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蔚予心中一震,迅速轉頭看向身旁之人,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段蔚予這纔看清了兜帽之下遮着的一張臉,年紀約摸在五十左右,身形較瘦,皮膚黝黑,眼神銳利。
“爲什麼要跟我說這樣的話?”段蔚予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驚訝或是其他的情緒,就這麼看着面前的男人,語氣平淡地像是跟一個認識的朋友寒暄一般。
“你們現在已經踏入他的勢力範圍了,被發現是遲早的事情,不等你找到地方,你們這些人就都已經不在世上了,所以,趕緊走。”男人皺着眉頭,神情中帶上了些焦躁。
“那兩次放在糕點下的紙條都是你做的,是嗎?”段蔚予聽到他說的這些話之後,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這個。
男人聞言,先是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後纔對段蔚予道:“這裡說話不方便,你先跟我來。”
段蔚予又是轉身跟着那男人一起上了樓,打開其中一間客房的門,那男人引着段蔚予走了進去。
反手把房門給關上,那男人竟先是朝着段蔚予下跪行了一個跪拜禮,段蔚予見狀也並未上前去攙扶他,只是幽幽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緒家家主緒瀚海見過少主。”那人朝着段蔚予行禮的態度極爲恭敬,但是他這般低着頭,段蔚予卻看不清他眼睛裡神色。
緒家?四大家族已經有兩個露面的,倒是不知道剩下的兩個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見面。
“你還是別這樣稱呼我了,如今你們的尊主另有其人,我又怎麼會是你們的少主?”
“如今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謀逆搶來的位置,只有您纔是我們真正的主子。”
“既然你說我是你們真正的主子,可是你還是讓我快點離開這裡,不要繼續往前走是嗎?”
“正因爲屬下知道那人的能力,所以才讓少主您儘快離開這裡,不管少主您來這裡是爲了報仇,還是別的什麼,總之,現在過來這裡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裡的危機遠不是少主您能想象的,所以還是請少主先回去,等到最好的時機,再回來奪回自己的一切。”
段蔚予看着面前言辭懇切的男人,略頓了一下,然後才道:“可是佟芷婧並不是這樣跟我說的,她說這幾年來,你們內部已經是混亂不斷,這個時候回去纔是最好的時機。”
“佟家那丫頭本來就喜歡渾天攪地,她到底是一個年紀小小的姑娘,怎麼會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爲了少主您的安全着想,您還是先回去昊黎比較好,以後若是有了消息,屬下自會想辦法告知少主您。”
段蔚予聞言笑了笑,“這倒是奇怪了,以前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現在你們倒是接連找上我來了。”說着,段蔚予沉眸看着面前的男子,“你還沒有回答我,那兩次在糕點底下放紙條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嗎?”
出乎段蔚予預料的是,那男人搖了搖頭,“不是我。”然後又緊接着道:“是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段蔚予某種閃過沉思之色,“他爲何要到昊黎京城去?”他們這樣接二連三地找上自己絕對不是偶然,只是佟芷婧是竭力要把自己引過來,他們卻是竭力阻止自己繼續往前走,他們的目的又分別是什麼?
“事情原是這樣的,因爲屬下無意間得知,佟家的女兒離開了虞山,竟是往昊黎的方向去了,我擔心她會鬧出什麼事情來,所以就讓我的兒子也跟上她,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麼,所以就……”
“爲何你會擔心她會鬧出什麼事情來?你認爲她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佟家這幾年……越發不服尊主的命令,估計是有……反叛之心,但是無奈四大家族皆是根深蒂固,難以撼動,尊主雖然示四大家族爲眼中釘肉中刺,但是又不能一舉拔出,所以也就這麼日復一日地相互制約着,只是依我看,佟家還是太低估尊主了。他們佟家在暗地裡做的準備,尊主未必就不知道,他肯定也是另有準備,照我來看,一場風雨馬上就要來臨了,這個時候,少主您還是不要前往的好。”
段蔚予淡淡撫了撫自己的衣袖,然後擡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你的意思是說,佟家想要效仿之前……謀逆造反?”
