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二月裡又到成山和靖海兩衛拜訪了一番,拉了一通關係,因爲他是威海衛的,文登三衛原本就比較親近,所以關係也很好結交,成山衛的張同知還一起剿過匪,更是熟識。
成山和靖海的良港都很多,以後總有用得着的地方,另外就是他們地方上的土匪,陳新也要試探一下,看看是否跟他們有關係,很多官軍與土匪有點牽連,幫着銷贓和提供消息之類,多少有些好處,所以陳新也要問清楚,免得一股腦剿了,無端得罪人。
三月初他才又返回文登營,文登營外已經大變樣,佈滿各種窩棚,一羣羣的農戶在甲長的帶領下開挖水渠打製灌井,這裡還沒有任何學校,劉民有培訓的第一批老師都還沒有畢業,小孩都在窩棚區玩鬧,劉民有沒在此處,大點的就沒被陳新放過,他讓徐元華也都組織起來幹活。
佔下的兩萬畝地去年趕着播了三千畝,剩下的也在冬天初翻過一遍,馬上三月就能播下春麥,按文顯明的計劃,還是麥豆套種。
開春之後又有一些流民陸續來到文登營,選出的鄉勇人數達到五百多人,進行隊列和一些兵器的練習,合機銃每月能生產七十支,替換下來的鳥銃都給了鄉勇使用,祝代春的訓練隊已經沒有新兵,老兵的訓練由各局自己進行,只報上訓練計劃,由他們負責檢查和監督。
陳新很重視鄉勇這支隱形軍隊,回到文登營先檢查了一遍戰兵,根據朱國斌的情報,安排了三月的剿匪計劃,幾天後便召來徐元華、祝代春、董漁商議鄉勇一事。
“大人,選出五百多鄉勇中,適合做殺手的人只有一百八十人,其他都只能做火器手。”祝代春交上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些統計數字。
陳新拿來看了一眼,習火槍藝後面寫着三百八十人,其他冷兵器各項一百八十餘人,這些是他的預備兵,三天訓練一次,也比一般明軍練習得多,關鍵時刻拉上去也是可以直接用的。加上從東江再買幾百人,總數大概湊齊兩千,加上一百的騎兵和少量輜重,就是他應付今年後金的最大兵力,有將近一千的鄉勇。
兩千步隊的一年軍費六七萬兩,若是海貿早些回來,養再多些也沒有問題,但太多的話,帶出去怕是要被參了。況且他還要留着開發新的商業網絡,生產銷售新產品,增加新的財源,使得自己經濟上更加穩定。
他想完後對董漁道:“這些人的月餉都加到五錢,兩天練一次,徐元華你這邊讓些步,儘量少安排他們做農活。”
徐元華原本對這些人經常被抽調不滿,已經多次和祝代春爭吵,乘着不訓練的時候就安排許多活給這些人,使得他們訓練時沒了力氣。但陳新一開口,他就無法,只得答應下來。
祝代春有些得意的看徐元華一眼,問陳新道:“大人,那三百八十人是否都習火槍?”
陳新道:“都習火槍,差點的抽一百八十人,就和那一百多殺手配成預備的局。好點的就補充到戰兵隊。全用斑鳩銃的分遣隊抽調好沒有?”陳新所有戰兵火器隊不再使用斑鳩銃,原來戰兵用斑鳩銃的人,都抽調出來,再從第二批新兵和鄉勇中選出一些人,全部用斑鳩銃,共兩百人,單獨分兩局,五十人一旗隊,每十人一個隊長。
祝代春問道:“大人,都抽出來了,但要補齊兩百人,斑鳩銃還不足。”
陳新問董漁道:“董漁,現在所有斑鳩銃有多少?”
董漁趕緊翻開自己的冊子,看了一會才道:“加倉庫中才得一百五十支。”
陳新算了算吩咐道:“你再跟工坊追訂一百支,都分發給這兩個局。”轉頭又對祝代春道:“先不夠的,就用原來的鳥銃練習。”
“是,大人,他們的旗鼓號令是不是跟火器隊用一樣的?”
