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寺。
楚淵將戴五陸掌櫃押回侯府便匆匆過來了,正趕上老太太領着含珠幾人坐在老槐樹下納涼。
“瞧你這滿頭大汗的,明日再過來也不遲,何必非要趕在今日回來?”老太太瞅瞅晚天夕陽,滿眼關切地斥責道。
楚淵在藤椅上坐下,看着老太太道:“明日是二十,孫子過來陪您一起去上頭柱香。”
老太太每年六月都會來九華寺,也都是選在六月二十去上當天的頭柱香,小輩們好奇這是什麼特殊日子,老太太從來沒有給過真正的解釋,小輩兒們也就不問了。
孫子惦記自己,老太太渾身舒坦,仔細打量孫子幾眼,微微皺了眉:“你二叔讓你去做什麼差事了?幾天不見,我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楚淵笑了,“是二叔一位故友壽辰,我在軍中時也曾受其指點,二叔沒空過去,派我去送份壽禮,聊表心意。”
老太太點點頭,笑眯眯看向剛剛還在那邊玩麻雀因爲害怕堂兄乖乖坐回姐姐身邊的阿洵,故意逗他:“阿洵快點長大吧,跟你大哥一樣練功夫,你爹爹有什麼差事好使喚你,有你幫忙,你大哥就能輕鬆些了。”
阿洵往姐姐懷裡靠了靠,大眼睛侷促又有些好奇地盯着幾日不見的大堂兄,楚淵看過來,小傢伙就扭頭埋到了姐姐懷裡,抱着姐姐道:“我不去。”他要跟表哥爹爹學騎馬射箭,可他不想替爹爹做事,爹爹使喚大堂兄大堂兄就不見了好幾天,阿洵不想跟姐姐分開,分開一會兒可以,晚上還是要跟姐姐一起睡的。
男娃黏人,逗得楚薔楚蓉等人都笑他,含珠悄悄看一眼楚淵,卻很感激身邊有阿洵陪着。有人要害她與阿洵,那日楚傾過來說都已經安排妥了,讓她在寺裡安心避暑,其他的不用她惦記。可含珠如何不擔心?她想知道真兇到底是誰,想知道楚傾是怎麼處置的,白日她在老太太跟前強裝一無所知,夜裡翻來覆去難眠,幸好身邊有阿洵,抱着小傢伙肉呼呼的胖身子,含珠便會安心很多。
“好了,天快黑了,都回去歇着吧,明早都早點起來,誰睡懶覺耽誤我搶頭柱香,我就罰他去寺裡當一天小和尚。”老太太故作威嚴的掃視一圈,目光當然落到了阿洵身上。
阿洵知道小和尚沒有頭髮,不禁捂住腦袋,“我不睡懶覺!”
“那明天看咱們誰先起來。”老太太慈愛地摸摸男娃腦袋,領着丫鬟進屋了。
楚薔也過來稀罕阿洵,含珠看着她旁邊楚淵的衣襬,記着楚傾叮囑過她不能露出異樣,強忍着沒有去看,沒有用眼神詢問,同幾個堂兄弟姐妹告辭後,牽着阿洵往東跨院走。
阿洵手裡拎着楚淮給他捉的小麻雀,仰頭跟姐姐說話:“我不睡懶覺,明天姐姐叫我。”
男娃天真可愛,含珠暫且放下心中不安,進屋後親手給阿洵洗臉洗腳。三歲的孩子,小胳膊小腿白白淨淨肉.肉呼呼,跟蓮藕似的,含珠捏了又捏,親親乖乖躺在炕頭望着她笑的小傢伙,“阿洵乖,明天咱們一起起來,不讓老太太剃了阿洵的頭髮。”
阿洵抱住姐姐,小胖手輕輕摸姐姐烏黑的長髮,“也不許剃姐姐的。”