“所以這纔是佟芷婧急着把少主您引過來的真正意圖啊,他們佟家需要一個名目,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段蔚予明白這緒瀚海的意思了,佟芷婧之所以會這裡千方百計地要把自己引到這裡來,就是想要借自己這個名正言順的‘少主’去謀逆造反。
他們佟家樹大根深,若是謀逆成功,那還有自己什麼事兒,自己雖說站着一個少主的名頭,可是對那裡的事情一點兒都不瞭解,怎麼可能執掌大局,結果所有的一切還不都被佟家給握在手中?
如果這樣說,倒是解釋得通目前佟芷婧的所作所爲。
見段蔚予陷入沉思,那緒瀚海又是接着道:“佟家根本就是想要利用少主您,所以無論如何,您還是別再往前走了,太危險了。”
“可是我不能回去,我對你們那裡的什麼尊主、什麼四大家族都不感興趣,我來這裡是因爲我的妻子生病了,需要找到鎮魂珠來保命。”
緒瀚海顯然是知道這件事的,所以聽到溫悅汐這樣說,臉上只有爲難沒有驚訝,“這……的確是兩難,可是少主,就算您繼續往前走,您妻子的命也是救不活,他們根本不會讓您活着回來的嗎,到時候不僅您妻子的命保不住,就連少主您的命也保不住了。”
“可是凡事有一線希望我總是想要去試一試的。”
“可……”緒瀚海低下頭去,彷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段蔚予見狀,便是開口問他道:“所以那把劍也是你讓你的兒子送給我的?”
“是,那把劍是……”緒瀚海彷彿是回憶了一下什麼,然後才接着道:“那把劍是您的外公,我們的上一任尊主給您的母親精心打造的一把長劍,原本是要作爲您母親的嫁妝一起陪嫁給……”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誰知道那人會突然謀逆造反,之前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察覺任何異狀,結果事情就那麼發生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等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老尊主已經被那人給殺了,您的母親也被那人給趕了出去。”
當年的事情自己聽母親提起過,大致的情況也是差不多,只是對於佟芷婧還有這個緒家家主的話,他並非是全然是相信的,就連自己的母妃跟自己說的話都不全是實話,又怎麼能指望他們跟自己說實話呢?
“不管以前的事如何,我是非要去那裡不可的,這也許是我妻子最後一個希望了,我不會轉頭回去的。”段蔚予的語氣很堅決。
那緒瀚海聞言輕輕嘆了一口氣,“少主您跟您的母親一樣都是個癡情的人,當初您的母親對那個人也是一片癡心,誰能想到會發生後面的那些事情呢?”
所以現在坐在尊主位置上的人就是當年差點跟自己的母妃成親,並且曾得自己母妃深愛的人,不知道母妃當時被那個人親自趕出來的時候,心裡可曾悔恨自己愛錯了人。
段蔚予沉眸看着面前的緒瀚海,“如果你真的是把我當做少主子的話,就幫我進到那個地方去吧,我是非去不可的,不管用什麼方法。”
緒瀚海聞言,想了半晌之後,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好,如果少主子非要去不可的話,那屬下就想辦法帶主子進去,只是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般人都道根本就找不到我們的住處,但就算他們找到了,也沒有辦法進去,因爲想要進去,必須得過重重關卡,太嚴格了,所以我們得事先計劃一下。”
他們那裡規矩特別嚴格,只有手拿尊主親賜令牌的人才能出去,而只有收到尊主的指令要下山辦事的人才有能拿到尊主的令牌,辦完事之後,令牌是要交還給尊主的,正因爲如此,所以他們這些人都是不能隨意下山的。雖然近兩年來,因爲四大家族的施壓,這個規矩對四大家族放寬了一些,可是想要帶外人進去,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重重關卡根本就過不去。
“這件事稍後再商量吧,我們要先上路了。”邊走邊想比較好,雖然不贊同佟芷婧不休息地趕路,但是她的那句話卻沒說錯,悅汐的狀況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所以他們耽擱不得。
走出房間之後,段蔚予又是往司空禹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想,這個小侯爺,八成也不會掉頭回去的,只是他就算跟着,也到不了那個地方,任他去吧。
段蔚予一路回到他們住的客棧,谷易遊見他回來,立刻上前稟報說,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隨時都可以出發了。
段蔚予應了一聲之後,便是去接溫悅汐下樓,進到房間裡,溫悅汐正在跟許宓說話,見到段蔚予進來,許宓連忙問他道:“外面有什麼消息嗎?”
