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話一點都不假,俞敏帶着十幾艘戰船和幾千士兵如落水狗一般慌不擇路地向南航行,至於他從山東運來的那幾萬步兵和幾萬石軍糧,全部被北平軍打包帶走了。
失掉了大沽港,明水師已經沒有了登陸點,更無法談什麼圍攻順天府了。俞敏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戰勝海賊軍,把王駙馬等人解救出來,這樣才能將功折罪,不然坐陷幾萬大軍的大罪就夠他掉腦袋了。
所謂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明水師的連續下了幾個昏着,主力被擊垮,軍糧被奪,圍攻北平的全盤計劃早就泡湯了。現在收收攏攏,還剩下一百二十多艘戰船和一萬多將士。
這看起來雖然很多,不過有一個致命的軟肋,那就是軍糧不濟了。先行出海圍攻海賊軍的那兩批軍隊還好些,出海之前帶足了兩個月的軍糧,足夠應付到海戰結束。
而俞敏部是倉狂出逃的,船上壓根就沒有多少軍糧,再加上船上擠有五千多小兵,這麼多人張口要吃飯,俞敏只得下令船隊急行向南,先到山東登州沿海去補給軍糧,再出海去與海軍主力匯合。
由於海上訊息不靈,先行出戰的那兩支船隊並沒有及時收到大沽軍港被攻佔的消息,依舊向東急行,執行剿滅海賊軍的任務。
這兩支船隊一前一後,相距三十里左右,前面一支船隊由一個叫王晉功的偏將指揮,七十條戰船上有船員約四千,大多藏身在船艙內。後一支船隊由一個叫李高的偏將指揮,雖然只有四十條船,卻帶了近七千的水手,還帶了很多小型網棱船,一看就知道他們準備用蟻附戰術。
然而,渤海的天氣對明水師而言,確實很糟糕,因爲連續吹了幾天的偏南風,海面上溼氣很重,濃霧總是不散,能見度太低,爲了不至於中埋伏,這兩支船隊都放慢了航速,小心冀冀地前行着。
霧天無法觀星,明水師如瞎子一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能通過羅盤的指向,不斷向東行。明水師在霧海上航行了三天,早已進入了深海區,這裡霧氣更重,能見度只有幾百米。再加上時近黃昏,領軍的將領下令船隊停止前進,就地過夜。
爲了避免夜間被襲,明水師擺出了一個環陣,即戰船圍成一個大圈,而旗艦則呆在大圈中間,這個陣型倒也不錯,最起碼戰船散得比較開,就算遇到海賊軍的偷襲,也可以很快地分散開,並對海賊軍形成包圍之勢,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不過,在這危機四伏的大海之上,光有謹慎還是不行的,要想當海上弄潮兒,要膽大心細,還要心黑手快不怕死,這些素質偏偏都是明軍所欠缺的。
傍晚時分,海上依舊死一般的沉靜,明水師王晉功部七十條戰船停在海上,很多船員耐不過這又溼又冷的天氣,都躲到艙內取暖了,負責望哨的哨兵也半蹲在小火爐邊,烤着快被凍僵的雙手。
突然,濃霧中出現了十多條福船,這些福船如幽靈一般漂浮在海面上,而福船的後面,跟着兩大兩小四艘戰船,這四艘戰船在海面上慢行了一會,就停在了離明水師一千米之內,危險如此之近,明水師的哨兵居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來船正是北平軍的海軍艦隊,鎮遠一號上,船長對劉文秀道:“司令,霧氣這麼重,不利於火炮瞄準。”
“沒關係,讓下面換上中等鉛球,用仰射。咱們的目的是擊傷敵船,不是擊沉。”劉文秀笑道,所謂的中等鉛球,就是一斤重的那種,每一炮可以填裝二十顆,高角度仰射,這些鉛球就如雨點一般砸到敵船陣地上,雖然殺傷力不及實心大鉛球,不過擊傷敵船也是很可以的。
