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朝鮮宣川郡,黑沉沉的城市正在睡熟,微弱的星光下,一個更夫打着昏黃的燈籠,敲着梆子走過大街,他走過的地方馬上又被黑暗籠罩。
待更夫遠去後,十個黑影分成幾批閃過大街,先後進入一處巷道,向一座大宅摸去,他們都穿着黑色的短裝,揹着一個揹包,手中拿着長短不一的兵器,腳上穿着帶厚厚軟底的布鞋,輕輕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領頭一人來到院牆下,十人同時蹲下,屏息靜氣如同變成了黑暗的一部分,院牆中傳來動物踩到植物發出的摩擦聲,還有呼呼的亂嗅的聲音,一個黑影輕輕從腿包中摸出一塊肉乾,扔過了牆去。
裡面的狗嗚了一聲,並沒有大叫,而是靠近了扔肉乾的位置,傳來嚼肉的聲音,外面十餘人等了片刻,裡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倒地聲。
領頭那人招呼過一個壯漢,站到他肩上,從牆上露出他的面容,正是當年固安城外幫着抓到建奴細作的馬伕李濤,因爲當初表現出色,被蒲壯看中,通過了嚴酷訓練,現在是特勤隊的一名小隊長。
目前的特勤隊總共四個小隊,第一小隊調去了福建,他們是特勤隊第二小隊,編制十二人,這次跟隨大軍來到朝鮮,直接受中軍部指揮,受命潛入宣川捉拿英俄爾岱,順道打探後金軍情,陳新找到的那個通譯是朝鮮漢人,但陳新並不是只讓他當通譯。而是當線人。此人家眷都在皮島,張東把他騙到了大和島,然後一陣威逼利誘,逼迫他當了線人,二小隊就居住在他親眷家中。
他們前日從宣川浦上岸,昨日便扮作商人趕到宣川,因爲皮島的亂子。朝鮮各位大人最近也防備很嚴,不過朝鮮軍隊的腐化程度比大明更有過之,二小隊將兵器藏在一輛僱傭的牛車中。只花了幾兩銀子就輕鬆的入城。
宣川和鐵山等地大部分都是漢人,那個通譯長期做貿易,對此地也很熟悉。很快確定了英俄爾岱的駐地,這裡是宣川城北的一個大宅,以前是平安道監司金時讓的住宅,現在被英俄爾岱作爲據點。
李濤仔細打量着院中的情景,這裡是英俄爾岱在宣川的駐地,相當於後金在此地的辦事處,他所在的外牆位置是大宅的西花園,院中靜悄悄的,他們白天踩點的時候用步子丈量了大小,據他們原來培訓的住宅佈局。估計是坐南朝北帶東西花園,官廳和居住的正屋應該在東西花園之間。這裡的大門有兩個朝鮮兵站崗,而且離一處兵營不遠,所以他們小心翼翼,選擇從西花園潛入。
一片昏黑之中。李濤勉強看清了院中情況,丟下一根繩子,緩緩滑落在地上,其他人也跟着一個個翻進來。留下一人在放繩索處後,衆人一路摸索着到達了西花園的園門。他們不敢去開大門,門頁轉動的聲音在夜裡會十分引人注意。
正院內十分安靜。沒有聽到有狗,一名隊員在門後弄出一些輕微的聲音,又從門縫中塞進去幾塊帶毒的肉乾,半響後仍然沒有動靜,李濤確定沒有狗後,帶領衆人又翻過院牆,裡面兩排廂房,南邊是官廳,北面就是居住的正屋,此時還有一個廂房亮着燈。
李濤來到兩名隊員身邊,用蚊子般的聲音道:“你們在西花園大門戒備,一旦出現意外,將打開園門,並負責掩護撤退。”
兩人取出強弩,這種強弩比一般的蹶張弩小巧很多,三十步內有很高的精確度和殺傷力,他們各自選了一個地方,將強弩對準了官廳的方向。
李濤帶着其餘六個隊員,半蹲着悄無聲息的順着廂房往正屋摸過去,其中三人取出強弩,以交叉站位警戒着前方。李濤等四人抽出匕首和短刀,一人守在亮燈的房間,其他人摸到正屋外,他們知道如何識別主人應該居住的房間,他們蹲到窗下,聽到裡面有打呼的聲音。李濤微微點頭,一名隊員來到門邊,用匕首從門縫中探進去,輕輕撥動着裡面門閂,將門閂一點點退開。
李濤閉着眼睛聽着裡面的動靜,呼吸聲很均勻,睡覺的人沒有被驚醒,他心中稍稍有些緊張,雖然這些隊員大多上過戰場,或者就是武藝很好,能通過選拔也說明他們心理素質十分強悍,但畢竟是第一次正式出任務,關係着文登營各位將官對特勤隊的評價,特勤隊待遇超過一般戰兵,很多軍官認爲特勤隊並沒有什麼作用,經常有些冷言冷語,也讓他們都憋着一口氣。
那名隊員小心翼翼的繼續撥動,他動作放得很輕,每次只能讓門閂退開一小段,大約一刻鐘後,他對李濤點點頭,李濤閉着眼求了滿天神佛,輕輕推動了房門。
