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樓,楚傾坐在雅閣裡,看小女兒對着滿桌子珠寶首飾挑挑揀揀。
七巧樓蘇掌櫃殷勤地陪在旁邊,與楚蔓說話時眼睛卻忍不住往那邊的男人身上瞄了好幾眼。
楚傾年近四旬,不太適合再用美男子形容他,畢竟那都是用來誇弱冠年紀的青年男子的,但蘇掌櫃覺得吧,用美男子誇楚傾其實是貶低楚傾了。女人年紀越大越不吸引男人,輪到男人,很多都是越老越有味道的,譬如此時的楚傾,因爲練武身材頎長健碩,臉上不見皺紋,面容卻更深邃成熟,舉手投足都充滿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蘇掌櫃做這種迎來送往的生意,最注意觀察客人的喜惡,可明知道楚傾不會喜歡她的窺視,她還是做了,因爲根本忍不住的。
就像房間裡突然有神仙臨世,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誰能做到不瞻仰?
所以沒見過楚傾的女人,都會鄙夷壽安長公主厚顏無恥不守婦道,凡是見過楚傾的女人,只要是心思活泛的不那麼看重規矩的,恐怕又都會羨慕壽安長公主有覬覦楚傾的本錢,再在心裡奢望自己也有同樣的身份美貌去追求,併成功吸引楚傾的視線。
蘇掌櫃偷偷地看,察覺楚傾似乎要望過來,連忙垂下眼簾,挑了一根藍寶石簪子遞給楚蔓,“四姑娘看看這個合不合你的意?”
楚蔓接過簪子,對着鏡子打量一番,扭頭問父親,“爹爹好看嗎?”
楚傾仔細端詳了兩眼,點點頭,“挺好看的,蔓蔓喜歡就讓人包上吧。”
楚蔓高興地笑,又挑了幾樣。
蘇掌櫃看着面前毫不客氣的姑娘,突然記起那次楚傾陪長女來挑首飾的情形。外人都道楚大姑娘最受寵,可是想想楚家大姑娘在父親面前的客氣勁兒,非得楚傾硬塞才選了兩樣首飾,再看看四姑娘隨心所欲的樣子,蘇掌櫃真懷疑那傳言是假的了。正常情況下,最受寵的才能在父親面前肆無忌憚吧?
楚蔓並未留意蘇掌櫃探究的目光,選好首飾,她朝父親撒嬌,“爹爹,聽說三姐姐的金絲雀特別好看,我也想買只鳥養在屋裡,嘰嘰喳喳的熱鬧,爹爹再陪我去花鳥坊瞧瞧吧?”
楚傾難得有時間陪小女兒,自然不會反對,父女倆並肩下了樓。
眼看快走到七巧樓店門前了,對面忽然停下一輛寬敞奢華的馬車。馬車周圍跟着侍衛,氣派的排場惹來周圍百姓紛紛駐足,七巧樓三層樓的各個窗戶包括對面茶樓雅間窗前陸續有人靠了過來,低頭看熱鬧。
“爹爹……”楚蔓緊張地攥住了父親的手臂,她認得壽安長公主的車駕。
“沒事。”楚傾平靜地看女兒一眼,示意她不用怕。
楚蔓不太情願地鬆開手,緊緊跟在父親身邊。
楚傾腳步不停,而就在他們父女倆走出七巧樓現於人前時,那奢華的馬車裡彎腰走出來一個身穿深灰色圓領長袍的男人,大概是沒料到街上會有這麼多人看他,男人驚訝地擡起頭,露出他俊美出挑的臉龐,以及左臉上一道新疤。
街上突然就靜了下來,但那靜只是一瞬,下一刻就起了風,所有認得楚傾的人都看向了楚傾那邊。楚傾曾多次凱旋進京,俊美的將軍騎馬遊街,除非沒見過他,只要見過,就一定知道大梁朝的雲陽侯是何等英姿。
楚蔓對父親再熟悉不過,只是看到馬車上的男人側臉,便震驚地捂住了嘴。
不可能,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似的人?加上同樣的灰袍,若不是父親就站在她前面,楚蔓都要以爲那纔是她的父親了!
而被所有人注視的楚傾,英挺長眉慢慢蹙了起來,眉冷如劍,眼似寒冰,停在原地看那男人。
趙魁也看到他了,四目相對的那瞬,他想到的不是比較他與楚傾誰更出衆,而是……他想回家。
家裡有兩個兒子,家裡的妻子包括那些睡過的女人都沒有壽安長公主美,沒有壽安長公主香,也沒有壽安長公主的榮華富貴,但家裡同樣沒有這樣一個如同鬼煞的楚將軍。看到人了,趙魁四肢發顫,只覺得下一刻對方就會衝上來一刀砍了他!
“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下車?”
