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之前,沈雁的手微微在門把上停住,又問了一遍。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機場嗎?”
“不用。”
齊誩正在低頭整理領帶,聽到這句話便輕輕笑着擡起頭。今天還是工作日,沈雁因爲他母親的原因假期也用完了,總不能讓他曠工。
沈雁不作聲,目光默默停駐在齊誩身上,看得出他還在爲不能送行而內疚。
爲了輕鬆氣氛,齊誩故意似笑非笑地問:“怎麼,我穿西裝不好看?”
黑色西裝,淺灰色領帶,白色襯衫,層次分明——
去面試,即使只是走走過場也要穿得正式一點。
他平時上電視報道新聞也大部分穿的襯衫,比較正式的場合會加一條領帶,只有在採訪非常高級的官員或者知名人士時會穿西裝,所以他備有一兩套在衣櫃裡。不過以這個打扮出現在沈雁面前,還是第一次。
本來只是開個玩笑,沈雁卻真的目不轉睛地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低聲說:“不……很帥。”
齊誩愣了愣,本想逗逗沈雁卻把自己給逗了,怪不好意思的,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惟有低下頭笑笑。
這時,沈雁忽然一把將他抱住,雙臂比平時更用力,牢牢不放。齊誩連掙扎都沒掙扎一下,彷彿理所當然一般順勢輕輕把頭埋在對方肩上,也不在意身上的西裝會不會皺掉,大方地張開雙臂回抱過去。
一會兒出門,外面肯定很冷,要趁現在多取取暖才行。齊誩心想,更加貪婪地索取面前這個人的體溫。
“沒想到決賽的時候會和你分開兩地……”他喃喃道。雖然時間應該趕得上,但是估計只能在酒店房間裡面進行了,希望那裡的網速不要太虐。
“正經事比較重要。”
“嗯。”
“北京那邊冷,別凍着自己。”
“嗯。”
“到了之後,記得報個平安。”
“嗯。”
瑣事在昨天晚上就交代過了,現在臨出門來來回回也就是那幾句,於是沈雁沒再說什麼便閉上了口,只是默默抱着。
“一路保重。”半晌,沈雁再開口時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低沉,手指堅實地按在齊誩後腦上,指腹緩緩揉弄他的髮梢,至少在放開之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不捨,“我會在這邊爲你加油的——面試也好,比賽也好。”
“嗯,”齊誩淺淺一笑,輕聲答應,“今天晚上線上見。”
“晚上見”——在此之前,還有大半個白天要四處奔走。齊誩在飛機上的時候,時不時會看一下手錶,估算時間。
距離決賽開始還有九個小時。
距離首都機場還有一個小時,前提是飛機不晚點。
他的位置正好靠窗,輕輕側頭一望,可惜下面一片雲海彷彿彈棉花的作坊般,亮白色從暗白色裡層層翻出,完全看不到地面。
他收回目光,緩緩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從登機開始花了不少時間複習面試材料,列大綱,寫講稿,練習自我介紹,現在稍稍有點兒疲倦,便塞上耳機,一邊休息一邊聽昨天下載的《誅天令》比賽錄音,把自己沒聽到的部分補上。
那天“方遺聲”的比賽他在過橋米線下去之後就跟着下去了,後面的二十幾位選手都沒聽,包括蒲玉枝的點評。
這是主角賽,而且比的還是最最常見的“青年音”,說高手如雲,並不誇張。
在他們之後,其他選手中也有非常出色的發揮,入圍的前十名得分相差無幾,有兩人甚至超過了他和過橋米線。到最後總分排出來,齊誩已經落到第四,過橋米線第三,可見競爭相當激烈。
不過,第一第二名分別是現役商配和言情界的實力派大神cv,所以齊誩也沒覺得沮喪什麼的。
畢竟,有對手的競技纔有意思。
而且比起對手本身,他更在意蒲玉枝對於他的評價——
“7號不問歸期選手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不過卻是第一次由我點評。”
蒲玉枝的語氣聽起來沒有生疏感,微微帶着笑,十分親切。
而且聽她的意思應該對他之前兩場表演有印象。果然,她接下來又說:“7號在‘昌帝’和‘秦拓’這兩個角色上都有不俗的表現,而且開場白很有個性。當然,這次‘方遺聲’的開場白也別開生面。”
是說他和過橋米線聯手的那個開場白吧……
齊誩“呵呵”笑了兩聲。拜大神、玉蝴蝶、以及黑黑們所賜,他都快成爲打臉開場白專業戶了。
“7號剛剛在‘秦拓’場裡面已經被老猢猻點評了一遍,配音員自身的一些想法問題相信都說得很透徹了,這裡不再敷述。”
齊誩挑了挑眉。咦,蒲老師把袁老師當猴子一樣叫喚,可其實話裡話外還是對他的審評功力給予了高度肯定嘛……被叫老猢猻也值了。
此時的袁爭鳴也許正在什麼地方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
蒲玉枝繼續講:“既然7號8號開場白在一起,那麼我也順便放在一起評吧。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方遺聲’,我也一樣,但我對不同理解的表演相當期待。由於原著本身對這個角色採用了側面描寫,形象定位放得寬,發揮餘地大,看選手怎麼發揮就等於看到了他們的心路歷程……很有意思。”
這時候她輕輕發出一聲笑。
“不過最有意思的是,7號和8號都在根據他們的個人特色把角色極端化,卻不讓人覺得違和——7號着重表現高傲無畏,8號則彰顯了冷清從容,最大化聲音特色而最小化各自存在的缺點。”
“哎呀,被識破了。”自己的小心思究竟逃不過專業人士的耳朵啊。
“例如,7號聲音暖所以加強了凌厲和震懾力,8號聲音年輕所以特別注意氣息的沉穩性,增加年齡感……”連舉的例子也完全說中,齊誩不得不服。而她對於這種揚長避短的手法還是認可的,“說實話,這種極端的表現手法非常冒險,不過這兩位選手做得很成功。”
然後,蒲玉枝卻來了一個齊誩意料不到的大轉折:“可是,我聽完之後卻開始爲他們的決賽擔心。”
齊誩一怔。擔心?