含珠心裡軟軟的,吹燈上炕,抱住立即黏過來的弟弟,輕聲給他講故事。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次日天才熹微,院子裡就忙起來了,這還幸好不是什麼大日子,若是趕上節日,百姓們爭着要上頭柱香的時候,此時起來肯定搶不到的。
阿洵昨晚答應的好好的,早上卻起不來了,含珠也沒強求他,幫小傢伙洗臉穿衣,讓如意抱着一起去了前院。老太太瞧了,心疼道:“要不別帶阿洵去了,咱們早點去早點回來,興許那會兒他還沒醒呢。”
老太太今日是打算上完香再遊遊寺的,含珠不想因爲阿洵掃了老太太的興致,也不放心讓阿洵自己留在這邊,笑着道:“不礙事,阿洵昨晚跟我說了,他想陪老太太一起上香,要是他起不來,我抱他也得帶他過去。”
“這小子,嘴倒是甜。”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對楚淵道:“好了,那咱們就出發吧。”
別院到山門有兩刻鐘左右的路程,楚淵楚淮楚泓三兄弟走路過去,女眷們坐軟轎。到了寺門前的一百零八層石階前,軟轎停下,再往上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爲了表示誠心,都得爬臺階上去的。
“我抱四弟吧。”楚淵走到含珠的軟轎前,低頭與她道。
他身強體健,又深受楚傾信任,含珠便慢慢將懷裡酣睡的男娃遞了過去,“勞煩大哥了。”
楚淵對着阿洵笑了笑,看向含珠時那笑意依然沒有收斂,“我照顧阿洵,妹妹去扶老太太。”
越是冷漠的人,笑起來越讓人驚豔,含珠第一次近距離面對笑着的楚淵,竟被那溫柔兄長模樣晃了一下,連忙垂下眼簾,輕聲告辭,走到老太太身邊,與楚薔分站左右。
她是受了楚淵囑咐,而且身爲楚家大姑娘,含珠也覺得自己該扶着老太太,沒有多想。楚薔卻記起往年都是她與楚蓉陪老太太的,悄悄朝楚蓉看了過去,楚蓉見了,伸手抱住她胳膊撒嬌,“這麼高的臺階,一會兒我爬不動了二姐姐可得拉我一把。”
她是三姑娘,以前楚菡不來,她扶老太太是應該的,眼下楚菡來了,楚菡扶老太太也是理所應當,她纔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心裡不痛快,又不是什麼榮耀,自己走更輕鬆。
三妹妹沒當回事,楚薔鬆了口氣,姐妹三個笑着陪老太太往上走。
楚淵三兄弟跟在後頭,女人們走得慢,他們想走快都不行。楚淮有勁兒沒處使,就低頭去逗楚淵懷裡的男娃,一會兒捏捏阿洵鼻子一會兒扯扯他手,還偷偷按了按阿洵的小褲.襠,楚淵剛想瞪他,想到什麼,抿了抿脣。
有他縱容楚淮搗亂,阿洵睡不安穩,撇撇嘴,忽的醒了,睜開眼睛,看見頭頂蔚藍的天,還有三哥的大腦袋,小傢伙很是茫然,含糊不清地喊姐姐。
含珠聽到動靜,笑着轉身,“阿洵醒了?看,咱們都快到寺裡了。”
此時山中無人,爲了爬臺階方便,三個姑娘都沒有戴帷帽,交給丫鬟們先收着,因此含珠這樣轉過來,眼裡秋水盈盈,俏臉似桃花燦燦,嘴角溫柔淺笑更是如春風拂面,看得楚淵三人都是一愣。
阿洵天天跟姐姐在一起,沒有愣,嘟嘴朝姐姐伸手,“把噓噓!”
