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是被這突然的開門聲給驚到了,藺玉公主下意識把自己的手從溥承蘊的掌心中抽出來,溥承蘊見狀亦是做賊心虛一般地把自己的手從藺玉公主的肩膀上拿開。
藺玉公主趕緊用帕子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一顆心卻是跳得極快,一張臉也是悄悄紅了,這時候只覺得尷尬,也不敢去看溥承蘊,只是慌忙站起身來,低聲道:“大約是我母親和外祖父回來了。”
正如藺玉公主所說,從門外走進來的二人的確是萱貴妃和蔡大人,二人進門之後,看到堂屋站着的溥承蘊,亦是被驚住了,蔡大人之前是沒有見過溥承蘊的,他之所以驚訝,是因爲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站在他們家的堂屋之中,而自己的外孫女站在那年輕男子的身邊,眼睛紅紅的,似乎是哭過的模樣。
可奇怪的是,兩人之間的氣氛卻並非是劍拔弩張的,而是有些尷尬的曖昧?怎麼感覺他們兩個突然回來好像是打斷了什麼一樣?
而萱貴妃之所以驚訝,當然是因爲溥承蘊了,在離開皇宮之後,她就沒有想過這輩子還會見到這位啓辰七皇子。
溥承蘊到底是皇室中人,懂得如此快速整理自己的情緒,此時見着萱貴妃和蔡大人愣在那裡,便是緩步走上前去,衝着他們二位拱手道:“冒昧前來拜訪,還望二位長輩能夠見諒。”
“七殿……”萱貴妃下意識要喚出‘七殿下’三個字,又迅速意識到不妥,便是趕緊收住了,這纔看着溥承蘊道:“我們進去再說吧。”
萱貴妃如今最害怕的就是被旁人識出他們的身份,最初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她甚至都不敢出門,唯恐露出什麼馬腳被人認出來。慢慢對這裡熟悉了之後,纔算是放心了些,如今見着溥承蘊,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又是從心底涌了上來,所以萱貴妃覺得就這般在堂屋裡說話也是不妥,萬一突然有人來訪怎麼辦?於是也便請溥承蘊挪步去了後院。
後院裡單獨給蔡大人僻了一間書房,他們幾個也便是進了書房中詳談。
萱貴妃此時正是心神不寧,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而藺玉公主見自己的外祖父面帶疑惑,這纔想到自己的外祖父還沒有見過溥承蘊,於是就低聲對自己的外祖父道:“這位是啓辰的七殿下。”
蔡大人明顯怔了一下,然後抱拳躬身準備給溥承蘊見禮,溥承蘊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不必多禮了。”
蔡大人卻不顧他的阻攔,徑直下拜,口中道:“雖然這個時候再說什麼也晚了,但是還請七殿下見諒,玉兒真的有不得已的原因,並非是無緣無故要悔婚。”
“蔡大人放心,我這次前來並不是要興師問罪的。”一邊說着,溥承蘊已經伸手把蔡大人給扶了起來。
而那蔡大人卻是在心中暗道: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那他此次前來的目的是什麼?
“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已經從蔚王和蔚王妃那裡聽說了,我這次來沒有別的目的,只是……”只是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只是想來這裡見藺玉公主最後一面吧,以後或許永遠都見不着了。只是若以後永遠都不能再見面的話,自己的心裡該有多悵惘……
溥承蘊略頓了片刻之後,才接着道:“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們。”
萱貴妃聞言心中瞭然,他想看的只有玉兒罷了。方纔自己和父親進門的時候,他們二人臉上那不自然的神色是那麼顯而易見,玉兒不是一個輕易掉眼淚的人,如今當着這位七殿下的面卻是落了淚,可見她對這位七殿下不是沒有感情的。
而這七殿下也的確是個出色的年輕男子,樣貌才華樣樣出衆,若非他是啓辰國儲君的身份,玉兒跟他也的確是十分般配的一對。
而且在這整件事情裡,七殿下也是無辜的,他自己尚且不知道自己是啓辰的儲君,如今找了過來,卻沒有絲毫問罪的意思,也是個寬容的男子,他跟玉兒的緣分實在是可惜了。
然而,縱然溥承蘊再怎麼出色,萱貴妃還是不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的,就憑着他將來要做啓辰皇帝這一點,就是萬萬不能的。她自己早已報償了身爲宮妃的艱難,又親眼看着琴美人是如何在皇宮中慢慢凋零,一步步走向自殺的境地的,她怎麼可能還會希望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將來要做皇帝的人?
