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老堂主一隻腳踏下階梯,猛地栽倒在地,
他那素來愛乾淨的臉上沾滿了灰塵,狹長卻十分有力的眼神亦是混亂迷離,
他趴在地上深吸幾口氣,掩蓋了內心不斷翻滾的血氣,緩緩爬起來,朝人妖站立的方向走去,
他每走一步,都彷彿心臟碎裂一條縫隙,他沒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都彷彿肺部撕裂出一條口子,他每,,
他終於走到了人妖的面前,那蒼白如死灰的臉上浮現一抹開懷的笑意,沖人妖說道:“我們又見面了,人妖。”
“嗯。”人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
和老堂主一樣,他也處於崩潰邊緣,
“還能坐下嗎。”老堂主微笑着問道,
“你扶我。”人妖說道,
“嗯。”老堂主伸出雙臂,扶住了他的胳膊,“來,坐。”
他先往下沉,而後攙扶着人妖往下坐,
“呼。”
人妖終於坐下了,坐下了,他便能堅持更長時間,背靠着鐵欄,人妖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
他不敢自己坐,是因爲他若沒坐好,便會摔在地上,而一旦摔倒,他這輩子都爬怕不起來,但他終於坐下了,不是別人幫的他,是老堂主,
“你快死了。”老堂主坐在人妖旁邊,輕聲問道,
“嗯。”人妖輕輕點頭,“堅持不了多久了。”
“我也是。”老堂主說道,“但你比我年輕,比我有活力,我應該會比你先死。”
“你沒外傷。”人妖說道,
這是一個陳述句,也是一個疑問句,
他看不出老堂主出了什麼問題,但他知道,老堂主肯定出了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我喝了一瓶毒酒,組織讓我喝的,我必須喝,不喝死的更快。”老堂主說道,
“你背叛了組織。”人妖問道,
“談不上。”老堂主說道,“即便我不背叛,他們也不會容我。”
“嗯。”人妖不再多問,
有些事兒,他知道不知道,沒有任何意義,他比這世上大多數人的好奇心都要小,不用知道的,他很少主動去問,
“林澤不知道,但你另外一個朋友沒死。”老堂主緩緩說道,“和你一樣,他贏了。”
“猜得到。”人妖笑道,“他可是我們三人中,最強大的。”
“同樣和你一樣,他也不好受。”老堂主說道,
人妖點頭,
“我這裡有一瓶酒。”老堂主從口袋摸出一個不鏽鋼酒瓶,扭開了瓶蓋,“放心,這瓶酒是我的,沒毒。”
“你還喝得下。”人妖微笑道,
“喝得下。”老堂主笑道,“最後一瓶酒了,怎麼會喝不下。”
“那喝。”人妖說道,
老堂主喝了一口,將瓶口遞到人妖脣邊,
人妖喝了一口,噓氣道:“好酒。”
“當然是好酒。”老堂主笑道,“當年我說過,等事兒完了,我請你喝酒,現在這事兒不算完,但對我而言,這事兒已經完了。”
“要死,也得喝完這瓶酒。”人妖說道,
“當然。”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這瓶烈酒很快便下肚了,
老堂主微笑道:“你當初暗示我那玩意很小,難道你真的偷窺過我。”
“哈,我不是故意的。”人妖笑道,“那次純屬意外。”
“亞洲人在萎縮狀態,一般也就四五釐米,我覺得我的不算小。”老堂主說道,
“我六釐米。”人妖說道,
“你不能用你的標準要求我。”老堂主說道,
“我一直是個喜歡打臉的人。”人妖笑道,“不過沒關係,你年紀大了,小點也正常,畢竟,這玩意據說會根據年齡的增長而減小。”
“你當初來東京,避難是假,監視我是真。”老堂主無趣地問道,
“你是一個突破口。”人妖說道,
“現在已經沒意義了。”老堂主說道,
“嗯,是的。”人妖點頭,
“還有酒嗎。”老堂主問道,
“還有一口。”人妖說道,
“給我。”
人妖無力地提起酒壺,遞給老堂主,
老堂主卻沒接,
不,老堂主不是沒接,而是沒力氣接了,
他那原本還微微揚起的臉龐歪了下去,瘦弱的身軀在這皎潔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孱弱,
他死了,全無心機地跟人妖聊了不到一刻鐘,留下最後一口酒,閉上了那看穿世間所有污穢的雙眼,
人妖平靜地掃視嚥氣的老堂主,那迷離的眼眸略微複雜,縮回遞出酒瓶的手臂,放在脣邊,輕輕抿完,嘟噥道:“你這傢伙真沒禮貌,說走就走,也不打個招呼。”
……
“我。”
“我已經贏了。”
林澤霸氣無雙地吐出這句話,便緩緩提起了手臂,刀鋒指向萬海,一字一頓道:“你說,是麼。”
萬海眉頭一挑,沉聲道:“未必。”
嗖嗖,
兩人同一時間竄出,狠狠向對方劈去,
撲哧,
一刀砍在林澤肩膀上,一刀砍在萬海胳膊上,
噔噔,,砰,
兩人後退,紛紛撞在了牆壁上,
叮,