含珠一張粉面頓時漲了通紅。
楚淵別開眼,看向路邊,楚淮不厚道的笑出聲,楚泓瞅瞅阿洵,眼裡也有笑。
老太太早停下了,瞅瞅山下,見這邊只有自家人,就指着那邊一顆古樹哄阿洵,“姐姐走累了,沒力氣,讓你大哥抱你去吧,阿洵噓噓完了早點回來,你是小男子漢,姐姐走不動了,你得扶着她。”
阿洵這半年跟親人們都很熟了,見姐姐也在笑,點點頭,乖乖讓楚淵抱着去了,回來後精神了不少,堅持要自己走,小手攥着姐姐。含珠有點累,幸好小傢伙沒走幾步就受不住了,轉身朝個子最高的大哥要抱。
一大家子說說笑笑地到了寺門前,果然是第一波來上香的。
知客僧領着衆人去大殿上香。
老太太先上,輪到含珠時,她看着前面威嚴又慈悲的金身佛祖雕像,磕頭時誠心懇求,求佛祖保佑父母在天得以團聚,保佑她與妹妹順順遂遂,保佑阿洵平安長大,也保佑,那人一世如意。
磕了三個頭,剛要起來,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驚奇的聲音:“竟然有人比我還早?”
含珠本能地回頭看。
晨光灑進來,她只看見一道頎長的華服身影背光而站。
門口那人卻一眼看到了跪在大殿當中的姑娘。
美人膚白若雪,眉目如畫,眼裡帶着淡淡悲傷,回眸一看,似觀音下凡,爲蒼生悲憫。
那一瞬,他心跳好像停了。
含珠看不清來人的面容,她也沒想看,很快就轉過頭,起身走到老太太一側,垂眸靜立。楚淵則快步走了過去,低頭朝來人行禮:“臣楚淵拜見四皇子殿下。”
老太太一聽,馬上領着小輩們去行禮。
四皇子掃一眼衆人,再看看佛祖金像,惋惜道:“今日母妃生辰,我昨晚就過來了,特意起大早打算上頭柱香爲她賀壽,沒想還是晚了一步,讓老太太搶了。”
老太太惶恐,“臣婦壞了殿下好事,請殿下恕罪。”
四皇子爽朗一笑,虛扶她起來,“老太太來得早,說明比我有誠心,何罪之有?”
言罷越過衆人,撩起衣襬在蒲團上跪了下去,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上完香後,朝衆人告辭:“諸位自便,我先回宮了。”視線在含珠身上多停留了幾瞬,才瀟灑轉身,領着兩個隨從揚長而去。
走出很遠,四皇子慢慢停住,回望大殿,低聲問隨從:“我記得,雲陽侯府一共有四位姑娘?”
楚傾是天子寵臣,他家裡的情況幾乎無人不知,那隨從能在皇子身邊伺候,自然是個耳聽八方的玲瓏人,笑着答:“是,聽說楚大姑娘大病一場後變得溫婉可人,又是天仙似的容貌,雖然她好靜不喜出門,露面幾次後,已經隱隱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譽。”
剛剛殿下盯着哪個姑娘出神,他看得清清楚楚,而單看身段模樣,猜到那就是楚大姑娘。
楚家大姑娘……
四皇子心中雀躍,好在還記着正事,朗聲道:“走吧,別誤了母妃的生辰宴。”
而大殿裡,老太太正暗暗觀察家裡三個姑娘。
親侄女楚薔平靜地去上香了,沒事人一樣,楚蓉垂眸而立,若有所思,而被四皇子特別留意的大侄女,柔聲哄嚷嚷肚子餓的弟弟呢。
老太太笑了笑,朝楚淵遞個眼神。
不論如何,讓孫子給他二叔提個醒吧。四皇子母妃麗妃乃太后親侄女,太后一直希望明德帝封麗妃爲後,至於她想扶持哪個皇子當太子,還用猜嗎?
朝堂裡的事,是提前站隊還是隔岸觀火,楚傾自有計較。
誰都沒有再提四皇子,衆人在寺裡用了齋飯,一起去賞景,正準備回去,山下傳來噩耗。
三夫人來九華寺的路上遇到劫匪,侍衛寡不敵衆,護主不力,三夫人與身邊丫鬟盡皆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