“旗用一樣的樣式,號鼓我再想想。”陳新暫時沒定下,這兩個純火器局他準備作爲分遣隊,在戰線某一處集中使用,百總會有更大的自主權進行指揮,最好不和火器隊的號令一樣。眼下按戚家軍的號鼓,加起來有六七種類型,陳新自己一直在學習,但也頗爲頭痛,打土匪規模小,用號鼓時間不多,一旦大規模作戰,必定要使用,但學習這東西,連他都覺得有些費勁,更別說那些以前純粹種地的農民。旗幟號鼓太過複雜,也是軍隊流水線的阻礙。
現在暫時也只好這樣,陳新搖搖頭,“他們的考覈還是按射擊速度和動作標準。有達到火器隊考覈水平的人,就拿月餉一兩。”
祝代春接着就遞過來一個戰兵訓練計劃,陳新接過看起來,祝代春在一邊解說道:“這是按大人的要求,各隊主官報來的下月訓練計劃,增加了一項匕首練習。”
匕首是陳新給所有戰兵配的新裝備,人手一把,用途很多,匕首的殺傷能力遠超刀砍,見效快,停止作用很好,加一把不礙手礙腳的匕首作爲肉搏兵器很有必要。火槍兵加配了腰刀,又增加腰刀訓練一項。
陳新現在對訓練條例也不太清楚,他事務繁忙,已經不如祝代春專業,草草看了一遍,就還給祝代春,勉勵了幾句。
接着董漁就遞上本月的軍餉表,陳新也是匆匆看過,簽上名字,現在有了軍需官,陳新自己的工作也輕鬆一些,月餉發放、訂購裝備都是幾名軍需官在操辦。
徐元華接着準備報告一下屯田的進度,門突然響了幾聲,聶洪進來在陳新耳邊道:“大人,劉先生送信過來,威海抓到幾個東江鎮的人,浮海過來的,還有宋先生他們回來了,馬山就要出海,劉先生說你最好去一下。”
陳新對屯田不太關心,匆匆過問徐元華幾句,便讓他們離開,這才問聶洪道:“那麼遠還能浮海過來?”
“剛剛開凍,偷了船出來的。”
“哪個島的?”
“大長山島。其他屬下也不清楚了。”
陳新很想留在軍營,好好跟着軍隊合練,這支軍隊是他的本錢,他也不可能交給其他人指揮管理,今年馬上又要有大戰,自己也必須要學習,他甚至想好好練習一下刀法和體能,在戰場上沒準能救命,李國助去年曾送他一把上庫刀,他至今都沒有拿出來練過。
但是東江的事情也很重要,還有宋聞賢他們要走,自己理當去送一送。無奈之下只好又啓程去麻子墩,他騎術有進步,和幾個衛士一人雙馬,當天晚間就到了墩堡。
到了麻子墩,見了聞訊趕來的劉民有和宋聞賢等人,寒暄幾句,就問起東江的人,疤子也在,海港的防禦是由水師負責,但他最近人手不足,借用了一個殺手隊在港口戒備,順便看押這些東江的人,他聽陳新問及,就帶了陳新等人來到水師一個多處的營房。
裡面有十來個骨瘦如柴的人,互相偎在一起,麻木的看着門口進來的陳新等人,男女老少都有,都穿着陳新軍隊的鴛鴦襖子,所以外表看起來比一般的流民倒好一些。
疤子在旁邊道:“大人,他們剛到的時候衣衫不整,好些人都沒褲子,下官問劉先生借的軍需。”
陳新不在意這些小事,點點頭,對他問道:“他們裡面誰是帶頭的?領來公事房見過。”
疤子應了,陳新帶着宋聞賢和劉民有先到了公事房,背後站了聶洪和另一個親衛,片刻後疤子把一箇中年模樣的人帶了進啦,此人面目憨厚,手腳關節粗大,一看便是曾長期幹活的人。但顧盼之間又有一種冷漠,形成一種怪異的氣質。
陳新細細打量他一番後問道:“你既是東江的人,爲何要逃出?”
那人眼神漠然的道:“大人,小的已經不算個人,島上正開始吃人,小的也吃過了,若非還有這些鄉鄰,小人早不想活了。”
劉民有聽到吃人二字,略略動了一下,把手放在腿上,一會又放到桌上,他聽人說過陝西河南吃人已經不稀奇,但是真有活生生的例子放在面前,他還是感覺十分噁心。
宋聞賢笑眯眯的聽着,問道:“你們不是沒開凍麼?人家怎麼送得來糧食,想來過段日子就有了,何必要跑出來。”
陳新知道他要套話,也靜靜聽着,那人果然又說道:“大人,我們長山島不是皮島,開凍早些,二月間也能靠岸,往年二月過,就有登州運來的軍糧,也有登州的客商要運糧來售賣,今年兩樣皆無。正月島上就已斷糧,冬季又打不了多少魚,只得苦苦忍着,島上也不象原來岸上,災荒還能出去討飯,到月底好多人餓死,其他人就開始吃餓死的人。眼下已經是三月,餓死的不夠吃了,就吃女人。”
宋聞賢對此一清二楚,不止登州的軍糧,就連客商也不準去東江,由水師巡查着,自然不會有什麼船過去。
陳新不動聲色,既然長山是如此,那東江鎮其他各島應當也是如此。他和藹的繼續問道:“那你們在何處找到的船隻出海?你可知你已是逃兵?”
