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瑜婧發現自己竟對這樣的日子有些不大適應了。
先前她但凡出門十次有八次能瞧見駙馬從對面迎上來的時候,總覺得很煩,與他同走也懶得跟他說話,現下幾天見不着他,她居然覺得心裡有點兒空。
瑜婧牴觸這種感覺,但又忍不住。矛盾了幾番,還是忍不住喊來婢女問了一聲:“駙馬的風寒還沒好?”
“沒有,這天氣染了風寒本就容易反覆,好得難免慢些。”婢女說着勸她,“公主別太擔心了。”
“誰說我擔心了?”瑜婧淡淡一睃,婢女噤了聲。
但瑜婧再不承認自己擔心,也確實是放不下心了。這個大冷天,風寒反反覆覆害得厲害了也是能要人命的。
她心思矛盾了一整日,末了一咬牙,決定捱到入夜時分等他睡了之後去看看。她去看一眼他到底怎麼樣就走,事後若他提起來,她也是不會認的。
於是亥時末刻時,瑜婧帶着幾個近前侍候的人往對街去了。
將駙馬住處的大門敲開,她身邊的人立刻將那邊上下都交代好了,按她的意思吩咐不許說她來過。
而後自有小廝領她去駙馬住的地方。這宅子不大,跨過兩道院門後沒走多遠便道了,瑜婧踏進房門一瞧,只覺意外的簡陋。
——其實也說不上真的“簡陋”,只是她原本以爲他是在這裡好好置了個宅子,該講究的都會講究到。沒想到這次湊合得很,只有必需的傢俱,旁的裝飾約等於無。打隔斷的多寶架上都幾乎沒擺東西,顯得整個房間空蕩蕩的。
房裡沒留下人,瑜婧帶着人拐進東側的臥房,見駙馬伏案睡着。
她初時以爲他是讀着讀着書睡着了,走近一看,才見他右手還半握着毛筆,筆尖落在臂下的宣紙上,墨跡洇開一塊,並且還在繼續蔓延。
瑜婧蹙蹙眉頭。他這樣趴着,她也看不出他到底氣色如何。她一時便遲疑要不要直接把他叫起來?如果叫的話,他就知道她來過了;可如果不叫,她就白跑了一趟。
遲疑間瑜婧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側首一看,發現房裡的炭盆已幾乎熄盡。
“就算是駙馬不想房裡留人,你們也記得瞧着些炭盆啊。”瑜婧鎖眉低斥了下人兩句,“他這本來就是風寒,再凍一凍不是好得更慢?”
那宦官不敢吭氣兒,躬着身趕緊去換炭盆。端起間盆底與地面輕一蹭,一聲不輕不重的響聲中駙馬身形一顫。
“怎麼……”他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先循聲看了看那邊,再擡眼看見面前的人,頓時一滯,“公主……?”
瑜婧也一滯,倒是很快定住了心神,垂下眼簾一如既往地冷着臉。
“公主何時來的……”駙馬有些侷促不安,起身走上前時都沒顧上禮數上的事,慌亂地一握她的手,又在回過神的剎那間立時鬆開,轉而施了一揖。
“你……”瑜婧在那瞬間裡已然察覺到他的手滾燙,心緒起伏几番,話還是軟了下來,“你幹什麼這麼睡。既然病着,就好好歇息。”
“是。”他聲音穩穩的,又明顯有些虛。應完之後見她久無下文,遲疑道,“公主找臣……何事?”
“……”瑜婧踟躕着要不要扯個理由,但最終說了實話,“本宮就是來看看。”
她分明地看到他眼裡頓時一片欣喜,欣喜到讓她承受無力。
“……你別這麼看着我。”瑜婧避開他的目光,“我不會待太久的,一會兒就走。”
話音落下,她不懂自己爲什麼在說“一會兒就走”而不是“我這就走”。
駙馬顯然也有點不適應現下的這種相處,打量了她半晌,不確信地詢問:“那……臣去歇着?”
她點點頭,他便走到榻邊去坐了下來,然後他繼續帶着不確信打量她,她一言不發地走去他榻邊的繡墩上坐下。
“嗯……”駙馬想了想,“公主若覺得臣這裡無趣……案上是臣剛寫的故事。”
“我不愛看故事。”她脫口而出,言罷發覺自己這拒絕壓根沒過腦子,只是習慣性地拒絕他而已。
他則分明有些意外:“您不愛看故事?”
她不懂他爲什麼這樣追問,但也只能順着自己方纔的話說,於是點點頭:“是啊,我不愛看故事,從來不喜歡。”
他皺了皺眉頭,近一步問她:“那鬼怪的故事呢?”
瑜婧怔住,一點讓她自己都不敢信的猜測在她心裡蔓延開。
她仔仔細細地盯着駙馬看了一會兒:“你……”
她眉間輕顫着:“你叫什麼名字?”
