲團墊墊。”

待那宦官離開,玉引擡眼瞧了瞧,覺得孟君淮的面色冷得能凍死人。

她就給明婧遞眼色,示意她再哄一下父王。

明婧扁嘴搖頭,意思是:“母妃自己來!我不管了!”

“……”被嫌棄的玉引只好自己碰碰孟君淮的胳膊,“彆氣了,明天我就去把這事料理妥當。阿祺這邊,咱好好教他。”

但孟君淮還是很氣,氣到從用完晚膳直到上牀睡覺都沒再說一句話。

二人一起躺下後,玉引看了他半晌,不得不再勸勸他。

她翻過身趴着,用胳膊支着牀,望着他道:“消消火,阿祺這孩子平常都挺乖的,也就幹了這麼一件錯事。雖然這錯事大了點吧……但看他自己也知錯了。”

據說現在還在外頭跪着呢。

孟君淮又靜了良久,末了嘆了口氣,苦笑說:“你不知道,我是真怕阿禮阿祺蘭婧這幾個出事,比擔心阿祚他們還多。”

玉引不禁蹙眉:“這話是怎麼說的?”

“阿祚他們犯點錯,旁人都能就事論事,惹不出大簍子。阿禮他們幾個惹事……橫豎都是你這當嫡母的不對。”他口吻中滿是疲憊。

類似的話,玉引今天從和婧嘴裡也聽了一遍。和婧同樣十分擔心這件事最終牽連到她,憂心忡忡地琢磨要不要提前散點什麼對她有利的風聲做個鋪墊,然後狠狠教訓阿祺一頓?

把他們倆的話放在一起想,玉引很沒出息地感動了一下,於是不聲不響地就蹭進了孟君淮懷裡。

正爲此懊惱的孟君淮木訥地攬住她:“……?玉引?”

“沒事的,這事也沒鬧到那麼大,不用亂想這些。”玉引埋在他懷裡笑笑,“你跟孩子們都待我好,我就特別開心!”

他撲哧笑了一聲:“怎麼突然說這個?”

“就是突然想起來了。”玉引說着擡眼看看他,“明婧今兒還說呢,說不想嫁人是怕沒人陪我,所以她真想留到二十再嫁,讓我不許催她。”

“行,那就不催她。”孟君淮翻身將她摟緊,轉而又嘆氣,“阿祺這事……羅氏那邊便麻煩你,明天我進宮一趟,安排一下阿祺。”

安排一下阿祺?!

玉引微愣:“你打算怎麼着?”

“這你別操心了。”孟君淮禁不住一聲冷哼,“這小子是欠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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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玉引就動身去了八大胡同。

毫不誇張地說,她真是一輩子都沒來過這地方,而且以爲自己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地方!

青樓什麼的……離她太遙遠了,謝家沒有半個人和這種地方有關係。嫁給孟君淮後,也就聽他說過一次十四五歲時對青樓好奇跑來一探究竟的樂事,他也沒正經……嫖過。

萬萬沒想到,他沒嫖,阿祺嫖了!

玉引坐在馬車上想着都頭疼。心下又將思緒理了一遍,拿準了今天要怎麼做。

首先,這孩子是決計不能留下的,不是她心狠,而是這事兒實在沒法辦。

孩子生下來總不能養在青樓裡,那往回接,勢必引人注意——這比往家裡接個青樓姑娘都引人注意,因爲青樓裡生個孩子總是會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好事者總愛探一探孩子的父親到底何許人也,會鬧出來的風聲很難壓住。

這樣一來,接孩子回府,笑話必定就會鬧大,宗室間都會知道他們逸親王府跟青樓姑娘生了個孩子,板上釘釘,沒的解釋。

而孩子母親的身份又沒法擡——這比擡譚昱的身份可難多了。譚昱再怎麼說,也就是個普通百姓人家出來的孩子,和皇長子成爲莫逆之交的安排,雖然聽上去十分離奇,但有皇長子主動幫忙,也還很有說服力。

這青樓姑娘怎麼辦?總不能說是皇長子的紅顏知己吧?

