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最長的七天（三）
辰象的老宅裡，今天又多了一位客人。
玄武門的首領唐正德。
和威嚴著稱的辰象相比，唐正德顯得蒼老與猥瑣許多，頭上只剩下幾根孤零零的白髮，嘴裡的牙齒也幾乎全部換成了假牙，眉宇間，正蒙上一層凝重的陰雲。
“都躲到我家來了，還擔心什麼，我總不至於讓那羣小鬼上門來抓人吧。”辰象泡了兩杯咖啡，將其中一杯推了過去，“其實，你只要什麼都不做的話，壓根就不會出事。”“我可不是你，辰象，你擁有最強的力量，還有名望，想要保持中立，沒人能動你，可這些都是我不曾具備的，當年能活着從諸神黃昏回來，我已經感到很慶幸了。”唐正德參軍的日子遠比辰象要早，資歷上來看，他算是一位標準的老兵。
可軍隊對他的稱呼卻是膽小鬼。
唐正德一生，沒有打過一次勝仗，全部都是以平局收尾，當然，也奇蹟的沒有一次失敗。
膽小是他的最大標誌，將軍隊縮在安全的陣地裡，就是他的唯一戰術。
老年的他如果不是辰象推薦，恐怕根本就沒機會坐上玄武門首領的位置，畢竟，那也是一個火山口。
“神無家和東宮家幾乎瓜分完了玄武門的所有部隊，會聽從我命令的大概只有區區幾個駐紮在邊境地區的團，哎，真造孽，就不能在我任職期間安安靜靜的度過嗎？”哆嗦的手抓起杯子，唐正德長嘆短噓的抱怨着，屋外，隱約可以聽見陣陣的腳步聲從長街經過，那是玄武門的部隊被某人調動了。
“我說辰象，你真的不打算插手嗎？”唐正德總覺得這一次趙炎和世家的衝突不會那麼簡單收尾，“已經到了要動武的地步，也許會造成許多死傷。”“我能阻止什麼？”辰象依靠在椅子上，拿起一根小勺子在自己那隻銀色的杯子裡攪動，“事到如今，已經不是我個人可以阻止的程度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親眼目睹戰鬥的結局。”大街上，人羣涌動，玄武門的士兵全副武裝的趕赴向國會大樓，聖城的市民們距離戰爭實在太遠了，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令他們感覺不到一絲緊張的意味，反而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拿出手機拍攝起照片。
大廳裡，神無冥神色灰白的呆坐在椅子上，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座腐朽的老樹，沒有任何的活力與生氣。
神無賢昂首挺胸的面向衆人，直到某人跳了出來。
“你以爲，我們都會乖乖聽話嗎？這個國家，可不是你的玩具。”東宮如意穿着職場常見的短裙西裝，充滿了一股幹練的女強人味道，伸出芊芊右指，指住了正前方的神無賢，“我們東宮家，絕對不會向你低頭。”一番話，令本來氣勢萎靡了的東宮家陣營振作不少，關鍵時刻，他們都需要一個領頭人。
神無賢很瞭解東宮如意，因爲過去，兩人曾是所有人都羨慕的情侶，天作之合？現在想來，這個形容詞放在自己和東宮如意身上，簡直就是最大的諷刺，莫名的升起一股怒火，回答道：“你還是那麼喜歡礙事，但今天是最後一次了，要麼臣服，要麼選擇死亡。”“你以爲我會害怕死亡？”東宮如意的聲音驟然變響，凜冽的眼神令神無賢下意識的想要回避，“曾經的我，爲了你，可以犧牲一切，死亡根本不算什麼……如今，只要能阻止你，同樣如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無所謂。”“那麼，就試着來阻止啊，很快，由我們神無家控制的玄武門軍隊就會接管這裡，只要在電臺發佈了宣言，我就會立刻成爲這個國家新的統治者。”神無賢挺直了身軀，聲音裡滿是狂熱，這是自己無數次都夢想過的畫面，沒有了神無冥的約束，只有自己掌控一切，那種自由的無上快感，“來吧，做出選擇！”
“我可不認爲你能那麼順利，就算接管了聖城，並不代表你可以控制住整個神州。”趙炎終於找到時機發言，而在他身邊，沒有一個人，只有他自己孤獨的坐在那總統的寶座上，令議員們覺得很可憐。
