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七傷散
“五爺.你怎麼了?”
見陸雲歸臉色煞白,整個人無力地癱坐在太師椅上,小藥童以爲是家主陸挽瀾出了什麼大事,急忙上前扶住喚了兩聲:
“五爺!五爺當心身子!可是家主有事?”
陸雲歸薄脣繃成一條直線,顫抖的手緊緊攥着紙張泛黃的一冊醫案,早已剋制不住的淚水亦如斷線珠子般跌落,怎麼止也止不住。
那上面每一個字,每一道剛勁筆畫,都像是他行醫之時手中握着的鋒鍼砭鐮,一下一下刺着他的心窩,剜着他的血肉。
他自是知道,七傷散雖然是可起死回生的良藥,卻也是殺人於無形的毒藥。服用之人每隔一段時間必會毒發,若想壓制毒性,就需要在毒發之時成倍服用。
這藥極損五臟,毒素也會在其中久積不散,服用之人即使擺脫之前的傷痛活下來,也要一輩子被它折磨。
可是。
直到今日,他才得知服用七傷散之人最後的下場!
五臟常內閱於上七竅也。服之,初損脾臟,脾氣通於口,傷脾則口吐血;復又增量,則損肺腑,肺氣通於鼻,肺入毒而鼻流血;依次傷心損肝腎, 直至毒入五臟, 七竅流血,則回天乏術
師父嶽逢春的醫案上雖寫着“此毒尚無除法”,可他想救蕭晏之。
爲了小妹的幸福,他也必須救蕭晏之。
所以今日纔會細細研讀《黃帝內經·素問》一卷中的五臟生成篇, 又從書架上翻找積壓已久的醫案, 企圖尋找解毒之法。
只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被七傷散救活後, 又殘忍奪去的唯一的生命, 竟是自己的母親!
陸雲歸不敢看手中醫案上的那一行字。
“早產奄奄一息,爲保命服之, 數月後毒入五臟, 七竅流血而亡”
兩冊醫案,寥寥數語,就將他肝腸攪碎, 五內俱焚!
他緊咬雙腮,強忍着胸腔撕心裂肺的疼痛,將那捲《素問》抱在懷裡,腦海裡全都是母親倒在血泊中,臨死前的慘狀。
師父!
你爲何如此狠心.
要用這種殘忍手段,去害徒兒剛剛產子九死一生的母親!
陸雲歸一直受教於嶽逢春, 知道他雖頑固刻板, 可一直對自己視如己出。不但將畢生所學傳授自己,更是時時刻刻告誡自己, 雖在宮中爲嬪妃朝臣看診,也不可因權勢鬥爭丟了人性,忘了初心。
可整日裡懸壺濟世的師父, 自己又是怎麼做的?!
他此時恨不得站在嶽逢春的面前,將他的心剖出來看看!
這個爲自己傳道受業十餘年的醫者的心, 到底是黑的, 還是紅的!
“五爺.”
小藥童看着陸雲歸眼睛通紅, 雙眸中是從未有過的滔天怒火, 已將脣咬出血來,卻不說話, 便更急了:“五爺,你這是怎麼了.”
“.出去”陸雲歸喉間發緊,眼睛擡也未擡吐出兩個字。
小藥童從未見過五爺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他不知如何勸慰, 便行禮後退了出去, 安靜地守在門外。
屋內無人, 陸雲歸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洶涌而出, 喉嚨卻似火燒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響。
那時剛滿五歲的自己,調皮頑劣, 在母親生產後還纏着她講故事,每每入夜更是要她哼着歌謠才肯入睡。
他若早知道!
早知道母親這般.
又怎會
“母親,母親啊,您受苦了”
陸雲歸緩緩從太師椅中滑落跪在地上, 耳邊似乎還回響着母親在他兒時哼唱的歌謠:
“寶寶睡,快長大, 長大去把胡兒打.”
他蜷縮着身體, 像擁着母親一般擁着這卷《素問》, 恨不得將它揉進自己的骨肉裡。
素問, 是母親的閨名。
此時站在門外的小藥童, 聽着屋內陸雲歸沉重隱忍的哭聲,生怕有人靠近。
可往往越是怕什麼,就越會來什麼。
已經差人請了幾位太醫看診的謝貴妃,此時又讓貼身宮女紙鳶,帶着聖上御賜的令牌到了太醫院。
見她身後是先前進宮的兩位太醫,均是一副驚弓之鳥模樣。
小藥童連忙小跑到紙鳶跟前,高聲問候着:“紙鳶姐姐!這麼晚了您怎麼又來了,更深露重的,別凍着了纔好!”
“哼!”紙鳶白了一眼面前不起眼的小藥童,對於他的阿諛奉承並不領情,只冷冷回覆,“你們這還有別的太醫?讓他進宮給我們貴妃娘娘醫病。”
“這”
“這什麼這!還不叫人去!你們太醫院這般糊弄人,院使、院判隨聖駕去了哨鹿圍場也就罷了, 怎麼當值的只留了幾個吏目?連娘娘的脈象都切不出來,還敢說娘娘受了風寒和驚嚇!”
紙鳶說着又轉身狠狠剜了一眼身後的太醫:
“貴妃娘娘夜裡頭連繡鸞閣的門都沒出, 怎麼受得風寒?又何來驚嚇!你們當真是吃了豹子膽了!敢這麼編排娘娘!”
兩位太醫慌忙跪地, 只說自己是醫術不佳,又素來不知謝貴妃體質如何,盲目醫病恐會適得其反,不如讓陸太醫再走一趟。
畢竟,謝貴妃剛剛失去的龍胎,一直都是陸雲歸保的。
紙鳶眼珠轉了一圈,心下開始琢磨。
自家娘娘小產那日,所有太醫連同穩婆都主張將龍胎打下,唯有陸雲歸一人,執意保胎。
後來查出真相後,滿宮的嬪妃只當陸雲歸是個庸醫,不敢再宣他請脈。
她亦認爲,這廝定是受了燕王妃指使,要害娘娘的命。
奈何自家娘娘小產後心思跳脫,總覺得這龍胎一事另有隱情,而這個陸雲歸必定知道些什麼內幕。
左右現在宮中沒有旁人,不如就趁機把他叫去問話。
腹誹多時,紙鳶點頭:“既然如此,就叫陸太醫隨我走一趟吧!”
她見這小藥童不識好歹杵在面前一動不動,一把將其推開向前走去:“陸太醫呢!還不快出來!”
“紙鳶姐姐,你不能進去!”
小藥童登時嚇得面色鐵青,連滾帶爬到她前頭攔住去路:“姐姐稍安勿躁,陸太醫在看醫案,我這就去傳。”
說着轉身,還未等敲門,便見面前門扉猛地被人從內打開。
幾人忙提燈去照,只見頭戴烏紗,身着七品文官青袍的陸雲歸,此時正立在兩扇門中央。
小藥童垂首行禮:“陸太醫,紙鳶姑娘她”
陸雲歸蒼白的圓臉沉靜如水,雙眸佈滿血絲,衣冠已整理端莊。
他看起來仍是一副溫良模樣,可整個人的氣場卻暗潮洶涌,向下的嘴角透着一絲凌厲的鋒芒。
“帶着藥箱,隨我進宮。”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