找名門望族收養她也不行啊,要這樣安排,她謝家首當其衝……玉引還真不樂意家裡收這麼一號人!她謝家一直乾乾淨淨的,憑什麼莫名其妙接這個茬啊?!

那孩子又不是她睡出來的……!

所以,最穩妥、對各方傷害最小的辦法,只能是不要那孩子。然後她可以給瑩月樓、給那姑娘賠一筆錢,從此一拍兩散。

當然,她還要交待清楚,這件事不可以透出去半個字。若他們敢拿這事當噱頭往外散,孟君淮大概就不得不出手滅了瑩月樓了。

算明白這些,玉引疲憊地閉上了眼。

怎麼說呢……這些都並不難辦,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去殺人,而且還是一個孩子。

這筆血債是阿祺惹出來的,但她到底也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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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珠市口。

八大胡同突然淨街,鬧得周圍一片議論。

他們初時以爲是哪個樓鬧出了和達官顯貴糾纏不清的事惹了麻煩,後來才聽說是錦衣衛淨的街,登時所有人都提了口氣,連打聽都不敢瞎打聽。

這種事倒也不稀奇。八大胡同這地方,魚龍混雜,三六九等什麼樣的人都有,是經常牽扯到各種案子裡。

本朝已然有好幾樁要案都從八大胡同查出過線索。是以每每此處有了疑點,淨街搜查都是必然的事。

但這回來的人好像格外多。有人說得有五個百戶所,還有人說,至少兩個千戶所。

當閒雜人等都被清了個乾淨之後,一輛並不怎麼起眼的馬車停在了瑩月樓所在的衚衕口。

玉引下了車,由宦官領着,徑直奔瑩月樓去。

瑩月樓上下都已被錦衣衛先一步趕到了大廳中,玉引進屋後睃了衆人一眼,末了目光落在了被兩名錦衣衛押着的女子身上。

她看着也就……十三四?

玉引有點意外,她原以爲這個羅香盈必是個妖嬈成熟老資歷的,所以能勾得阿祺犯這種錯,沒想到居然是個看上去清清秀秀的小姑娘?

玉引睇了她一會兒,但一個字都沒說,直接提步上了樓。

羅香盈自也被錦衣衛押了上去,玉引隨便推開了一扇房門進去落座,待得她被押進來,房門立刻被從外頭關上。

“夫人……”香盈瑟瑟縮縮地跪到地上,只覺眼前這位夫人氣勢懾人,明明還未說一個字,已將她驚得快哭出來。

玉引定了定神,仍被她居然是這麼個小姑娘的驚訝攪着,別看目光不看她,才得以冷靜地繼續說話:“一位姓殷的公子從今年三月開始養的你,最初是十兩一個月,後來一直漲到一百兩。這個月初你發現自己有了孕,他給你請過三次郎中還拿過不少補藥來。是不是這麼回事?”

“夫……”香盈驚住,她不懂眼前之人爲什麼會這樣清楚這些事。懵了懵,垂首應說,“是。”

“好,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這孩子你不能留着,將來你也不能再見他。”玉引說話間不經意地一瞥她,卻因她眼底那份過於真實的驚恐而微微一怔。

她覺得青樓女子閱人無數,不該這樣容易陷入驚恐。

但她沒說什麼,還是按原有的打算摸了銀票出來:“這是三千兩銀子,算是給你的,你們樓裡我會另外打點。日後你該如何過便如何過,和那位殷公子再無關係。”

“夫……夫人!”香盈顫抖着哭出來,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拗不過眼前這位貴婦,卻又不得不試着爭一爭。

她磕了個頭道:“夫人,您把我買走都用不了一千兩銀子,求您買我走吧,您讓我把這孩子生下來,我……”

“你不能進我們家門。”玉引生硬道,可香盈隨即說:“我不求住進您府裡,您讓我住在哪兒都好,我只是……”

“羅姑娘,京城就這麼大。”玉引凝視着她,嘆了口氣,語氣不知怎地就緩和了下來,“我不能讓你過門,更不能由着你住在外頭。你與他繼續接觸下去,總會知道他是誰,你隨意與街坊四鄰說一說先前的事,他就要被全京城笑話……可我也沒法平白相信你不會說出去。”

“可是我……”香盈的聲音噎住,她確實沒有任何辦法讓對方相信她不會亂說。這種感覺讓她覺得自己沒用,逼得她幾乎要哭出來。

玉引仍睇着她,不一會兒,意識到自己竟在慢慢心軟……?

