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休沐日,明德帝陪太后說會兒話就去惠妃那裡抱女兒了。
小公主虛三歲了,最是招人稀罕的年紀,明德帝將宮人們都打發出去,他坐在榻上陪女兒玩瞪眼睛,一大一小互相瞅着,身體不許動,先動的就輸了,得往臉上貼塊兒紙條。小公主連續輸了兩次生氣要哭了,明德帝趕緊假裝輸了一次,乖乖等着女兒懲罰他。
小公主有模有樣舔了舔紙條,再咧着嘴笑,瞅瞅父皇,認真地將紙條貼到了父皇的鼻子上。
惠妃在一旁瞧着,暗自好笑,天底下大概只有女兒敢往她父皇臉上抹口水吧?
明德帝毫不在乎,繼續陪女兒玩,剛擺好姿勢準備說開始,崇政殿的大太監快步趕了過來。
明德帝看看嘟嘴的女兒,心頭不快,但知道肯定有了什麼大事,抱住女兒好好哄了番,答應回來讓女兒給他粘滿臉紙條,才沉着臉走了出去。
“回皇上,雲陽侯求見。”大太監低聲道,聲音輕細。
明德帝立即皺了眉頭。楚傾已經爲了家事找過他兩次了,第一次是靜王不喜楚家姑娘當兒媳婦,楚傾來告狀,第二次是楚傾嫌靜王府裡不太.平,要接女兒回孃家養胎,今日楚傾來是爲了政事還是私事……
明德帝本能地不想去見。
大太監往他身邊湊了湊,低聲解釋了一番。
明德帝一張臉頓時陰沉如雨,再無陪女兒的心思,大步去了崇政殿。
楚傾這次是跪在崇政殿外的,一身布衣,頭系布帶,手裡託着兵部尚書的朝服官帽,看到明德帝便叩首道:“皇上,臣多年戎馬生涯,腿上早就落了疾,今年發作地……”
“別胡說八道了,趕緊給朕起來!”
明德帝知道他要說什麼,伸手去扶他,冷聲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這次朕定會爲你做主,休要小孩子般耍氣,你當進朝爲官是兒戲?還腿疾,朕將你當肱骨,替你做了那麼多次主,你就拿這種話來糊弄朕?”
楚傾被拆穿了心思,非但沒有尷尬,反而別開臉自慚道:“皇上英明,臣的謊話騙不了您,但臣確實無顏再當朝爲官。今日京城百姓都看到了另一個臣跪地給長公主做牛做馬的情形,明日臣繼續爲官,臣無顏面對各位同僚,他們也忌憚臣乃旁人冒充,甚至將來臣再帶兵出征,那些將士們也不敢再全心信臣了。如此臣留在朝中有害無益,不如早早隱退,在家弄孫爲樂。”
“弄孫爲樂?你先給朕弄個孫子出來!”明德帝聽他越說越上道,氣得呵道。
楚傾這回尷尬了,梗了梗脖子,強詞奪理道:“臣暫且還沒皇上的福氣,不過臣有外孫了,臣可以接他來府中教養……”
“你想替懷璧教兒子,懷璧願意把兒子給你嗎?”明德帝馬上回敬道。
楚傾一臉不以爲然,“他不給,我連女兒都接回來,那是我楚傾的女兒。”
君臣倆你一嘴我一嘴,明明很正經嚴肅的事,硬是變了味道。
識趣躲在後面的幾個小太監都低下了頭。
“起來吧,進去說話,別讓人看笑話。”料楚傾氣消得差不多了,明德帝再次彎腰扶他。
楚傾見好就收,起身隨明德帝進去了,外面大小太監都在外面守着。
“這次壽安太過胡鬧,不將朝廷一品大員的顏面放在眼裡,也寒了諸軍將士的心,堂堂大梁悍將在外征討四方,回京卻要被個長公主羞辱,朕若不治她的罪,何德何能再讓文臣武將替朕替大梁效忠?朕意已決,即刻降旨貶壽安長公主爲庶民,之後她若還敢去挑釁你,朕再將她終身幽禁。”
落座後,明德帝極其認真地道,言罷示意楚傾代筆,“朕念,你替朕擬旨。”
楚傾在心裡呵呵笑。
他沒想辭官,擺出這份架勢只是爲了讓明德帝知道他的憤怒,既然明德帝能看出他真正的意圖,他楚傾又怎會不懂明德帝的意思?明德帝確實會治親妹妹的罪,畢竟這次老女人犯錯有目共睹,但明德帝絕捨不得一下子就將親妹妹貶爲庶民,別的不說,太后還活着呢,肯讓兒子這樣重罰女兒?