四艘戰船上的火炮很快就裝備完畢,劉文秀一揮手,只到轟隆隆一陣巨響,炮襲戰正式開打。一輪炮擊之後,明水師馬上警醒,戰船四散開來,而且派出了很多小船,向炮擊的方向撲來。
“臨危不亂,這個將領的心理素質還不錯。”劉文秀看着並沒有亂套的明水師,馬上改用第二套方案,傳令道:“左滿舵,旋轉九十度,用船首火炮攻擊。”
不管是定遠號還是鎮遠號,都裝備有一百門火炮,其中兩邊船舷各四十門,而船頭和船尾各十門,可以通過戰船旋轉的方式,換用火炮進行不間斷的炮擊,不過這個過程要炮兵和水手們通力合作,才能做到精確無誤。
由於戰船是u型底,入水的深度不算太大,轉向也不算太難,兩分鐘不到,戰船就完成了轉向,而船首的火炮早就裝彈完畢,對着撲過來的船陣一通亂射。數以百計的鉛球落到敵船上,就好比暴雨打過的浮萍,震得那些福船噼啪亂響。
船首的火炮用完,不停劉文秀下令,戰船又再次進行九十度大旋轉,換到船舷的另一邊,又對來船進入了一通齊射。三輪齊射之後,劉文秀見明軍小船已經靠近,也不再戀戰,下令升起船帆,快速撤離。
主力戰船跑路了,明水師自然要追,奈何人家的風帆又高又大,兜起高處的微風,航行的速度也是非快,而明水師用的是硬帆,難以升降,還沒把船帆升起,人家就跑出一千多米外了,想追也追不上。
看着這四艘如鯊魚一般在海上來去自如的戰船,王晉功氣得肺最炸了。幸好,海面上還有十幾艘福船沒跑掉,他馬上下令讓水手把那些船包圍起來,看看船上有什麼戰利品,最好是能繳獲一些火炮,那就不必被人亂轟而不能還擊了。
然而,水手們上了這些福船之後,才發現什麼叫失望。這些船幾乎就是空船,不但船帆被卸下了,就連船舵也不見了,沒有這兩樣東西,這些船無疑就是漂浮在海上的靶子,一點用處也沒有。
滿懷失望的水手們打開船艙,希望能發現一些有用的東西,可是不進船艙則已,進去之後失望直接就變成絕望了,因爲船艙內橫七豎八地趟着很多人,看樣子是病得快死的戰俘。
十五艘破船,還有約兩千半死不活的明軍戰俘,王晉功看到這一份“戰利品”名單,氣得臉都青了,這哪裡是什麼戰利品,明顯就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而海賊軍此舉,明顯就是把負擔轉嫁到明軍的身上。
而讓王晉功氣得鼻子都歪的是,剛纔海賊軍一通輪射擊,己方七十艘戰船約有二十艘不同程度受損,其中八艘受損嚴重,要大修才能出海作戰。
船受損了就得修,那些戰俘雖然病得半死不活,不過是自己人,不能見死不救,王晉功氣雖氣,不過還是分出部分戰船,拉着這些破損的戰船回軍港去維修,並把這些病俘拉回去救治,希望早點恢復戰力。
明水師忙着分兵,埋伏在不遠處的北平軍海軍艦隊倒也沒有再來搗亂,而是轉道向南,消失在一片茫茫迷霧之中,似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明水師休息了一夜,重整船陣,原本的七十艘戰船變成了五十二艘,戰陣變小,軍力也下降,所以航行時更加謹慎,生怕再被海賊軍伏擊。而後面的李高部聽說了前軍遇襲一事,也帶兵過來與之匯合,兩軍之間的距離更短,遇襲時也可快速反應,協同作戰。
九十多艘戰船在海上擔驚受怕地航行了兩日,再沒有受到攻擊,並且順利地抵達了蓬萊諸島海域。而此時這一片海域上什麼也沒有,要不是一個海島上有一個建得七七八八的軍事基地,他們還真懷疑海賊軍是不是真的在這裡出現過。
