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在臘月下旬回到了京中王府,而後夕瑤照例回了謝家,和婧則也要在除夕前回到王府,以便與玉引一道進宮問安。
結果臘月二十八時玉引一瞧……夕瑤怎麼跟着和婧一起來了?
她趕忙把人迎進堂屋,問她們怎麼了,和婧便白了夕瑤一眼:“她啊,昨兒個爲婚事跟長輩們吵了一架,又怕過年時來走親訪友的公子多,日日都要聽家裡唸叨這事,便讓我帶她避過來……我覺得不合適的!可阿晟哥哥說由着她就是,免得過年過得不開心。”
和婧說話間夕瑤一直低着頭,眉目間的不忿顯而易見。玉引聽着也蹙了蹙眉,睇着夕瑤說:“你何必呢?但凡你不喜歡,家裡斷不會逼你嫁的。”
玉引覺得這事是夕瑤的不是,家裡的分寸她是清楚的。長輩們從不覺得“女兒嫁不出去”是什麼壞事,她真不願意嫁,留在自家過逍遙日子也不是沒有先例。左不過就是“女大當嫁”這話還放在這兒,爲她操一操心、苦口婆心地勸勸她在所難免,可並不會有人強迫她如何,她便覺得夕瑤不該在過年的時候與家裡鬧得這樣不痛快。
“我就是不愛聽他們總唸叨嘛……”夕瑤不忿得小臉泛白,“他們是不逼我,可回回都說得好像全家都爲我勞心傷神,只我自己不懂事——全家都爲我勞心傷神了是不假,可我想嫁個有本事的丈夫,這錯了嗎?”
哎這脾氣漸長!
玉引想笑,掐指一算夕瑤過了年關十六歲,正是這麼個“看誰都不順眼”“在哪兒都要爭口氣”的年紀,便懶得再多爭辯,哄着她說:“沒錯沒錯。家裡本也不該給你挑些紈絝子弟,只是當下京裡情勢緊,趕上了。你不樂意就算了,回頭跟我一道進宮去,我要陪太妃說話,你正好幫我帶帶明婧。”
被她這麼順着心思一鬨,夕瑤氣兒順了。頷首應了聲“是”,又說該去向姑父問個安,便先離開了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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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闔府如往年一樣起了個大早。男孩子們都要跟着孟君淮去乾清宮,女孩和兩位側妃則隨玉引到後宮參宴。被打發到外頭住的何側妃每年這時也必須同往,但她的馬車排在了最後頭,在充滿年味的熱鬧中看起來格外寥落。
“蘭婧。”玉引上車前將蘭婧叫到了跟前,摒開下人,壓音跟她說,“你要是想去陪陪你母妃,就去,我不管;若不想,便當我沒提,我也不逼你。”
“……嗯。”蘭婧低着頭應下來,扭臉看了看遠處那輛馬車,沒直接說去,也沒說不去。
玉引上了車後等了一會兒,本該自己坐一輛馬車的明婧非蹭過來跟她賴着,她正板着臉說明婧沒規矩,聽得趙成瑞在外悄悄道了一聲:“二翁主上何側妃的馬車了。”
“由着她吧。”玉引攬着明婧向外頭道,“去跟翁主身邊的人說一聲,若側妃給翁主賀年的東西,讓他們好好收着,沒什麼可避諱的。”
玉引說罷吁了口氣,暗自想想蘭婧這一年多來的情況,大有些欣慰。
她本也不想讓何側妃跟蘭婧母女分離,眼下蘭婧性子轉好了,讓她們親近點是應該的。別的不說,單是“孝”這一字放在這兒,蘭婧日後也不可能扔下何氏不管。現下她只消得幫蘭婧把我好個度便是,既不讓何氏再把蘭婧的性子磨回去,又讓她們逢年過節時能一敘母女之情。
馬車緩緩駛起來,何側妃車中,母女倆半晌沒說話。其實誰都有不少話想說,但又都幾度欲言又止,似乎誰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纔好。
過了好久,終是蘭婧先開了口:“母妃……”
“蘭婧啊。”何氏恰好也說了話。二人又皆一愣,而後蘭婧頷首道:“您先說。”
“蘭婧你……這一年還好?”何氏打量着她。
蘭婧點了點頭:“挺好的。有嫡母妃和喬母妃照顧,母妃放心。”
“是,母妃自然放心。”何氏莫名有點侷促,又靜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馬上要十三了,不知你這婚事……”
蘭婧略一顫,看向她。何氏一看她的神色便了然了,不禁一喟:“還沒定下了麼?唉,你這孩子……你聽母妃一句勸,別再犟着了。你父王給你挑的人不會差,你縱使不喜歡,日後相處得久了自然也會慢慢喜歡上。這成婚到底是爲了過日子,京裡與你門當戶對的公子就這麼多,你再這麼挑下去,遲早有挑無可挑的時候……!”