羅氏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她禁不住地覺得,她可能是真的很可憐。

可是,她真的不能因爲心軟而改變什麼,甚至不能由着羅氏生下孩子、府裡將孩子抱走,再與她斷了關係。

八大胡同不是沒有別的達官顯貴來,她若到時想去打聽哪戶人家新添了孩子,哪戶人家的孩子過滿月、過百日,都太容易了。

而她沒想到,沒過太久,羅氏忍住哭聲,擡頭看向她時眼中多了另人一震的堅定:“我不要名分,我、我不用這孩子認我,我也可以不見殷公子……夫人您買我走好不好?我伺候過我娘,我什麼活都會幹,夫人您給我口飯吃就行……”

“你……”玉引大感詫異,蹙眉看了她半晌,終還是道,“你圖什麼?”

“我想離開這個地方……”香盈說這話時,目光忽而一亮。

她轉而啞笑出來:“夫人您大概不知從小就在青樓是什麼感覺……我不敢奢求能出去,可我還是想出去的。”

玉引沒有應答,香盈頓了頓,低下頭放輕了聲音,又說:“我……我至今只侍奉過殷公子,夫人您……別嫌我髒。我發誓……我發誓這是實話,我若騙您,早晚還讓我落回這地方來!”

這句話彷如一根銀針,在玉引心頭一刺。

她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兒,但總之那種滋味兒令人難受極了。

這姑娘十三四,和婧十三四的時候正在高高興興地跟兄弟們一起讀書,滿心期待地憧憬婚事。她卻跪在這裡,央別人把她從這裡買走,低着頭解釋說自己“不髒”。

玉引一時甚至不知該如何應對。若她是爲圖名分圖富貴,她都可以硬着心不答應。若她拿和阿祺的情分說事,她也可以不接她這茬。

可是,她只是想離開這兒,她只是在爲自己做低得不能更低的打算,一個對王府確實造不成任何損傷的打算。

良久,玉引長長地吁了口氣:“不是我不幫你。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你不知道,我若帶你回去,不止是你沒有名分、不能見他、不能讓孩子認你的事……”她說着停了停,想琢磨個委婉的措辭,旋即明白接下來的話實在沒的可委婉,“我們府裡出身最低的下人……也還是比你高些。”

“我不怕的!”香盈這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又忙壓低,“什麼重活我都能幹,若我撐不住送了命,反正……反正有賣身契在,官府也不會爲了我跟您計較。”

玉引:“……”

她不得不承認這姑娘真是很堅定,忖度了會兒輕重,嘆息:“你可想明白,但凡進了那道府門,你可真是死都出不來的。”

下一瞬看到的,是香盈連連點頭。

於是,幾乎整個王府的人都在半個時辰後顯得有點懵。

——誰都不太懂,爲什麼王妃去了青樓一趟,把這姑娘給帶回來了,還說讓好好安胎。

唯一聽上去還算正常的兩件事兒,是她解釋說已經打點好瑩月樓了,那邊萬不會透出去半個字,還有這個青樓姑娘日後在王府沒有任何身份,生完孩子後該幹活就幹活。

所以這好像惹不出什麼事,可還是……怪怪的啊?

東院裡,尤氏冷眼看着跪在眼前的香盈,聽下人稟完話,就氣得要嘔血了。

她咬了半天的牙才緩下口氣兒:“收拾個屋子給她吧,孩子是二公子的,讓她好好生下來。”

然後自有下人領着香盈出去。尤氏帶她離開後,足足摔了三隻茶盞纔算解了恨!

謝氏……謝氏這是成心給她好看!把人領回來,可不就是爲了給她添噁心麼!

若謝氏不是在位份上高她一頭,她真想現在就把這羅香盈拖出去打死!

“給我好好伺候着她,萬事都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尤氏氣不順地磨着牙,心裡琢磨着早晚要把這噁心給正院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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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玉引打從回來後就趴到了牀上,半天沒說一句話。

她也無奈,自己到底怎麼就心軟把人給帶回來了呢?