既然不見海賊軍蹤跡,四處亂跑也沒用,所以王晉功與李高一合計,就決定就地休整,並派人去向本部請示下一步的行動計劃。時隔數日,他們還是不知道大本部已經被人端掉了,依舊傻乎乎地坐等上級的批覆。
虎威島經過北平軍的經營,現有一個城堡和一條圍牆,人呆在裡面,即安全又溫暖,所以明軍官兵們爭先搶後地往裡擠,最後王晉功與李高也不得不隨衆意,讓官兵輪流入住城堡。這樣一來,人是安全了,不過在戰船上值守的船員就更少了。
九月十一,北風再起,瀰漫了數日的大霧被吹散,不過天氣更冷了。接連數日不見敵船的蹤跡,虎威島一帶的防衛也就漸漸地鬆懈了下來,出海巡邏的戰船與日俱減,而且一動晚上,戰船就全部回到虎威港上避風,壓根就沒有人巡視。
也就是這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四艘戰船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虎威島不遠處,如鬼魅一般向着集中在虎威港的上百艘戰船靠近。
“唉,這幫傢伙怎麼就是不長記性呢?”劉文秀站在鎮遠一號的船樓上,看着不遠處密密麻麻地一片戰船,搖頭笑道。
當然,這也不怪明水師不長記性,畢竟虎威島的地形奇特,三面是淺灘,只有一面可作海港,而這一面的面積也不大,擠進二三十條船就挪不開身,現在明軍居然把九十多條戰船排上海港邊,那肯定擠成一團。一旦遇到炮擊,那些戰船就動彈不得,只有待宰的份。而明水師被偷襲怕了,又不敢分兵,所以才搞出了這麼一出。
明水師犯了這麼一個致命錯誤,劉文秀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他一揮手,四艘戰船就組成新月陣,開始進攻。耀眼的火光照度海面的同時,轟隆隆的炮聲也響徹天際,一場屠船大戰就此展開。
屠船,不錯,這就是屠船,四艘戰船對着明水師的船陣,盡情地發炮,壓根就不用瞄準。而這些數十斤重的大彈丸砸到福船上,一砸一個大洞,就算不當場沉掉,也得變成歪身子船。
轟隆隆的炮聲當然驚醒了在城堡內休息的明軍,王晉功和李高見勢不妙,指揮着手下的將士們馬上回船參加戰鬥,可是這些明軍都怕了,大多數賴在城堡內不肯出來,等王晉功等人下了死命令把這些怕死的傢伙趕到戰船上之時,炮聲已經停止,四艘敵船又升上船帆開跑了。
又被人摸黑打了一記悶棍,王晉功和李高都鬱悶欲死,馬上派人去統計戰損,發現五艘戰船被擊沉了,十五艘嚴重破損無法修復,十七艘不同程度破損,雖然能出海戰鬥卻不太靈活了,完好無缺的只有五十艘左右。
最多隻有六十艘船可以戰鬥,王晉功聽到這個消息,頓感麻煩大了,他可是知道的,自己出海的時候是帶了七十條戰船的,加上李高的四十條,就是一百一十條,可是被海賊軍折騰了兩下,就少了五十條戰船,再這樣下去,手上這六十條還可戰鬥的戰船還能折騰上幾次?!
戰船減少倒也只是小問題,更嚴重的是士氣大降,這兩次被海賊軍偷襲,由於士兵傷亡不多,不過每一次都是剛一反擊,海賊軍就跑,連人家的毛也沒傷到,更別提什麼殲滅賊軍了。再這樣下去,軍心潰散是遲早的事。
爲了避免再次遭到偷襲,王晉功與李高連夜派船出海巡邏,同時會商下一步該怎麼辦。在王晉功看來,船隊不能再留在虎威島上被動挨打了,要主動出擊。而李高卻反對出擊,理由倒也非常充分,因爲他們連海賊軍的下落都不知道,出去也只是送死。
兩邊爭執不下,最後折中達成一致:先在虎威島駐守幾天,一面等本部的命令,一面派出小船,去找尋海賊軍的蹤跡。不過,他們沒有等到幾天,第二天就有人來了。
不過來人不是明水師本部來傳令的,而是一個千戶官,他帶着幾個小兵坐一條小船來到虎威島,來來一封書信,上面的內容倒也簡單明瞭:馬上投降,否則後果自負!