“什麼消息?”段蔚予問道。
溫悅汐起身走到段蔚予的身邊,跟他解釋道:“方纔佟芷婧來催我們上路,我就趁着這時候把昨天那荷包還給她,結果,她就跟宓兒說了幾句警告的話,好像知道了昨天發生的事情,而且,我在她身上聞到了血腥味兒。”
段蔚予明白了,“你們是懷疑她對昨天那兩個兄妹做了什麼?”
溫悅汐輕輕點頭,“雖然我也有些討厭那個公主,但是,爲了這種事情就殺人……也不知道佟芷婧身上的血腥味兒究竟是怎麼來的。”
“放心吧,我昨天派人去跟了他們,他們兄妹就住在這裡的府衙之中,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兒的話,這個時辰應該已經傳開了,我回來的時候,並沒有聽到有人議論什麼。”
“是嗎?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他們幾個正要起身離開,卻聽得外面傳來咚咚響的上樓梯的聲音,等到溫悅汐他們幾個走到門口的時候,那上樓梯的人也已經站到了他們的面前,卻原來是昨天那個拋繡球的公主。
“他究竟在哪裡?”
這個他,指的是誰,溫悅汐他們心裡已經很清楚了,溫悅汐見她這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心中暗道:到底是自己瞎操心了,自己還以爲她是出了什麼事兒呢,她這倒還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了。
“他沒有跟我們一起,不信的話,你自己看。”溫悅汐讓開一個位置,那公主果然就衝進去找人了,溫悅汐搖了搖頭,也便是邁步跟段蔚予他們一起往樓下走,只是還沒有走出幾步呢,就被身後的人給叫住了,“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呢,那個人……叫司空禹的對吧?他究竟在哪裡?”
“這裡是你的地盤,你找起人來,應該比我們更容易吧?”溫悅汐淡淡道:“你找我們問他的行蹤實在是失策了,倒不如讓官府的人挨個客棧去找比較快。”
那公主聞言不由撇嘴,心道:如果我哥哥同意我調用官府的人找,那我還用跑到這裡來找你們嗎?
“公主儘管來看,他真的沒有跟我們在一起。”
說完這話,溫悅汐不由看向身旁的段蔚予,也不知道他跟司空禹說得怎麼樣了,希望司空禹能就此打住,轉程回啓辰去,這件事跟他實在也沒什麼關係,自己一點兒都不想欠他的債。
馬車已經在客棧的門外停好,段蔚予扶着溫悅汐上了馬車,他們帶的隨行的人並不多,呃,明面上能看見的並不多。所以那公主一看就知道司空禹真的沒有跟他們在一起。
眼看着馬車走遠,那位公主只得在後面暗自懊惱,自己要怎麼才能找到那個人,那個竟然拒絕了跟自己成親的男人!
馬車繼續往西行,而段蔚予也是不是能收到那個緒瀚海的來信,而溫悅汐也從段蔚予那裡得知,原來當初那個在點心底下壓紙條的人不是這個緒瀚海,而是他的兒子,也是,當時那最後一句揭穿佟芷婧的話,可不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會開的玩笑。
“你信任這個緒瀚海嗎?”
段蔚予想了一下,纔回答溫悅汐的話,“並非完全信任,但是他的態度要比佟芷婧誠懇很多,如果在他和佟芷婧之間,我會選擇信任這個緒瀚海。”
可是沒有想到,段蔚予他們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被官兵給攔了下來,撩開簾子看着外面這許多的官兵,溫悅汐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她下意識地就想到了那個嬌蠻任性公主。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並不是那個被自己哥哥稱爲卜藍的公主,而正是她哥哥本人。
段蔚予下馬走到那男子的面前,“這是什麼意思?”
男子衝着段蔚予笑了笑,“別誤會,我這也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妹妹哭着喊着,非要嫁給那個被她的繡球砸中了的男人不可,可是我們卻找不到他的蹤跡,只要在路上攔着你們了,你們跟他畢竟認識,所以我想你們應該知道該怎麼找到他吧?”
段蔚予皺眉,“我們不知道。”
“但是他是跟着你們來的,我想請你們先在這裡,留兩天,也許他也會找上來呢。”
段蔚予更加不耐煩,“我們沒有這個功夫。”
聽到段蔚予這個話,那男子突然變了臉色,“那就由不得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