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時節,九華寺香客如織。
壽安長公主今日是專門陪愛女來踏青的,到了別院,才從侍女口中得知楚傾也來了,領着一對兒庶子庶女。
“他們去了何處?”
壽安長公主坐在梳妝鏡前,看着鏡子裡自己明豔的臉龐問,心底有絲不甘。她小楚傾兩歲,才三十出頭,論美貌,不輸於二八青春女子。楚傾不願娶她,她索性不嫁,嫁過去還得替他管教孩子,麻煩。但她想跟他共赴幾度巫.山,那樣的男人,十幾個面.首也比不上,不能享受一次,她渾身癢.癢。
“去了桃林。”侍女畢恭畢敬地道。
壽安長公主點點頭,“派人跟着,我一會兒就過去。”
隨手將一根紅寶石鑲嵌的梅花簪插.進如雲烏髮裡,壽安長公主滿意地站了起來,去廂房看女兒。丈夫死後,她徹底定居在了長公主府,也將獨女帶在身邊,親自管教。
進了屋,看到女兒正在換衣裳,十五歲的大姑娘,出落地亭亭玉立,從後面看,纖腰不盈一握,轉到前面,胸前豐.盈,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龐更是國色天香。只是那一雙烏黑的眸子,左邊的水波瀲灩,右邊的黯淡如死潭。
壽安長公主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的女兒命苦,生下來就盲了一隻眼。
“娘。”孟仙仙柔柔地喚道。
壽安長公主此時再也沒有與男人們廝混時的頤指氣使,她溫柔地按住女兒肩膀,笑着誇道:“仙仙這樣打扮真好看,走,娘帶你看桃花去。”親自替女兒戴好帷帽。
帶上幾個侍女侍衛,母女倆坐着軟轎去了桃花林。
進林前遠遠看到七八個書生打扮的公子,孟仙仙雖然怕生,卻也好奇,不由扭頭瞧了過去。壽安長公主見了,嗤笑道:“定是一羣酸腐學子,沒什麼好瞧的。”男人,她喜歡高大魁梧的將士,亡夫氣度不俗,可惜是個短命鬼。
心裡惦記楚傾,壽安長公主陪女兒賞了會兒花,就將孟仙仙留在一座涼亭裡,“方纔娘瞧見一位故友,先過去瞧瞧,仙仙走累了吧?你在這兒歇會兒,娘很快就回來了。”
孟仙仙知道,京城能讓母親撇下她的,只有雲陽侯楚傾。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她輕聲道:“娘快去吧,女兒就在這兒坐着,不用您擔心。”
女兒好靜,壽安長公主一點都不擔心她亂跑,吩咐下人們仔細照顧着,別叫閒雜人等靠近這邊,她歡喜地去尋楚傾了。
孟仙仙坐在長椅上,悠閒地觀賞附近桃花。
大概是周圍過於安靜,她隱約聽到了流水聲。
花看膩了,孟仙仙突然想去瞧瞧潺潺流水,便對大丫鬟流霞道:“咱們去那邊走走吧。”
流霞不忍拒絕,自家郡主就跟水中花似的,走快點怕她摔了,穿少了怕她凍了,更何況郡主很少主動提過分的要求,相信就是長公主在這兒,也會允了她。
她會功夫,不怕郡主出事,爲了以防萬一,還喊了四個侍衛跟在後頭。
一刻鐘後,孟仙仙停在了岸邊,溪水清澈,倒映着湛藍天空,春風將粉色桃瓣吹了下來,飄入水裡,隨波逐流,漸行漸遠。
孟仙仙喜歡這種山景,提起裙子蹲下去,看水裡有沒有游魚。
溪水對岸,顧衡隱在樹後,目不轉睛地盯着水邊的綠裙姑娘,看癡了眼。
人有三急,方纔他別了友人來這邊小解,剛繫好腰帶,忽聽對岸有女子說話聲。出於好奇,顧衡暫且沒有離開,等他看清那姑娘的容貌時,就捨不得走了。
“郡主,您別用手碰,着涼了怎麼辦?”眼看孟仙仙想要玩水,流霞急着勸道。
“哪有那麼容易着涼?”孟仙仙側頭看她,臉上帶着俏皮的笑,說完突然撩水朝丫鬟潑去。
流霞迅速退後,正退着,聽到對岸有人輕笑,流霞大驚,迅速拉起郡主護在身後,而後面兩個侍衛留在原地,另外兩個已經迅疾涉水過了岸邊,很快就將顧衡押了過來。
“你是何人?”流霞皺眉斥道。
顧衡脖子上架着刀,過溪時鞋襪與長衫下襬都溼了,他人卻不慌不亂,歉然道:“在下杭州人士,姓顧名衡,乃本屆春闈貢士,今日與好友結伴出遊,方纔口渴來河邊取水。聽聞兩位姑娘芳音,顧某怕唐突二位,故隱匿在樹後。雖有失禮之處,罪不至死吧?”
言罷側目看向肩膀上的寶刀。
他聲音清越,不卑不亢,孟仙仙忍不住稍稍歪了頭,悄悄打量他,就見男人雙十年華,生得面如冠玉,說話時神色從容,彷彿篤定了她不會殺他。正要收回視線,他若有所覺瞧了過來,孟仙仙躲避不及,目光與他對上,跟着就在他眼裡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驚豔。
孟仙仙紅了臉,迅速躲回丫鬟身後。
流霞見這人明目張膽地窺視郡主,不由瞪圓了眼睛,“大膽!”