原來是來勸降的,而且勸降的態度還非常囂張,王晉功看完這封書信,暴怒不已。他可是知道的,海賊軍來來回回也就只有四條船,雖然火炮犀利,不過他手上還有六十條船,十五打一,不用打,擠也擠扁它們,這海賊軍居然如此囂張地來勸降,真是太目中無人了。
氣歸氣,氣生完了王晉功還是沒一點辦法。倒是李高爲人機靈,馬上向來人問敵船的所在,來人也倒乾脆,說賊軍就在虎威島的東面約十七裡處,而且只有四條戰船。
一聽到這個消息,李高頓時興奮起來,馬上點船出海,準備去圍擊敵人。王晉功雖然在氣頭上,卻也沒被憤怒矇蔽理智,他勸李高要小心謹慎,別上了海賊軍的當,畢竟海賊軍向來神出鬼沒,這其中肯定有詐。
聽王晉功這麼一說,李高倒也小心起來,他先是派出幾條小船前去探路,很快就得到了準信:四條帆布戰船就停在那裡,而且一動也不動。李高一聽到這個消息,疑慮盡消,馬上帶着隸屬於自己的三十多條戰船出發了,只是王晉功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簡單,所以選擇了留守海港。
明水師再次分兵,本來就不多的戰船又被分開,王晉功與李高哪裡知道,自己已經被算計了。
離虎威島約十七裡的海面上,確實有四艘大帆船停在那裡,不過人只要一細看,就會發現它們壓根就不是炮船,而是福船略加改裝的。不過明軍沒有多少人見過炮船真正模樣,都想當然地以爲布帆船就是炮船。
李高帶着三十多條戰船,乘着強勁的西北風出發了,很快就行出了十幾裡,也看到了停在海面上的“炮船”,他大喜過望,馬上下令全軍突擊,搶下這幾條炮船。
然而,當數百水手登上這幾艘所謂的“炮船”時,發現船上一個人也沒有,更沒有李高夢寐以求的火炮,不過船艙內倒是有很多病怏怏的俘虜,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上當了!”李高一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馬上下令部下開船離開,不要再管這船上的人了。不過此時醒悟,已經爲時已晚,西邊傳來一陣陣猛烈的炮聲,李高循聲望去,就見虎威港的方向一片火光沖天。
“調虎離山,好一個調虎離山計!”李高一拍圍欄,大叫道:“轉舵開船,馬上回援虎威港!”
“將軍,風向不對,咱們是逆風!”水手們急道。
“走之字形,我們要馬上趕回去,若是軍港失守,我們就完了!”李高大聲道,他可是知道的,海賊軍一旦消滅海港的王晉功部,下一個打擊的對象就是他,而在這茫茫大海上,他想跑也跑不掉,是謂脣亡齒寒。
按理說,回援友軍,這是對的。然而,李高還是悲摧了,因爲他遇到了一個完全不按常規出牌的人。李高萬萬沒想到的是,那支偷襲虎威港的船隊並沒有死攻虎威港,只是幾輪齊射毀掉了港口十幾條船之後,就拉起巨帆,猛然向李高部衝殺過來。
“哈哈,一羣笨蛋,這麼久了都不明白我們要幹什麼,我們是要減船,不是要搶佔港口!”鎮遠一號上,劉文秀看着那些被自己耍得團團轉的明水師,狂笑不已,“不過就算知道也沒用,照樣被玩沒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