“……”駙馬神情一僵,繼而嗤地一聲笑出來,“臣與公主都成婚小半年了。”
她卻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瑜婧窘迫起來。這確實太荒謬了,說出去都讓人笑話。可是,她確實沒在意過,在挑選駙馬時她答應得漫不經心,旨意下來後她都只是聽了那麼一耳朵,根本無心去記他姓甚名誰。
駙馬爲這個又笑了會兒,然後正了色:“臣姓安,單名一個遼字。”
她爲這個答案一愣:“那……你怎麼知道鬼怪故事的事?遠兮是誰?”
他輕挑了下眉頭:“那是臣的字。”
頃刻間,瑜婧心頭猛顫,數月來的刻意疏遠在這一瞬全然潰散。
她完全沒有想過,他們早就是認識的,那時候他們都還小,她也還不是公主,而是謹親王府的翁主。
她的哥哥偶爾會去翰林院見見文人們、看看他們新修的書,她時常跟着一塊兒去,在那兒認識了一個玩伴。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好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了。她只記得那個人是一位翰林供奉的兒子,大概跟她的哥哥差不多大,寫的鬼怪故事頗爲有趣,她去翰林院時總要跟他討故事看。
但她每每問他姓甚名誰,他又都不肯說,說他爹如果知道他寫這些東西會揍他,所以他要儘可能地保密。
是以瑜婧好像是在看了十幾篇神怪故事的時候,纔看到“遠兮”這兩個字的。那大概是他自己私藏的廢紙,一面拿來試了印,另一面就省下來寫故事。
她還拿這那張紙問過他,問他是不是叫遠兮?當時他立刻唬她說如果敢說出去,以後她就再也看不到這些故事了,嚇得她跟誰都沒敢提。
可是後來,她還是很快就看不到這些故事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兒,總之她再也沒能見過他。
“家裡逼着臣回去讀書去了。”安遼淡笑着解釋了失蹤的原因,嘆了口氣,“臣的父親是翰林供奉,一輩子沒能出頭。他希望臣來日能當翰林學士,所以壓着臣苦學了好多年。”
大殷一朝的翰林院中人大致分“供奉”和“學士”兩種。供奉沒什麼實權,說白了就是寫寫話本詩詞供宮中消遣的御用文人,翰林學士則可起草天子詔書,比供奉要強多了。
“那你……”瑜婧看了看他,“你是什麼時候回的翰林院?”
“先帝駕崩的時候。那時還無官職,只是藉着給父親幫忙的名頭去混資歷。”他的笑意有點無奈,“後來臣還在翰林院中見過公主幾回,公主還是同以前一樣愛看些鬼怪類的書,還是愛在書架邊席地而坐一看就是一下午,看起來和當年比也就是年紀漸長,性子倒沒差別。”
當時他只覺得她唯一的兩個變化就是年紀漸長、以及不記得他了。他越看她越覺得喜歡,在皇上下旨爲公主尋駙馬時他覺得自己該去試一試,自信的認爲兒時的事情她記不記得都沒有關係。
而他真的娶到了她,卻在成婚之後才發覺,她的變化不止是那兩個。
最要緊的變化其實該是她心裡已經有了別人,並且肯爲那個人將旁人距於千里之外。
他知道得太遲了,可是他還是喜歡她。他覺得她還是許多年前追着他討故事的那個小姑娘,會在每次看完一篇他新寫的故事後鄭重其事地約定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要求他不許不來。
“你爲什麼不早說……”瑜婧覺得深思都有些懵,“半年啊,我一直……”
“臣最初時想說的。後來發覺……公主覺得臣娶公主是因爲攀龍附鳳,怕一旦說了陳年舊事更讓公主覺得臣別有所圖,在故意套近乎。”他說着短促一笑,“再說,臣……實在沒想到,公主壓根不知道臣是誰就嫁了。”
他用一臉“實在佩服”的神色看着她。
他以爲她清楚他是誰,只是依舊不想理他來着。
瑜婧心裡複雜得很,這種複雜讓她難受極了。她暗自後悔,心說自己當真不知是他,如若知道還這樣想他對他,那她也太壞了。
可她現下還是覺得自己太壞了。瑜婧兀自沉默着,手指絞着衣袖,沒過多久竟愧悔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公主……?”安遼一下子傻眼,怔了怔立刻開始找帕子。但他一個大男人實在沒有隨時備着這東西的習慣,末了還是瑜婧抽抽噎噎地自己尋了帕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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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謝夕瑤一連好幾天無法安睡,一閉眼就有朦朧心事涌到眼前,壓也壓不住。
待年關過後很快便聽說姑父姑母又要去清苑了,她心裡咯噔一緊,第一次覺得清苑離京城那麼遠。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動身去杭州,貓幾天冬再回來。
在杭州期間主要日程就是碼字,所以不會斷更,但是明天大半天都要折騰在路上……所以不得不斷一天,後天恢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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