“方遺聲”這個角色他認爲自己和米線配得還成,當時聽衆的反響也不錯,原來並沒有把握好?
蒲玉枝否認了這個猜測:“不是因爲他們沒把握好,而是因爲他們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個人風格強烈,如果碰不到可以配合他們風格的人,會卡住。”
齊誩聞言不由得微微挺起腰板,一下子坐直了。
對呀……
怎麼居然給忘了呢?自己的致命傷即是受對手戲cv限制太大,一旦卡殼,就完全配不下去了。反過來,如果自己風格太獨特太一意孤行,對方無法理解也無法搭戲,也會雙雙出局。
“初賽畢竟是初賽,考的是個人基本功,選手自己想怎麼發揮就怎麼發揮問題不大,可決賽……講究的是‘合作’精神。”
蒲玉枝慢慢收斂笑容,一句話擲地有聲。
“不僅僅是7號和8號,所有參賽選手都要聽好了——決賽以‘合’爲貴。不合者,必輸無疑。”
蒲玉枝這句話一直縈繞在耳邊遲遲不散,直到飛機在首都機場着6,齊誩還在恍恍惚惚揣摩其中深意。
出了機艙,齊誩趕緊先用手機給沈雁發了一條短信:【平安抵達北京。不用回覆了,好好上班好好想我。^_^】
這條發出去之後,他想了想,又補上一個“啾”字,然後微微彎起眼角但笑不語。
至於那個人懂不懂……那就要看本人的領悟力了。
自己前兩天已經訂好電視臺旁邊的一間商務酒店,只要坐地鐵機場快軌到三元橋,再換十號線過去就到央視門口了,非常方便。趁地鐵還沒來的短短几分鐘內,他借用機場內的wi-fi上上網,結果一刷,《誅天令》男子決賽的分組結果居然已經公佈了。
齊誩連忙細細一路往下看。
決賽分三日,第一日女子組已經結束,第二日即今日是男子組,第三日是全體總決賽。
男子決賽只限於男性角色之間的組合,按照角色的重要程度,主角、配角和npc需要比的場次也有所不同。
【主角】:三場次
秦拓——柳溯玉,白軻,蕭山老叟
方遺聲——白軻,蘆葦,閻不留
【配角】:兩場次
昌帝——順陽侯,閻不留
順陽侯——昌帝,客棧老闆
閻不留——昌帝,方遺聲
白軻——方遺聲,秦拓
【npc】:單場次(因爲npc臺詞少,下列角色將直接從男子組決賽產生冠軍,不用參加總決賽)
柳溯玉——秦拓
客棧老闆——順陽侯
蕭山老叟——秦拓
蘆葦——方遺聲
“嘶……”齊誩用指頭算了算自己總共比的場次總數,微微倒抽一口涼氣,“我一個人就有五場呢。”
幸好,因爲人數衆多,每組只有一幕場景,每幕只有一分鐘,所以他真正配音的時間其實也就五分鐘而已。
時間長度不可怕,可怕的是組合的未知性。
目前角色對戲表已經出來,但具體和哪位選手搭檔還是個謎,因爲組合的雙方是由官方當場用電腦程序隨機抽取的,不到時候不會知道。這種由未知帶來的懸念與緊張,纔是決賽最大的看點——
正對着手機屏幕沉思,地鐵到站,齊誩暫時把心思收拾起來,隨着人潮一起匆匆擠進車廂。
十二月中旬的北京氣溫已經零度以下,不過地鐵裡面暖氣開了,倒沒覺得怎麼冷,就是進市區換乘後搭地鐵的人實在太多,根本沒有空位,齊誩便找了一個可以靠住身體的角落靜靜立着。正在低頭刷網頁,坐在他不遠處的兩個年輕小姑娘的對話突然叫他一驚。
“不問歸期是吧?”