那人的聲音還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大人,小人本就是個漁民,島上也有些漁船,小人不想那些當年的鄉鄰被人吃了,晚上帶他們偷了船出海,小人是個逃兵,要殺要剮就隨大人,那些鄉鄰不是兵,能活到此處已是命大了。只求大人放一條他們活路。”
說着他跪下來,看着陳新,陳新倒沒有打算殺他,只是此人算是逃兵,雖然有很好的理由,他還是擔心此人是兵油子。
不過東江的兵多少都有些毛病,自己現在有一千多人,已經形成獨特的體系,所有人都在分隔的職能管理下,也沒有家丁那一套東西,選兵的時候選憨厚些的,同化掉他們的毛病沒有問題。
“你打過韃子沒有?”
“打過,小人一年上岸七八次,還跟着毛帥去過瀋陽,前年在鎮江也殺過一個韃子。”
“哦。”陳新也是淡淡的,但他已經對此人有些興趣,有殺過韃子的人,在軍中組織幾次現身報告,能極大減低士兵的恐懼心理。
“你都會什麼兵器?”
“小人有什麼用什麼,最喜歡長矛和大錘。弓箭也能射得。”
既然是第一個,就當樹立的榜樣好了,陳新還是先試探一下,和藹的道:“若我放你走,你有何打算?”
那人眼神中帶起一種迷茫,他原來在家打漁,後來逃到東江當兵,若真是放他走,他倒真不知去幹什麼好。
想了半天,才說道:“去要飯。”
陳新搖頭笑道:“倒是老實,那你願不願在我墩堡做農活?”
那人茫然的眼神看向陳新身後站得筆直的衛兵,那衛兵身着紅色的作訓服,十分精神,那人眼中突然有了些神采,他磕了個頭說道:“小人不想做農活,小人與建奴仇深似海,活着就只爲殺建奴,只要大人要殺韃子,小人想給大人當兵。”
“爲何?”
“不知爲何,這幾日看了大人的兵,他們就是我想做的樣子。”
陳新看看他的面貌,至少三十多,他轉頭問聶洪身邊那個衛兵,“劉破軍,你原來是伍長,他這樣的適合當什麼兵?”
劉破軍是登州買來的遼民苦力,從小就喜歡練武,也學過些字,同樣是交不出來銀子,被楊國棟抓去當苦力,陳新派人買賣人口的時候選來的,剿匪時已經提升到伍長,到文登營後受傷,傷愈後因爲他識字又有作戰經驗,就被陳新帶在身邊,準備培養爲參謀類型。
因爲都是遼民,他聽着熟悉的口音,對面前這個憨厚的中年人很有種親近感,細細想了一下,對陳新道:“大人,當長槍手可以,祝教官講過,紀效新書寫的長槍手要用三十歲左右強壯有膽氣者。”
劉民有看看地上那人略顯瘦弱的樣子,有點懷疑道:“他已瘦弱如此,如何算強壯。”
那東江兵低聲解釋道:“小人是沒吃的餓瘦的,小人原本也是個壯漢。真正瘦弱的,已經餓死,要不就是被吃了。”
陳新假作微微猶豫了一下,宋聞賢呵呵笑道:“既然是殺過韃子的,就算瘦弱些,這殺氣就能補回來了。看他手腳粗大,底子應當很好,跟着戰兵每日吃肉,最多兩月就是個壯漢。”
那人感激的看了宋聞賢一眼,陳新終於點頭,就當是東江的樣板工程也必須留下這人道:“那好,你便跟我回文登營,跟着鄉勇訓練。若是能考覈過關,就讓你當我的戰兵,保管你有韃子殺。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的聲音一次有了些感情,微微顫抖着道:“小人叫李永華,鄉鄰都叫我李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