萬海手中刀鋒終於脫手,在撞擊牆壁的那一瞬,他實在無力再握住刀鋒,
刀鋒落在地面,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而後摔在地上,
“呼。”
林澤吐出一口濁氣,背靠着牆壁,咧嘴笑道:“你看,我贏了。”
萬海眼角劇烈抽搐,目中卻一片淡漠,
贏了,
贏了便贏了,萬海沒所謂了,
“她是你的。”萬海緩緩說道,
他甚至沒力氣彎腰撿起刀鋒,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說罷,他便邁出腳步,向樓梯口走去,
沉重、緩慢,卻走得極富節奏感,哪怕虛弱如斯,他也保持着足夠的高手風範,
“想走。”嶽羣眉頭一挑,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攔。”萬海目中透出一絲精光,
“廢話。”嶽羣不屑道,
“讓開。”林澤無力地說道,“讓他走。”
“小師兄你,。”嶽羣意外萬分地望向林澤,
“他死不死我不關心。”林澤緩緩道,“但我不想你死。”
“我,。”
“這世上除了林天王,誰能攔我。”萬海一聲怒吼,往前踏出一大步,
這一步,氣勢驚人,饒是嶽羣,也不敢阻擋,
他避開了,
也許是因爲林澤,也許,,正如萬海所說,誰能攔他,
不論如何,嶽羣沒能攔住萬海,而是任由他離開,
“萬海。”林澤高聲喝道,“你輸了,你們輸了。”
萬海肩頭輕輕一顫,卻是未留下隻言片語,沉默地下了樓梯,
“下去。”林澤沉聲道,“人妖還在下面。”
嶽羣聞言,頓時心下一沉,迅速跟了下去,
他一走,林澤便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他好累,太累,累得連動一根小拇指都不願意,
但他必須動,
他要起來,站起來,走進那間睡着神田井子的房間,
他不知道神田井子究竟只吃了一顆藥,要是一瓶藥,他要確認,一定要確認,
咔嚓,
推開房門,林澤拖着一條長長的血跡進了房間,
他的臉上寫滿疲憊與無力,一步一晃地來到牀邊,見牀上躺着的女人呼吸平穩,正睡得香甜,不由微微咧開嘴,笑容欣慰卻無比憔悴地喃喃道:“你這個女人,外面吵得這麼厲害也能睡着。”
砰,
一頭栽倒在上,再無聲息,
……
東京亂了,
遊離於灰色地帶,可以管,也可以不管的一言堂終於被人管了,
被離開皇宮多年,卻影響力依舊驚人的神田老奶奶打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清脆而響亮,打得一言堂地動山搖,打得東京風聲鶴唳,
跟一言堂有關的人,有關的勢力實在太多,神田老奶奶這一巴掌打得頗有些萬箭齊發的味道,可她的這一巴掌並未爲她拉來仇恨,相反,爲一言堂拉來了,
神田老奶奶何等人物,她打誰的臉,多數人都會選擇跟着打,
有的人假意打,有的人真心打,還有些人打得很輕,不管如何,風向標在一夜之間大變,根基極深的一言堂大亂,甚至到了重新洗牌才能生存的地步,
既然需要重新洗牌,一言堂便毫無意外地重新洗牌了,
當然,洗牌的最大原因是老堂主死了,死的莫名其妙,沒人知道老堂主是怎麼死的,又或者說,,不知道的人永遠不會知道,知道的人,又永遠不會說,所以老堂主死了,人們的注意力卻並未放在他的身上,而是一言堂的重新洗牌上,以及跟神田家的矛盾上,
在一言堂重新洗牌的過程中,一股若有若無的力量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當洗牌完成後,神田老奶奶跌碎人眼鏡地沉默起來,
是因爲得到了某種暗示而沉默,
許多人這麼認爲,但除了神田老奶奶,旁人根本不明白她爲何沉默,
沉默,是因爲她的怨氣已經釋放,既然釋放了怨氣,還不沉默就不符合神田老奶奶的風格了,她重新過上了深居簡出的生活,終日悠哉遊哉,彷彿東京尚未褪去的餘熱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在此刻,她最關心的並不是別的,而是自己的寶貝孫女,
寶貝孫女終日守在林澤的牀邊,每天流下的眼淚足以淹沒整個東京,外面風雨飄搖,家裡亦是淚水氾濫,神田老奶奶沒勸慰井子,倒不是她不心疼,而是她覺得井子這麼做,也許纔是最好受的方式,
林澤醒了,
醒的很及時,他若再不醒,神田井子恐怕就要崩潰了,
總算,林澤在神田井子崩潰前醒來,
事實上,他暈迷的時間並不長,短短三天而已,
要知道,人妖足足躺了一個星期才醒,而傷勢最輕的嶽羣雖然沒有暈,但回來後也足足睡了兩天,方纔悠悠轉醒,
這一戰,實在累壞這幫年輕高手了,累到他們久久不願醒來,累到他們不敢醒來,
但他們終究要醒來,有太多人希望他們醒來,
當林澤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神田井子那憔悴不堪的清麗面龐,他開啓乾裂的嘴脣,呢喃道:“我睡了幾天。”