孟君淮聽說後也很詫異,但一掂量覺得她這安排雖然已說不上利索,但也確實沒什麼大礙,就在旁邊一臉輕鬆地笑話她:“什麼人就往家帶?可真有你的!”

“你別說了!”玉引還是趴在那兒,抻過個枕頭按在腦後,聲音煩躁無比,“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想的!我明知道她是什麼身份,可看她那模樣……我就是怪不忍心的!”

現下想來她都懷疑自己可能是被騙了。青樓裡的姑娘多會看碟下菜啊,誰知道羅香盈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但太晚了,她已經把人給領回來了。

孟君淮還在旁邊口吻悠悠地笑:“喲,把你懵住了?看來這姑娘真有點本事啊。”

玉引氣得沒話。

他口風一轉,拍拍她又道:“得了得了,你個小尼姑本來就心比豆腐軟,幹出這事兒不稀奇啊,不稀奇。”

“哎你別損我了……!我知道我沒辦好!”玉引氣惱地坐起來,重重一喟,又問他,“阿祺怎麼着了?跪了一夜,叫大夫看了沒有?”

“看了。”孟君淮道,說罷蹬了鞋也歪到牀上,續言說,“我請了個旨讓他去給先帝守陵。”

“啊?!”玉引傻眼。

“甭擔心,就半年,讓這小子靜靜心。”孟君淮漠然道。

玉引:“……”

她懵了半天才說:“那邊都是我父親的舊部,我給家裡寫個信,讓父親交待他們別爲難他。”

“別,用不着。”孟君淮冷着臉擡手擋住她,“就讓他吃吃苦,省得他總往那溫柔鄉里鑽。”

玉引:“……”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生氣。

嗯,她也很生氣。不止生阿祺的氣,還生自己的氣!

作者有話要說:  阿祺:我特麼……這可就兩萬字過去了!我以爲我也該歡天喜地成親了!結果你讓我去守陵?!

阿簫:唉我去,就這你還打算歡天喜地成親呢?這就讓你成親我對得起你那“地獄模式”的評級嗎?

阿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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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前天有條評論言簡意賅,是這麼寫的:地獄霸主——孟時祺。

哪位姑娘這麼有才,舉個手。

我保證阿祺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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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都挺貴的吧……後知後覺地發現昨天居然是趕在雙十二加更,真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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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注意一下專要紅包的評請打0分,正常發評的菇涼正常打分就可以,

紅包都會戳,不需要正常發評後再單獨發要紅包的評啦~~麼麼噠~~

第145章 自第202章 浮屠第138章 兩家第31章 鬱結第165章 推了第100章 幾第170章 兩雙第59章 安胎第91章 蘇州第101章 驚變第32章 着手被吻第63章 突發第153章 八月第123章 傷病衝突第145章 自第79章 拜佛第151章 傳召第88章 挑人第190章 擡舉寶印衝突第106章 孩子第172章 打臉第201章 自立第115章 明婧第174章 柔情第122章 離京第59章 安胎第152章 各誤會第166章 別苑第139章 出動第172章 打臉第58章 去留第55章 生氣第139章 出動第173章 並蒂第153章 八月第109章 喪鐘第192章 商議第181章 安排第118章 世子第66章 矛盾第116章 親眷第115章 明婧找話第160章 死活第90章 出遊第97章 生疑第72章 扣留第132章 撐腰第131章 糾紛被吻第99章 端午第137章 私鹽第112章 調解第33章 心思第71章 嫡子第208章 賜死第30章 操心哭傻第175章 往事第66章 矛盾第206章 塵埃理事第162章 譚昱第35章 贈禮第55章 生氣第83章 忙碌摸頭第88章 挑人第100章 幾第93章 大事第27章第54章 唸經第36章 勸解第157章 兩年第64章 早產第71章 嫡子第131章 糾紛第150章 準備同榻第167章 善心第55章 生氣第198章 抑鬱第58章 去留第139章 出動第79章 拜佛理事第129章 畫像第162章 譚昱第163章 分界第160章 死活被吻第194章 叫價第106章 孩子第181章 安排第36章 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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