顧衡連忙垂眸,朝她拱手:“顧某驚見天人,失了禮數,還請姑娘恕罪。”
流霞聽他非但不知悔改,還敢得寸進尺,哪裡還管他什麼身份,厲聲吩咐侍衛:“帶下去打他二十大板,看他還敢不敢油嘴滑舌!”
兩個侍衛架着人就要走。
“慢着!”
孟仙仙輕聲喊道,見那叫顧衡的男子又看了過來,她臉上越發熱了,重新躲回丫鬟身後,“既然是他先來的,這次就算了吧,放了他,咱們回去了。”
她軟聲軟語,兩個侍衛沒了主意,齊齊看向流霞,倒不是不敬主子,而是平時流霞對他們大呼小叫慣了,他們本能地怕她。
“郡主!”流霞將孟仙仙拉遠了些,小聲道:“郡主別被他騙了,他分明是個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不教訓他一頓他不長記性,往後不定還會去害誰呢!”
“顧某與你無冤無仇,你憑何詆譭人?”顧衡彷彿能聽到她話似的,朗聲替自己辯解,“顧某寒窗苦讀十餘年,春闈發榜後纔敢略加放鬆,平時別說與女子說話,就是面都沒見過幾個,何來害人之說?”
流霞怒極,“你……”
“算了。”孟仙仙第一次擡高了聲音,背對顧衡的方向道:“馬上放了他,你們都隨我回去!”
說完往前面走了。
主子發了脾氣,流霞無奈,只得示意侍衛放人。
顧衡站在原地不動,視線緊隨走在最前面的綠裙姑娘,眼看她越走越遠,就要拐彎,顧衡緊張地攥了攥手,就在他快要失望的那一瞬,孟仙仙腳步微頓,回頭望了過來。
顧衡笑了,遠遠朝她做了個揖,看似彬彬有禮,實則風流輕.佻。
孟仙仙一張粉面頓時賽過枝頭桃花。
而她母親,壽安長公主的美豔臉龐漲得比她還紅。
“貴府的面.首是不是太不頂用了,這才叫長公主時時刻刻想着我?”楚傾雙手抱胸靠在樹上,諷刺地看着對面的女人,“若是長公主缺錢買不到好貨色,或是底下奴才狗膽包天故意用孬貨敷衍您,儘管與我說,我去軍中挑幾個好的,保證讓長公主心滿意足。”
他是喜歡女人,但他從不碰別人碰過的,更不用說長公主這等生了孩子的。
“楚傾你別太囂張!”壽安長公主雙手緊握,指着遠處被她的侍衛扣住的楚泓兄妹,“信不信我殺了他們?”
楚傾笑容不變,“你儘管殺,你傷他們一根手指,我就砍你一根,你送他們歸西,我也送你去見閻羅王,你大可試試,看皇上治不治我的罪。”
壽安長公主強忍住咬脣的衝動,不甘示弱地與楚傾對視,看看看着,她朗聲大笑,指着楚傾道:“等着,楚傾你給本公主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躺在我身下,到那時我看你還有沒有底氣張狂!”
楚傾眼裡的嘲諷變成輕蔑。
明明氣人得不行,又致命地迷人。
壽安長公主狠狠看他一眼,朝侍衛們擺擺手,轉身走了。
壞人走了,楚蔓白着小臉撲到楚傾懷裡,“爹爹,我害怕……”
楚傾抱着女兒,眼底閃過寒意。這個壽安長公主,她怎麼糾纏他他都不在乎,就當有隻蠅子在飛,但她再敢碰他的孩子們,就算她是皇上親妹,他也會讓她悔不當初。
那邊壽安長公主作威作福慣了,又沒有真的傷到楚泓楚蔓,因此沒把這點事放在心上,回到涼亭,專心陪女兒說話賞花,說了一句,震驚發現女兒臉蛋紅紅,明顯走了神。
壽安長公主狐疑地看向流霞。
流霞當即跪下,將偶遇顧衡之事說與她聽。
孟仙仙小臉更紅了,長長的眼睫緊張顫動。她接觸過的男子,不算家裡的下人,只有幾位皇家表兄,表兄們都知道她的右眼瞎了,跟舅舅一樣對她多有疼惜,卻沒有過兄妹以外的感情。那個顧衡,是第一個贊她好看的。
“仙仙喜歡他?”少女情竇初開,如花朵含苞欲放,壽安長公主正發愁女兒的婚事,見女兒似乎動了心,就問了出來。
“娘胡說什麼?”孟仙仙當然不會承認,低着頭道:“我才見過他一面……”
壽安長公主苦笑,見一面就這樣了,再多見兩面,女兒就不是她的了。
回城之後,壽安長公主命人去打聽顧衡的消息,當天黃昏就將顧衡家裡的情況摸清楚了。
一個江南小縣城的窮書生,貌似潘安,頗有才學。
壽安長公主歪靠在榻上,輕輕轉動手腕上的佛珠,豈止是有才學,還很有心機呢。
她不信顧衡現身時不知女兒的身份。
想攀龍附鳳嗎?
“明日請顧衡過來,我要見見他。”
壽安長公主輕飄飄地道。
女兒性子軟,嫁給那些如狼似虎的皇家表兄們,將來一堆側妃妾室,女兒就是去送命的。顧衡就不一樣了,這人身份低,得仰仗她這個長公主往上爬,就憑這點,他也得把她的女兒當菩薩供着。她呢,幫他去皇兄面前求個情,兩三年內給他升到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然後一輩子就讓他在那待着吧,免得他翅膀硬了,如楚傾那般,連她都不怕。
但她得先瞧瞧顧衡的模樣,真入眼了,再想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