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兩句話,把尤氏嚇得臉色都白了。
可方纔又是尤氏先放的狠話,現下她也實在難以立刻服軟向她示弱,於是二人僵持在那裡,玉引淡看着尤氏的神色變化,尤氏則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林中小獸死盯着天敵。
片刻之後,玉引覺得興味索然。
她本來也不是愛與妾室相爭的人,要不是尤氏惹事,她三五年都不一定親自見尤氏一回。眼下尤氏不敬在先,但她一番話也顯然把口舌之快討了回來,心裡也就覺得差不多了。
是以玉引轉而把重點放到了有一說一的規矩上。
她轉身坐回八仙桌邊,睇着尤氏悠悠道:“且不說你話裡提及的那幾位是不是我刻意打壓收拾的,就算是,你應該也還記得我是這府裡的正妃。”
尤氏垂着眼簾沒有吭聲,玉引搭在案上的手一擊:“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
“王妃……”尤氏頓顯慌亂。
“你若是嫌這府裡住着憋屈,我這就叫人給你也尋個宅子去。該備的都給你備好,決不讓你受委屈。你想這輩子不再見我都行,我完全可以當世上沒你這號人。”玉引眼看着尤氏一慄,稍作停頓,口氣更悠緩了些,“但你要是並不打算從這兒出去,今兒這事咱就得好好論論。”
然後她平靜地告訴尤氏:“你自己選吧。”
彼時玉引心裡在想,如果她像尤氏這樣在府裡爲側,還總覺得正妃在給自己穿小鞋,弄得自己日日都不開心的話……她可能就會選擇住出去了——反正夫君也不喜歡自己,那不如去一片只有自己的天地啊?
可是,玉引也知道,尤氏八成是不會這樣做的。
稍稍靜了片刻,尤氏就開了口:“妾身失禮了,王妃您……別計較。”
她言罷就緊咬住嘴脣,好像仍不甘得很,只是,到底還是低頭了。
玉引緩了口氣:“你自己說怎麼辦吧。”
尤氏神色一緊,怯色十足地斟酌着該說什麼。玉引由着她想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又道:“你也有兩個孩子,我要是賞你頓板子,對他們不好,對我也不好。”
尤氏氣息稍鬆。
“可我要是罰你幾個月的俸祿了事,也太便宜你了。”玉引又說。
尤氏的神情再度緊張起來。
“不如我們藉着這事把話徹底說明白。”玉引說着一睃她,“跪下。”
尤氏下意識裡迅速地睃了她一眼,定住神,又一聲不吭地跪了下去。
“首先你聽好,今天這件事我會記住。你日後再無緣無故地跟我較勁,這頓板子你是吃定了,不會少於五十,阿禮阿祺難過我也沒法子。”
玉引說罷任由她自己掂量了片刻個中輕重,抿了口茶,又說:“而你若再無緣無故跟我較勁、還如今天這般把孩子夾在中間,我一定讓你搬出去。”
她說着一哂:“我說的不是王府,是京城。”
“王妃?!”尤氏愕然。
玉引說:“府裡在京城以外沒什麼宅子,但我可以自己盤一處給你。”
一瞬間,尤氏臉上表情精彩極了。玉引無心多看,站起身往外走去,在她的手推開堂屋門前,尤氏卻又叫住她:“王妃!”
玉引停住腳,尤氏的語氣聽上去充滿壓抑又不乏崩潰:“王妃您……您不覺得您欺人太甚了嗎!您已然什麼都有了……世子是您正院的,王爺的心也早被您栓了去,您何必一再步步緊逼!”
“可有哪次是我先惹的你麼?”玉引側眸掃了她一眼,“世子之選素來都是立嫡,本來就是你想多了。至於王爺的心……我知道你得寵過,那後來他爲什麼不喜歡你了,你應該也比我清楚纔是。”
她說罷就推門離開了,屋外的陽光往堂屋中一蕩,激得尤氏渾身一悚。
在王妃離開後很久,尤氏纔在婢女的攙扶下站起身。她迷迷糊糊地坐道椅子上,木了半晌,覺得自己與王妃的這場較量……大概是沒什麼勝算了。
過去的幾年裡,她向王妃宣戰過很多次,可每一次都是她落下風。
她一次次告訴自己,這是正側地位的不同、家世的懸殊導致的,可王妃一次次那麼平靜地就將她壓制住,讓她愈發質疑這種支撐着她的想法了。
她好像從來都不佔理,從來都無法應付王妃的質問……
而在今天,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真的不佔理的。
是的,總歸是她較勁的時候多些。或者說,王妃或許也較勁過,但從不像她做得這樣明顯。
比如在尤則旭與正院那樣親近的事上,她不信王妃沒有任何算計,但那件事擺到外面,人人都只能誇王妃的好、誇王妃賢惠能容人。
王妃……她算得太精了,她找準了時機抓住了尤家與尤則旭爭執的時候拉攏尤則旭,那件事實在做得漂亮。
至於她爲什麼曾經寵極一時,後來卻讓王爺不喜歡了……
尤氏回思起來,承認自己當時太蠢。那時王妃還沒站穩腳跟,王爺應該只是爲了維持後宅和睦所以有時要護着王妃而已,她卻因爲這份袒護而妒火中燒,一次次明嘲暗諷,最後才把王爺給推走了。
可是,只是她自己的錯,王妃當時沒暗中使勁把人往正院拉?尤氏不信。
她心裡始終覺得,王妃是太精於算計的人。在她與王爺初生間隙的時候,一定是王妃在另一邊做了什麼,王爺才徹底不喜歡她了。
現在,王妃卻能這樣理直氣壯地站在勝者的位子上,嘲笑她不識趣!