“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統治者，神無賢，管理國家不是遊戲，以你的智商，只會招來戰亂。”趙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並慢條斯理的整理起自己那件穿了六年的西裝，“你的時代，根本不會來臨。”“趙炎，我知道你依仗自己和青龍門餘孽有合作，所以無所畏懼，兩天前，你爲了找我，將身邊最強的楚雲縱派了出去，怕是以爲我要逃離神州，你最強的牌不在手上，你拿什麼和我鬥？”神無賢高高舉起雙臂，像是在享受衆人的膜拜，神情瘋狂，“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就會立刻成爲一堆沒人理會的碎肉。”“神無家的第三管家，地藏門的百里陣，還有……那些神無家引以爲傲的秘密力量，這些就是你全部的棋子，從本質上來看，你其實只不過是竊取了神無家所有的力量來殊死一搏，失敗了，連同家族就會一同消失在神州的歷史上。”趙炎的冷靜令神無冥和神無賢都察覺到了點什麼，其他議員們也發覺，不被看好的總統似乎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手段沒使出。
“你做的很好，神無賢，但僅僅很好是無法勝利的。”趙炎擡起右手，扣響手指，大廳裡懸掛着的幾塊巨大液晶屏幕上突然開始播放出一段影像，那是之前神無賢的發言，那段關於崔氏王朝毀滅真相，還有野心宣言，這些都被趙炎悄悄的拍攝下來。
“這段影像正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在網絡上，當然，還有幾家電視臺已經開始直播你剛纔的‘登基宣言’。”趙炎攤開雙手，無奈的聳了聳肩，“就算你當成了總統，甚至是皇帝，想來也不會安生，畢竟全國的人們都見識到了你噁心的嘴臉。”“那又如何？”神無賢不在乎那些愚民對自己的看法，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就能令他們全部閉嘴，“事到如今，還打算用你那套民心戰術來反擊？你是不是腦子壞了，軍隊，財政，這些必備的東西都在我的手裡，而你呢，趙炎，你有什麼？”神無賢就差要走到對方跟前，指着鼻子質問了，話音還未落地，又開始神經質的笑起來，“哈哈哈哈……是我贏了啊！我做到了爺爺沒做到的事情，證明我比那位哥哥更強！”今天，將是被歷史記住的一天。
我，神無賢，將加冕爲王。
“你問我有什麼？”趙炎將手掌按在了胸口，那是心臟的位置，可以感受到自己在跳動的心臟，還有沸騰的血液，“我沒有軍隊，沒有錢，更沒有你的世家地位。”“一個窮光蛋，憑什麼和我鬥？”揚起下巴，滿是輕蔑，神無賢越發肯定，趙炎只是在虛張聲勢。
“但我有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有一股沒有冷卻的熱血，還有，你們都失去了的理想。”趙炎聽到了稀疏的迴應聲，裡面有夾雜着嘲笑，譏諷，他不在乎，早在決定走上這條道路的那天，就明白需要付出的代價會多麼沉重。
“這場鬧劇，該結束了。”趙炎的右手擺出了手槍的姿勢，瞄準住神無賢的胸口，“神無家從今天起，將會退出神州的政壇，變成一段記載於史書上的文字。”“哈哈哈哈……喂喂，你們看到了，我們親愛的總統先生又在說笑話了，你怎麼才能將我打敗呢？”神無賢放聲大笑，在這座神聖的國會大廳裡，嘲笑着趙炎的理想，還有所有人的愚昧。
“很簡單，殺掉你。”
“哈哈哈哈……啊……”
戛然而止的笑聲。
一隻手，從後方刺穿了神無賢的胸膛。
那是百里陣的手。
“啊……啊……咳咳……這是做夢嗎？”神無賢好半天才強迫自己低下頭，看到那隻手從自己體內穿出，上面殘留的血跡還在不斷向下滴落，從這個位置，可以直接刺穿自己的人，只有百里兄弟而已，“爲什麼？”不知道在詢問誰，神無賢眼中的光芒正在慢慢黯淡，明明勝利觸手可及，但一下子就變得那麼遙遠。
“咳咳……”猛地向前傾倒，咳出了一灘血水，身體裡，那隻手正快速抽離。