現在他真擬旨,明德帝確實騎虎難下,但他也別想再在官場混了。
最主要的是,楚傾也沒想讓明德帝重罰老女人。
“請皇上收回成命。”楚傾跪了下去,坦然道:“一個巴掌拍不響,長公主如此恨臣,也怪先前臣待長公主太不敬,臣雖嫌長公主再三糾纏,卻不願……跟一個女人較真。今日之事,公主有錯,錯在不該帶那樣一個人出來,臣不怕當衆丟了顏面,但臣承蒙皇上看重擔任兵部尚書,一旦那人存在的消息走漏出去,被他國利用……”
“此人不能留。”明德帝沉聲道。
楚傾頷首,嘆道:“臣爲官,他便不能留,至於長公主,請皇上將其中利害解釋給她聽,只要長公主不再刻意蒐羅與臣容貌相似之人,今日之事,臣就當沒發生過,也請皇上息怒,別跟長公主計較了。”
“那怎麼行?”明德帝站了起來,氣憤道:“壽安是被朕慣壞了,再三找你麻煩,既然你不願與她計較,朕就再給她一次機會,這次只罰她禁閉一年,命她自思己過,將來她安分了最好,否則朕絕不再輕饒!”
“皇上如此袒護臣,臣,臣定當竭力回報皇上的恩德!”楚傾感激地跪拜道。
明德帝扶他起來,又安撫幾句,打發他回去了,還給了楚傾三日假,免得明日進宮尷尬。
楚傾走後,明德帝本想宣妹妹進宮的,轉瞬想到自己勸了妹妹那麼多年都沒用,都當外祖母的人了還越來越沒規矩,心裡有氣,直接派人去公主府宣旨。
壽安長公主跪地接旨,聽聞皇兄罰她一年禁閉,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進宮求情去。不許她出門,她怎麼見女兒外孫外孫女?她寧可皇兄罰她去給楚傾道歉認錯,也不想被關在府裡哪都不能去。
“長公主稍等,皇上還有一道口諭。”宣旨太監將聖旨放到壽安長公主手裡後,細聲道。
壽安長公主疑惑地看他。
宣旨太監低着頭道:“皇上說了,明日要長公主將那人的人頭送到雲陽侯府上去,長公主若是抗旨不尊,皇上會派老奴傳另一道旨意,剝奪長公主封號,貶爲庶民。”
壽安長公主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宣旨太監垂眸,好心提醒道:“長公主,此事關係到朝廷社稷,皇上確實震怒,您還是聽皇上的吧。”
提醒完了,領着人走了。
壽安長公主呆呆地望着宣旨太監的背影,再看看手裡明黃的聖旨,終於意識到,她這次確實闖了大禍,皇兄直接派人宣旨不肯見她,就說明他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殺了趙魁……
壽安長公主捨不得。
然而想到臥病在牀的女兒,想到四歲的外孫還坐不太穩的小外孫女,想到今日趙魁險些被楚傾掐死的窩囊樣,壽安長公主似乎又不是那麼捨不得了。
她將聖旨交給侍女,自己在屋裡平復片刻,去了安置趙魁的偏殿。
趙魁的胳膊已經接回去了,行動自如,除了脖子上的紫紅指痕,看起來與昨日無異。
壽安長公主看着男人酷似楚傾的俊美臉龐,目光溫柔下來,坐到趙魁身邊,心疼地撫摸他脖頸,“今日讓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麼樣的補償?說吧,只要我有,我都滿足你。”
纖細的手指輕輕地在男人脖子上擦過,紅脣輕啓,美眸無聲勝有聲,無端端惑人。
趙魁呢,記得黑衣人說過壽安長公主成功羞辱楚傾後就給他解藥助他離開,因此雖然剛剛死裡逃生,但是想到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富貴又危險的京城了,他心裡害怕淡了,反而捨不得眼前的美人來。此時壽安長公主話裡意思再明顯不過,他直接將人壓了下去。
“你急什麼?”壽安長公主不悅地按住他手,阻止趙魁繼續。今晚是最後一晚,她要好好佈置一番。她還沒有兒子,生不了楚傾的,趙魁也不錯,反正模樣差不多,屆時楚傾總不能再因爲她兒子像他就逼她殺了親骨肉吧?皇兄都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