身後忽然傳來女人慵懶又帶着一絲不滿的聲音,同時有種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傲氣,趙魁看看馬車周圍的侍衛,忽然有了些底氣。他身後的女人是皇上的親妹妹,他身邊有這麼多侍衛,楚傾再厲害也只是個將軍,是爲皇家效命的,如那些人所說,楚傾真敢跟壽安長公主硬碰硬,壽安長公主早死了。
有了底氣也就有了力氣,趙魁深深吸了口氣,故意挺起胸膛,跳下了馬車。
壽安長公主緊跟着探了出來,一身華麗的繡着大朵牡丹花的長裙,妝容精緻,微微上挑的眼角,紅豔的嘴脣,與生俱來的貴氣,立即將衆人的視線吸引到了她身上。
但壽安長公主眼裡只有對面的楚傾,她看着他,脣角上揚,輕飄飄地命令道:“楚二過來。”
已經改名的趙魁立即湊到馬車前。
壽安長公主一手扶着馬車,一手稍稍提起長裙,然後將一隻腳伸了出去,大紅緞面的繡花鞋鞋頭尖尖,輕輕朝趙魁點了點。
趙魁事前得過吩咐,馬上就側着跪了下去,雙手撐地保持脊背平穩。
壽安長公主笑得越發得意,踩着趙魁下了車,站到地上後,她與楚傾之間只隔了三四步的距離。
“真巧,侯爺也來逛鋪子了啊。”壽安長公主笑得十分熱絡,彷彿與楚傾是多年老友,不等楚傾回話,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朝後面招招手,然後指着趙魁對楚傾道:“侯爺你看,我新得了一個管事,之前我總覺得他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今日看到侯爺,才恍然大悟,你看,你們倆這樣面對面站着,我竟然分不出誰是誰了,不知情的,還以爲侯爺有個同胞兄弟……”
話沒說完,陡然發出一聲尖叫,卻是楚傾陡然幾個箭步衝到了趙魁身前,右手直取趙魁脖頸。趙魁本能地要逃,被楚傾一腳踹到了馬車上,再風一般追上去,咔擦兩下卸了趙魁兩條手臂,然後扣住趙魁脖頸,面無表情,手臂高舉,幾乎要將趙魁提了起來。
“住手!”壽安長公主大怒,一邊示意侍衛拉人一邊冷聲威脅楚傾,“你敢殺了他,我要你賠命!”
楚傾充耳未聞,侍衛上來一個被他打殘一個,出手狠辣,一擊退敵,看得圍觀的百姓們緊張地忘了呼吸,平時他們只聽過楚傾的赫赫戰功,現在親眼所見他功夫的厲害,特別是旁邊有個窩囊男人對比,就更覺得楚傾神勇非凡了。
眼看趙魁整張臉都憋紅了,根本發不出聲音,侍衛們也都不頂用,壽安長公主大急,左右找人時忽的瞥到楚蔓戰戰兢兢躲在一側,壽安長公主一下子撲了過去。楚蔓一個鮮少出門的小姑娘,耍些心眼會,遇到這種事情早嚇得丟了魂,輕易就被壽安長公主抓住了。
壽安長公主心急救人,幾乎在抓住楚蔓時就拔下楚蔓頭上的簪子抵住她脖子,對着楚傾尖聲喝道:“楚傾你再不放開他,我要你女兒的命!”
“爹爹……”楚蔓害怕極了,哭着喊道。
楚傾回頭,瞧見女兒受制於人,猶豫片刻,猛地收回力道。
趙魁登時倒了下去,雙臂脫臼無法動彈,偏喉頭難受,一挺一挺地如被人丟在岸上的魚。
新歡撿回了命,壽安長公主立即推開楚蔓,撲過去替趙魁順氣。
“爹爹!”楚蔓也哭着撲到了父親懷裡。
楚傾拍拍女兒後背,冷冷掃視一圈,帶着女兒上了侯府的馬車。他那一眼比什麼都管用,沒等侯府車伕攆人,百姓們主動往兩邊退去,給他們讓道。待雲陽侯府的馬車走了,壽安長公主也帶着她的酷似楚傾的男寵回去治療了,人羣裡才炸開了鍋。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相似的人啊?簡直跟雙生子似的!”
“得了吧,侯爺不在旁邊還覺得那人是像,侯爺在旁邊站着,那人立馬被比到了地縫裡去,連侯爺一根腳指頭都配不上,沒瞧見剛剛那窩囊樣嗎?要是讓他當將軍,咱們大梁早亡……呸!”
“長公主這次鬧得太過分了,看侯爺氣得眼睛都紅了,我看這事不會輕易罷休啊。”
“不罷休又能怎樣?那可是……”說話的漢子伸手指了指天,語氣裡也替楚傾打抱不平,“以前她看得欺人事還少嗎?還不是囂張到了今天?想想真替侯爺寒心……”
各種各樣的議論,迅速蔓延了整條街巷。
靜王府,長風堂。
含珠程鈺夫妻倆正在陪周文庭說話,旁邊凝珠阿洵守在小木車前逗裡面的元哥兒,陳朔匆匆趕了過來,一臉急切,都忘了避諱小孩子了,沒到跟前便急着回稟道:“世子,夫人,大事不好了,聽說壽安長公主找了個與侯爺相似的人在七巧樓前羞辱了侯爺一番,侯爺沒忍住,出手打傷了壽安長公主的侍衛!”
程鈺周文庭含珠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凝珠震驚地擡頭,阿洵扭頭看陳朔,眨眨眼睛,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我爹爹呢?”
小孩子最怕大人打架,在阿洵看來,爹爹跟人打架,就是出了不好的事。
“侯爺呢?”含珠心疼地將弟弟摟到懷裡,也着急地問。
陳朔神色凝重,“侯爺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