“對呀對呀!”
齊誩被她們嚇了一大跳,聽到自己的id時條件反射般猛地擡頭。
可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這時候齊誩才發現她們並不是認出了自己,而是正肩並肩坐着共用一臺手機刷論壇。而且還是自己常常去的那個……網配論壇。
還好,還好,冷汗都險些出來了。
他暗暗鬆一口氣,關在小黑屋裡許久不見天日的八卦心此時終於癢癢的忍不住了,開了鎖,豎起耳朵聽下去。
“他真的不是小米線的男朋友嗎?有點可惜……”
“我也覺得,明明很萌的說~”
——那什麼,來之前沒人告訴自己北京是期限黨的大本營啊?
“不過網上的cp應該沒有幾對是真的吧,小米線的男朋友應該是現實中的。”
——嗯,這句話有道理。看來這兩個小姑娘還挺理性……
“沒關係啊,現實歸現實,網上還可以繼續曖昧嘛。搞不好線上也能發展成線下,被小米線收入後宮。”
——喂喂喂……
“咦,後宮?原來你萌np的嗎?”
“我萌all小米線,攻的話當然是越多越好,這樣小米線纔可以一天換一個攻,一天換一種口味呀,嘿嘿!”
——你們這樣妄想你們家小米線知道嗎!知道嗎!
齊誩簡直要默默吞一口血,順便爲過橋米線哀悼三秒鐘。有這樣的粉絲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正是哭笑不得之際,小姑娘們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一下子震住,回到現實中。
“說起不問歸期,他退出《陷阱》劇組之後,劇組似乎在到處找頂替他的人,我聽圈子裡其他cv說的,”其中一個細聲細氣的姑娘開口道,“本來如果小米線不站在不問歸期那邊,這個角色很有可能會找他的……”
“沒辦法,小米線站隊了。本來這種事情叫圈子裡的其他cv碰到,八成會裝不知道,裝傻,就是怕得罪大神和大神粉絲團。一旦小米線公然選擇支持不問歸期,就等於不再和大神合作。
“何止大神,有一部分勢利眼的cv和staff爲了討好大神,也不會和他合作的。”
果然——
齊誩眉頭微微一皺。自己曾經勸過過橋米線不要公開表態,可對方認爲無所謂,結果這種被“冷排擠”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因爲他主動退出,《陷阱》劇組的staff們後來也沒有再聯繫,不過那些姑娘們估計也很鬱悶吧。
這麼一想,齊誩自己也鬱悶起來了,無心再聽那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說什麼。
出了地鐵,他先到商務酒店裡面登記,把多餘的行李放下,稍稍休整一下就前往央視大樓。
趕過去的時候正好中午。
負責接待他的人挺熱情,拉着他一起去外面吃飯混混臉熟,和將來要在同一間辦公室的前輩們互相認識一下。齊誩本身就對傳媒業非常有經驗,又擅長找話題,一頓飯吃下來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開局有利。
下午的面試基本上只是見見領導,和部門的幾位負責人形式上聊聊天,介紹一下自己的學歷和工作履歷什麼的,沒有難度,也是穩當當地拿下了。
實習的職位是“節目編輯”,聽起來似乎和“記者”差很遠,實質上許多工作中的內容都有共同點,但是活動範圍主要在北京市內,不需要常常受出差之苦,而且是公認的以後當主持人的跳板。
因爲是年底,人人都去忙過年期間的節目策劃去了,任何職位上的調動都必須等到過完正月,所以齊誩現在談是談妥了,真正過來實習卻至少是明年三月的事,他可以慢慢準備。
“晚飯要不要也一起出去吃?”面試結束後,他所在的部門負責人盛情相邀。
“啊,”齊誩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連忙客氣地笑笑,半真半假地忽悠道,“我有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在北京,聽說我過來,已經在家裡擺了一桌飯菜叫我過去,今晚實在對不起了……”
“噢,老朋友重要,老朋友重要。”幸好對方接受了這個藉口。
“或者明天上午的見習部分結束後,我們一起出去吃午飯吧,這樣也不耽誤大家下班回家。”齊誩提議,並很快得到了對方的贊同。
從央視大樓出來,已經快六點了,地上薄薄的一層雪也被暮色染成淺灰,齊誩隨隨便便叫了一份外賣,便一面看時間,一面匆匆踏雪而行回到酒店內。
進了房間,大衣還來不及脫,先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打開,登錄qq。
“老朋友”應該在——
平時這個時間,家裡那張黑桃木桌子上已經擺了一桌飯菜,白米飯又香又飽滿,家常菜又可口又營養……可惜今天他沒辦法吃到。
抱着這樣的惋惜,齊誩默默笑着打開好友列表。
裡面那個久違了的飛鳥頭像果真在,一直亮着。
而且上面的簽名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換的,換成了四個簡簡單單,卻讓他心頭一暖的字:【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