“你們……在這裡過得還好嗎?”一時找不到其他的話,溥承蘊只能這般問道。
其實他自己也看得出來,他們過得很好,尤其是萱貴妃,此時的她比自己之前在皇宮裡見到的她看起來要更年輕一些,以前總是籠罩在她臉上的那一層薄愁,此時已經完全不見了,那雙眼睛都已經以前明亮了許多。
正如溥承蘊所預料,聽到他的問話,萱貴妃微微點了點頭,道:“我們過得挺好的。”這纔是她一直憧憬着的那種日子,不必提心吊膽,擔心着誰躲在暗處想要害他們,也不用時刻小心謹慎自己的言行舉止是不是會得罪別人,遭到旁人的暗恨。
“這裡山清水秀的,而且民風也淳樸,我們很喜歡這裡。”
溥承蘊微微點頭,“這裡的確是一個好地方。”
氣氛到底是尷尬,又是閒聊了幾句之後,一時間沒有旁的話可說,萱貴妃便是道:“天色也晚了,我這就去做飯去,七殿下今晚就在這裡歇下吧。”
藺玉公主自然也是去廚房幫忙,就只留下蔡大人陪着溥承蘊說話,蔡大人是第一次跟這個差點成爲自己外孫女婿的人見面,不過從他的言行舉止來看,蔡大人對溥承蘊還是有些欣賞的。
站在門口,見着藺玉公主端着水盆從眼前經過,溥承蘊不由低聲輕喃道:“我卻是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情形。”
蔡大人聞言,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到她們這樣洗手作羹湯,七殿下心裡應該是很詫異的吧?其實萱兒還未出嫁的時候,就會下廚了。”萱兒指的自然是他的女兒萱貴妃。
“她母親去世得早,家裡也沒幾個僕人,以前萱兒嫌家裡的廚子做菜不好吃,經常自己下廚做飯。後來,宮裡選秀女,萱兒被留宮中爲妃,她的日子只比以前更苦了。我自己的女兒我再瞭解不過,她不是那種喜歡勾心鬥角的人,在皇宮裡過日子,她累得很。”
“所以,那個時候萱貴妃被遣出皇宮的時候,您纔沒有到皇上面前去求情嗎?”以前溥承蘊一直想不通,既然蔡大人知道只要自己向皇帝求情,皇帝不會不給他面子,可他還是一直沒有去向皇帝求情,把萱貴妃和藺玉公主接回宮中,他一直想不懂這是爲什麼。
現在他倒是有些理解了,蔡大人更希望自己的女兒遠離皇宮吧。
提起這件事,蔡大人的眼睛裡浮現愧疚憂傷之色,語氣裡亦是帶着悔恨,“我當初以爲她們母女兩個離開了皇宮也好,皇上那麼……不分是非,萱兒母女再留在皇宮裡也不會有什麼好處,可是我沒有想到她們母女都已經被遣出宮了,那些人還不放過她們……”說到這裡,蔡大人有些哽咽,“要不是蔚王殿下派人捎信給我,我還以爲萱兒她們在宮外過得很好。”
“蔚王殿下派人捎信?”溥承蘊不明白蔡大人是什麼意思,不由開口疑惑地問道。
蔡大人想着既然這位七殿下都已經知道了她們假死出宮的事情了,之前的那點事情也不至於特意瞞着他了,而且如今臻貴妃都已經死了。
蔡大人這般想罷之後,也就把當初溫悅汐在行宮裡救了藺玉公主一命的事情告訴了溥承蘊,溥承蘊聽完之後心中不由感到一陣後怕,他沒有想到藺玉公主之前還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難怪她跟溫悅汐的關係這樣好,溫悅汐算是救了她的性命。
見溥承蘊沉默不語,蔡大人道:“所以,玉兒最後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還請七殿下不要怪她,她也是怕了皇宮這個地方了。”
溥承蘊微微點頭,“我沒有怪她。”
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自己一時之間尚且接受不了,更別說是她了,在知道關於她的這麼多事情之後,他能理解她最後爲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飯桌上,萱貴妃和藺玉公主都是沉默着,只有蔡大人和溥承蘊在說話,他們兩個談論的都是家國大事,好像刻意避開了他們本來應該談的事情。
一段飯四個人吃得都是心不在焉,晚飯之後,萱貴妃和藺玉公主一起幫溥承蘊收拾了牀鋪,這房間原本是蔡大人住的,現下溥承蘊來了,也便是讓蔡大人暫且住到了藺玉公主的房間,而藺玉公主則跟自己的母親一起睡。
萱貴妃一邊給溥承蘊鋪了被子,一邊用餘光去看自己的女兒,片刻之後,她終於停下手看向自己的女兒,“七殿下沒有爲難你吧?”