“三天。”神田井子抹掉眼角的淚水,
“真爽。”林澤蹦出一句話,“好久沒睡這麼久了。”
神田井子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心疼萬分,
“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神田井子哽咽道,
“瞎說。”林澤微微蹙眉,“你若死了,我恐怕死都不會安寧。”
神田井子迷惑地望向他,
“你奶奶肯定把我鞭屍,你說,我是不是死也不會舒坦。”林澤打趣笑道,
神田井子輕輕囁嚅脣角,將頭埋進他的懷中,秀髮上的香味卻是鑽進林澤鼻中,
“他們還活着吧。”林澤問道,
“嗯。”神田井子點頭,
林澤輕嘆一聲:“這一戰,打得真苦。”
“我知道。”神田井子柔聲道,“滿屋子的鮮血,你們真能流。”
“哪有不流血的戰爭。”林澤咧嘴笑道,“所以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戰爭。”
神田井子神情恍惚,輕輕擡目道:“願世界和平。”
林澤莞爾一笑,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肢,
“我去找你時,你奶奶跟我說過一些話。”林澤微笑道,
聞言,神田井子嬌軀輕輕一顫,埋着頭不敢看他,
“她說,像個男人一樣去做事。”林澤說道,“你覺得我像個男人嗎。”
“像。”神田井子堅定有力地說道,“你是世界上最男人的男人。”
“我不這麼認爲。”林澤搖搖頭,說道,“我見一個愛一個,這麼花心,哪裡算是男人。”
“有什麼關係。”神田井子說道,
“我不止一次自省,我算什麼人,並打算去做什麼人。”林澤微笑道,“只愛一個,放棄別的,我覺得這麼做我肯定會特別難過,特別傷心,所以我不打算這麼做。”
“儘可能控制自己。”
“那就正如你奶奶所說,太不像個男人了。”
“我覺得我的狀態有點像那種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賤人。”
“事實上,我覺得我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男人,實話,我真的一直這麼認爲的。”
“但我的做法,卻跟我的自我陶醉不太符合,所以我決定不再認爲自己是個不錯的男人。”
“要做個不錯的男人,實在太累太辛苦,當然,我也不打算按照原先的做法來辦事,這樣別說不像個不錯的男人,連男人都不算。”
林澤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忽地問道:“有煙嗎。”
“有。”神田井子跑出去,很快便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給他點了一支菸,
林澤只吸了一口便讓神田井子捻滅,
他的嗓子太乾,身體也不太舒服,所以只抽一口就夠了,
“之前不那麼做,是覺得那樣做好像顯得我太濫情,而且心裡多少有點道德包袱,畢竟,我是那種追求感情的男人。”
“可是,不那麼做我揹負的更加重,還經常內疚自責。”
林澤緊了緊神田井子的腰肢:“那一晚,若是我推門而入,看到的不是熟睡中的你,而是一具屍體,我想我會,。”
“算了,這只是如果,沒發生我就不花腦筋想了。”
“我爲什麼要裝-逼,爲什麼要故作矜持,我明明可以擁有你,佔有你,爲什麼不呢。”
“正常男人,誰會拒絕你。”
“一個女人爲自己做那麼多,到最後差點連命都保不住,別說正常男人,就算是個陽-痿,也會一輩子不離不棄。”
“我不再堅守自己那不堪一擊的道德觀,也不打算繼續扭捏造作下去。”
林澤捧起神田井子那美麗的臉龐,微笑道:”井子,敢愛一個濫情的男人嗎。”
神田井子淚流滿面,重重點頭:“敢。”
“那就愛吧。”林澤認真地說道,
“嗯。”神田井子緊緊咬着柔脣,用力點頭,
“會不會覺得是你奶奶說服的我而不舒服。”林澤似笑非笑地問道,
“你會被我奶奶說服。”神田井子又哭又笑,
“難說,我本來耳根子就軟。”林澤說道,
“隨便。”
神田井子趴在林澤懷中,臉上寫滿幸福和欣慰:“我一見鍾情的男人終於在見了我好多好多次之後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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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就三章吧,寫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