百里陣接過林星詠遞來的白色手絹，擦拭起手掌上的血跡，悠然自得的說道：“少主，您剛纔有句話說的很對，你對老家主說，他連親近的人想要什麼都不知道，現在，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百里陣和百里賢從過去的主人身邊左右繞過，來到了趙炎身旁，“你們神無家根本不知道我們兄弟兩人想要什麼。”百里陣的笑容在這一刻是那麼的尖銳和冷漠，令神無冥和神無賢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們的家人死在一次意外裡，兇手下落不明，這是當年你們看到的表面，事實上，我們的父母正是被神無家的管家所殺，也是從那一刻起，我們兩人就立誓要復仇，將神無家毀滅。”百里賢看着已經半跪在地上的神無賢，那位高高在上的少爺，現在則一步步走向死亡。
那些跟隨他而來的士兵們，已經被百草和林氏兄妹瞬間屠殺殆盡。
就在眨眼間，所有的一切都被顛覆。
神無冥想要說什麼，喉嚨鼓動半天，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咳咳……這就是你們背叛我的理由？”雙手捂在胸口那嚇人的洞窟上，可是鮮血怎麼也止不住，神無賢艱難的擡起頭，百里兄弟的眼神幾乎一樣，他們在欣賞仇人的末路，快意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你們和趙炎勾結了，真他媽的是傑作，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掉進了你的陷阱裡，像一個可憐的小丑。”失敗者，不會得到憐憫，這個殘酷的道理神無賢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現在，徹底失敗了的自己將承受該有的責罰。
“朝這裡趕來的兩支部隊長官在一小時前就被替換了，是我下的命令，現在統帥他們的是辰象的部下，也就說，他們全部都是效忠於我這個現任總統的力量。”趙炎踱步到了神無賢跟前，只是短短几分鐘，兩人的處境就完全的替換過來，人生有時候就是如此的無常，“多虧你，我纔有機會將神無家的力量佔爲己有，接下來，是我和另一個人的約定。”扭過頭，遠處，東宮家現任家主東宮如意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緩緩走向了兩人。
“感謝你的配合，讓電視臺播放了那段視頻，對我接下來的安撫工作有很大幫助。”趙炎說罷，退向一邊，只剩下東宮如意一人站立在神無賢身邊。
“又是你這個討厭的女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靠近過來，那熟悉的香水味，曾經一次次被自己擁入懷裡的身軀，當臉上的瘋狂褪去，只剩下了對過往的留戀，“直到最後，都不能讓我安靜離開嗎？”“這是你的報應，我有義務看到最後。”不要說憐憫，東宮如意臉上甚至寫滿了快意的滿足。
“所以……就幫助了趙炎，只爲了毀掉我？”神無賢忽然間發現，連發出笑聲都是那麼累的一件事，“不過算了，如果這就是你的願望……”身體開始搖晃，然後終於脫力的趴在了地上，身下殷紅色的血液正慢慢向周圍蔓延開去，好溫暖，那是自己的血液，還有握住了自己的一雙手。
你這個口是心非的蠢女人。
東宮如意蹲了下來，雙掌合什，小心翼翼的握住了神無賢那曾經無數次抓住過自己的手，神情很是複雜。
“我和趙炎合作，唯一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你的屍體由我來處理，吶，賢，你聽到見嗎？”
沒有了回答。
神無賢閉起雙眼，結束了他不算短暫的一生。
“如果有一天，你的爺爺讓你離開我，怎麼辦？”那年夏天，在簡陋的屋子裡，赤裸的年輕男女相擁在一起，享受着激情後的餘溫，東宮如意膩在神無賢結實的胸膛上，聲音裡滿是不安。
“不會分開的，我和你，會永遠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事。”並不是什麼敷衍的謊言，那年的神無賢是如此認真的發誓。
“對不起……”朦朧間，又聽到了東宮如意的聲音，神無賢努力的從嘴裡擠出了三個字。
如果有來生，我再也不會鬆開抓住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