藺玉公主連忙搖頭,“沒有,他沒有爲難我。”
“你哭過了。”這話是肯定的語氣。
藺玉公主頓時想起溥承蘊握住她手時的樣子,一張臉又是悄悄紅了,下意識低下頭去,不想被自己的母親發現,只低聲道:“沒有。”
萱貴妃當然知道自己的女兒在說謊,但是既然她不想說的話,萱貴妃也不想勉強她,只是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別的也就沒說什麼了。
給溥承蘊收拾好牀鋪之後,萱貴妃又是走到書房去給自己的父親添燈,正站在書桌前臨摹字帖的蔡大人見到萱貴妃進來,不由停下手中的筆,語氣帶着感嘆道:“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啓辰的七殿下竟是這樣一個人物,也難怪啓辰的皇帝會……”會想要立他爲儲君。
自己父親對於七皇子的欣賞之情是溢於言表的,萱貴妃心中越發覺得惋惜,不由低聲道:“若非啓辰的皇帝是這樣的心思,玉兒和他該是多好的一對,這位七殿下對玉兒是真的用心,我是看得出來的,而且玉兒對他也……”要不然以玉兒的性子,怎麼會在他的面前哭?自己做母親的,怎麼會看不到女兒看那七殿下時的眼神,明顯是不一樣的。
蔡大人也是低低地嘆了一口氣,“罷了,事到如今,何必再說這些,他們兩個註定沒有緣分吧。”如若不然,自己有這樣一個外孫女婿,心裡該有多高興,只是沒有緣分啊。
溥承蘊一路趕來就是爲了見藺玉公主,如今見着了,心裡卻越發沒着沒落。躺在牀上,閉上眼睛之後,腦海裡總是會浮現出今日見着的藺玉公主和那位齊公子並肩走在一起的畫面,心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想,以後他們兩個會不會真的在一起,將來她會不會就真的成爲了齊夫人,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是非常有可能的,溥承蘊的心中就越發煩躁。
翻來覆去睡不着,溥承蘊睜開眼睛看着從窗戶外面灑進來的月光,便是起身走出了房門。
階下月涼如水,溥承蘊長身立於院中,恍惚中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多時之後,只聽得身旁附近似乎有動靜,不由轉頭朝着來人看過去,卻原是藺玉公主。
“怎麼不睡?”溥承蘊輕聲問道。
“起夜。”藺玉公主亦是輕聲應答。
說罷之後,她卻是徑直走到溥承蘊的身邊,跟他並肩站着,擡頭看向天上的月亮,輕聲輕緩,“這裡的夜空也是極美的,你看那星星多亮啊。”
溥承蘊心道:夜空還是一樣的夜空,星星還是一樣的星星,只不過你的心境不一樣了,眼中看出來的東西也就不一樣了。
但是這些話他卻並沒有說出來,只是輕聲附和道:“是啊,這裡的夜空的確是要美上一些。”
“你會怨恨我嗎?”片刻的沉默之後,藺玉公主的身邊才從耳邊傳來。
“不會。”溥承蘊沒有絲毫猶豫地答道。
“你會……”忘了我嗎?這話藺玉公主卻是不敢真的問出口,無論溥承蘊給出的答案是‘是’還是‘否’,她都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話到嘴邊,藺玉公主卻是該了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這話一問出口,兩個人的心裡都是沉了沉,溥承蘊擡頭看着天上的星星,久久都沒有說話,就在藺玉公主以爲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溥承蘊突然開了口,“兩天之後吧,在這兩天裡,你能帶我在這裡四處看看嗎?我想,我以後大概沒有機會再來這裡了,我想多看看這裡……”讓我看看你將來會生活一輩子的地方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將來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也能想象得出你在這裡生活的樣子。
黑暗之中,兩個人的面容都是模糊不清,所以溥承蘊並沒有注意到藺玉公主水意朦朧的眼睛,只聽得她輕輕應了一聲,“好。”
……
到了次日,藺玉公主跟自己的母親和外祖父商量過之後,便沒有去鋪子裡,既然這輩子只能跟他在一起這最後的兩天了,自己何必再去管生意上的事情。
這日吃過早飯之後,藺玉公主就帶着溥承蘊一起出去了,兩個人剛剛走出門口,迎面就碰到一個婦人,那婦人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溥承蘊,然後含笑問藺玉公主道:“阮小姐,這位是你們家的客人啊?”
“哦,這位是……我外祖父以前教過的書生,恰好路過這裡,所以來看看我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