蘭婧聽着她的話沉默下去,待母親說完,她就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她原本想同母親說說譚昱的事,告訴母親她喜歡上了一個人。如果母親想見見譚昱,她甚至可以在今晚的宮宴散後去求嫡母妃,讓母妃在府裡住一晚。
這件事她還沒同父王說,也沒同嫡母妃和喬母妃說。她總覺得自己還是該跟生母更親近些,想把這些秘密留着,讓親母妃成爲第一個知道的人。
但母妃方纔那些話……
蘭婧心裡嘆了口氣,忽而覺得自己想將這件事告訴母妃的打算十分可笑。
母妃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說好聽點,那叫謹小慎微;說得不好聽了,叫膽小怕事。她或許根本不該琢磨着將譚昱的事說給她聽,便是現在她也完全想象不出母妃聽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如若母妃太害怕……或許會直接將這件事捅出去,那譚昱可能就不能再留在府裡了。但譚昱什麼都沒做錯,這至今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母妃……”蘭婧在良久的靜默後又喚了她一聲,擡了擡眼,平靜道,“母妃您不用太擔心我。不論我嫁不嫁人,日後我都會好好孝順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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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明的時候,馬車停在了端門外。
端門外偌大的廣場上已停了不少別的府的車駕,他們下車時,有些還沒走進端門的宗親便來同他們打招呼。
幾個男孩子跟堂兄弟們一見面便來了興致,三五成羣地直接撒歡。孟君淮知道他們再撒歡一會兒也得乖乖到乾清宮問安去,便懶得管,只踱過去叮囑幾個女孩子:“明婧聽話一些,別太跟奶奶鬧。”
“我知道!”明婧不耐地扁扁嘴,拽着和婧的手承諾,“我跟姐姐玩,不鬧奶奶。”
孟君淮摸摸她的頭,又看向蘭婧:“蘭婧放開些,都是自家人,想吃什麼想玩什麼,直接提就是。”
“嗯。”蘭婧點點頭。
孟君淮又爲玉引緊了緊斗篷,手探進去一摸手爐覺得不夠熱了,就把自己的塞給了她。
玉引也沒客氣,抱緊了手爐道:“你到乾清宮先喝些熱茶,別留了寒氣。”
“知道。”孟君淮一哂,而後一行人便兵分兩路,各往各的地方去。
玉引她們在去見太妃前要先去坤寧宮向皇后賀年。大約是近來皇長子身體漸好的關係,皇后瞧着興致不錯,沒讓她們按往年的規矩磕個頭就走,而是都請進了坤寧宮說話,到後來坤寧宮裡坐不下了,又叫人將各府側妃領去前頭的交泰殿喝茶。
已出嫁的端柔公主也在,坐在皇后身邊親暱得很,皇后與衆人說話時始終拉着她的手。偶爾有命婦問一問駙馬的事,端柔公主也笑着應答。
“坊間還有人亂傳什麼公主心中另有旁人,現下看來真是胡言亂語,還是皇上挑的駙馬最合公主的心意。”席間有人打趣了這麼一句,端柔公主的神色驀然一冷,繼而淡淡告誡道,“坊間亂傳的話,宗室之間就別當回事了。”
整個氣氛都隨着這句話冷下去,皇后蹙眉一拍她的手:“瑜婧……”