尤氏這麼想着,越想越覺得好累。她一邊不忿,一邊心氣兒又似乎再難以提起來,突然間就沒什麼力氣再與王妃鬥了。
另一邊,玉引回到房中後,再度叫人去喊了阿禮過來。
阿禮嘟着嘴,一瞧就是不高興的模樣,但玉引問他原因之後又鬆了口氣——還好,阿禮並沒有被尤氏挑唆得對她們母子有什麼不滿。
阿禮生氣的原因是:“爲什麼阿祚和阿祐能一起住到前宅去,阿祺就不能?”
在阿禮心裡,三個人都是弟弟,但跟他同在東院的阿祺還是更親一點。他要搬到前宅,當然很希望阿祺一起去啊!
玉引一聽說是因爲這個就笑了,想了想,也只能承認是自己想得不周,坦言道:“這事兒是母妃不好,你別生氣。母妃這就吩咐下去,讓你們四個男孩一起到前頭,好不好?”
“……真的?”阿禮好似覺得她答應得太快,不太敢相信地看了看她,又問,“那能讓姐姐也一起去嗎?”
玉引:“……不行。”
阿禮興奮起來的表情一垮。
“你和你姐姐都是大孩子了,日後相處起來……多少會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你慢慢的就會懂。讓你們分開住也是因爲這個,明白嗎?”玉引道。
阿禮點點頭:“那好吧。”
.
晚上,被皇兄“扣押”了大半天的孟君淮一回清苑就去了玉引的住處,繞過屏風見她在羅漢牀上坐着,府裡的四個男孩子全都圍坐在旁邊。
孟君淮:“……?”
這場面讓他覺得他們好像在說什麼很正經的事,一時沒敢攪擾,就站在那兒聽。
然後就聽玉引說:“……總之你們一起住到前面之後,一定要好好相處,有什麼難題要互相幫着解決。解決不了呢,還是要問父王或者回來找母妃,別覺得從母妃身邊離開了就不能找母妃了。”
四個孩子都點頭。
她又說:“還有啊……你們現在還小,再過個幾年呢,你們就陸續會懂些事啦。到時候也就到了父王母妃給你們說親的時候,你們如果在娶妻之前對身邊的丫頭有了什麼念想,也不許偷偷摸摸動手動腳的!”
這話說得孩子們齊齊害羞,年齡大一點的阿禮索性栽到了旁邊的枕頭上,大喊說:“我不會的!”
阿祺則嬉皮笑臉,問他說:“那我要是真的喜歡誰呢?”
“你要是真喜歡誰……你就告訴父王母妃!我們能替你安排好必定幫你!”玉引板着臉道。
她倒真會教孩子。
孟君淮聽得嗤地一笑,幾個人齊看過來。
“父王!”孩子們一喚,孟君淮走到榻邊坐下,笑看了玉引一會兒,打趣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你這也太操心了。”
最大的男孩才十歲,她就開始擔心他們對身邊的丫頭動手動腳了?!
“我這不是……怕他們去了前頭之後就不好叮囑了嘛。”玉引說。
他神色一凝,聽出她這話裡帶着很明顯的不捨,但在他開口寬慰之前,她就先說了別的:“你今天進宮這麼久,是有什麼大事?”
沉默了片刻,孟君淮“嗯”了一聲,看着幾個孩子笑笑,讓他們先出去。
待孩子們離開後,他嘆了口氣:“皇兄算是寒了心了。”
“怎麼呢?”玉引鎖眉,孟君淮搖了搖頭,“四哥……他若真能爭到這儲位也罷,若爭不到,皇兄許會在新帝登基之前辦他。”
“啊?”玉引怔然,驚訝於事情在短短几個月裡竟已鬧得這麼厲害了。而孟君淮又說:“他硬要請旨去賑災,皇兄的意思是讓你兄長同去,我已經差人帶話過去了,則旭也去。”
玉引“哦”了一聲。彼時她只覺得,這樣的差事於錦衣衛而言沒什麼稀奇,不交給錦衣衛才奇怪。
但沒想到,他們這一走,就走了兩年。
其間,水災早已解決,可齊郡王一直沒回來,同去的錦衣衛便也沒有回來。
好在兩方的書信從未斷過,雖則久別但也沒什麼可太擔心的。
又一個年關漸近,玉引正手把手教已有四歲的明婧練字時,趙成瑞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王妃!”
“怎麼了?”玉引擡起頭,對練字頗沒耐性的明婧立刻推她:“母妃您先去忙!先去忙!”
“……”玉引一瞪她,又被她的笑臉頂得忍不住目光放緩,門口的趙成瑞稟說:“尤公子突然趕回來了,說有急事要稟王爺。但王爺今兒個在太妃那兒,這事兒吧……小的也不敢讓他直接稟到太妃跟前,怕驚了太妃。”
“什麼事?”玉引皺眉,趙成瑞一揖:“他們抓着個人。”
玉引沒由來的緊張:“什麼人?”
趙成瑞說:“錦官城逃走的宦官,錢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