“小妹面子薄,各位嬸嬸別計較。”一個清朗的聲音傳進殿,衆人循聲望去,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子正一道走進來。
皇長子比瑜婧的駙馬先一步上了前,而後二人同時一揖:“母后。”
“都坐吧。”皇后噙着笑,待二人落了座,又向端柔公主遞眼色,示意她坐到駙馬那邊去。
孟瑜婧心裡不樂意,可不願讓母后操心,更不願意讓外人看出他們過得不好,離座一福身就挪去了那邊坐。目光一劃很快想了個可以繞過駙馬的話題來說:“六嬸。”
“嗯?”玉引看過去,瑜婧抿着笑問她:“六嬸您回京裡住了?過完年……也別走了吧,清苑在郊外,現下多冷啊。”
玉引:“……”
她知道瑜婧肯定清楚先前皇長子上門拜訪的事,心說你們兄妹心可真齊啊,這都三四個月過去了,還記着在她這兒使勁兒?
她不能直接應說“嗯,不走了”,又不能當衆說“不行,我們還得去”,心裡一忖度,不動聲色地將孟君淮這個關鍵人物繞了過去,答說:“我應是會在京裡多留些時日。侄女正待嫁,我要幫她挑挑夫家。”
一時間,殿裡因爲這個話題稍稍熱鬧了一陣。有提前道“恭喜”的,也有幫着出主意的。
接着衆人很快注意到玉引身後站着的姑娘雙頰通紅,立時有人恍悟:“啊……這位姑娘便是王妃的侄女?”
“……”夕瑤要羞死了,她完全沒想到姑母會在這會兒提她的婚事,心裡直呼這還不如在家裡聽長輩們唸叨,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謝姑娘的夫家還沒挑定?”帶着疑惑的年輕男聲沉穩平淡,那聲音彷如一個小鼓槌在夕瑤心上一敲,敲得她一慄。
她莫名窒息,擡眸看了看數步外那個不算陌生但也決計說不上熟的人,低頭回道:“是,還沒定。”
“想來是謝大人近幾年太忙,把家事耽擱了。”皇長子看向皇后,笑意溫緩地頷首說,“謝大人如不是爲了朝廷,想來不會委屈女兒的……兒臣與謝姑娘也有一面之緣,她是個好姑娘,不知母后能不能幫她費費心,挑個夫婿給她?”
“這……”皇后看了看夕瑤,也微笑着,“你這樣說,母后自然該幫她。不過母后能幫她挑的人,謝家自己在京裡也能尋上,這事只怕……”
皇后詢問地看向玉引:“是不是謝家另有什麼考慮?王妃不如說來聽聽。畢竟時衸開口,本宮若能幫,便幫一幫。”
幾人的對答說得夕瑤面紅耳赤。她知道這樣的事在命婦間被提及不足爲奇,如若真讓皇后娘娘賜婚了,還是一份殊榮,可是……
她一來不想忤逆家裡的意思惹出後患,二來也怕皇后給她挑的同樣是個門楣不低的紈絝子弟。
夕瑤思量之下索性將心一橫,徑自走到殿中俯身拜了下去:“皇后娘娘容稟,臣女的父親沒想耽擱臣女,是家裡挑的人臣女自己看不上,是以一直拖着。這事……臣女覺得隨緣好了,終身大事,總不能因爲一時心急就將自己的一輩子都隨意託付出去!”
她說得字字鏗鏘,話音落定,殿裡死寂。
她開口婉拒皇后幫忙說親則罷,畢竟皇后也只是問了問,還沒正經安排什麼。可這姑娘的話還是欠了考慮——皇長子牽線在先,她這麼站出來一駁,無疑是一巴掌打皇長子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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