門頁吱吱的響起來,在夜晚十分刺耳,李濤微微擡着門頁,聲響變輕了一些,他繼續推動着,到了可以進一個人的寬度,閃身鑽了進去,兩個隊員也跟着進來,他們摸到牀邊。
牀上共有兩人,外面一人有脂粉香味,應該是女子,男人在裡面,李濤對一個隊員低語一句,輕輕上到牀上,猛地將那人右手扭住,將他臉朝下壓在牀上,一隻手捂住了那人的嘴,另外一個隊員則直接將外面女人的脖子扭斷。
牀上那人醒過來,半夜突然被人壓住,他自然嚇得不輕,嗚嗚的不停扭動,在李濤鐵鉗般的雙手控制下卻沒有絲毫作用,旁邊那隊員伸手過來一摸,低聲道:“是韃子。”
李濤感覺此人力量不強,知道此人應該不是甲兵,低聲對他道:“想活命就別叫,大爺只要銀子,不想殺人。”
那人忙不迭的點頭,不再掙扎。李濤見狀知道此人會漢語,他又聽聽院子裡面,仍然沒有動靜,這才繼續問他道:“你們銀子在哪裡?”說着微微鬆開捂他嘴巴的手。
“好,好漢,奴才的銀子都在牀下箱子裡。”字正腔圓的漢語,只是全身嚇得不停抖動。
李濤看他這副模樣。不像是管事的人,嘿嘿笑道:“你這點銀子打發叫花子都不夠,大爺要你主子的銀子。”
那人顫抖着道:“好漢。主子沒有銀子在這裡,他的銀子隔段日子就送回瀋陽了。”
“想騙大爺,那你主子在哪個屋子?不說就斬了你雙手。看你以後靠什麼跟着主子做事。”
“主子已經去了義州,好漢,是真的。”
李濤又一把捂着他的嘴,右手猛一用力扭斷了那人的手臂,那人全身篩糠一般抖動着,臉上冷汗汩汩而下。
“現在再問你,你主子在哪個屋子?”
“好漢,大爺。”那人帶着哭腔,斷斷續續的求饒,“主子真去了義州。奴才有幾條命還敢騙大爺。”
李濤暗叫倒黴,好容易潛伏進來,正主居然不在,當下也不再假扮大盜,直接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在哪個旗幹什麼差事?主子叫什麼名字。”
那人痛得死去活來,不及思索就回道:“奴才達木色,正白旗的,奴才的主子是英俄爾岱大人,奴才使不得弓箭,但會說漢話朝鮮話。就跟着主子來朝鮮。”
李濤心中得意,韃子也不全都是野豬皮,照樣有如此怕死的,冷笑着問道:“他去義州做什麼?”
那個達木色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勁,猶豫了一下沒說話,李濤在他斷骨處一捏,達木色又是一陣嗚嗚慘哼,等他稍稍平靜,李濤又鬆開他的嘴巴。
“快些說,要是大爺信了,就饒你不死,否則你另外一隻手也沒了。”
達木色有氣無力的回道:“大爺饒命,主子去接楞額禮大人去了。”
“楞額禮?”李濤回憶了一下,他們在船上一直在記後金將領名字,這個楞額禮是屬於右翼某旗的一等總兵官。
“楞額禮來幹什麼?”
“他們來打皮島的。”
李濤在黑暗中微微一笑,總算得到了有價值的東西,不用白跑一趟,“他帶了多少兵來?朝鮮會不會出兵?”
達木色現在也顧不得對方是什麼人了,“大爺,這奴才真不知道,是滿達爾漢大人派人通知主子去的義州,奴才只聽主子唸叨了一句,好像要讓朝鮮出兵船。”
李濤又問了幾句,那達木色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全部交代了,他痛得不停哼哼,又想要活命,對李濤求饒道:“大爺,小人知道的都說了,銀子就在牀下,鑰匙就在枕頭下,求大爺。。。嗚”
這時大院中有一聲門響,兩聲腳步聲後又歸於平靜。
李濤不再耽擱,突然一把捏碎了達木色的喉結,又將他脖子扭斷,從牀下拖出箱子,打開後見裡面有幾百兩銀子,便讓兩名隊員在揹包中取出一個黑色袋子裝了進去,他需要僞造一個偷盜的樣子,以免後金方面知道消息泄露。
一切完畢後,李濤等人回到院子,見到亮燈的屋子門開着,地上有一些血跡,知道是裡面的人出來,已經被掩護的隊員幹掉了,輕輕揮揮手,一羣人交替掩護着,沿原路退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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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義州南的一處樹木蔥鬱的小山上,李濤用一個遠鏡觀察着官道上的後金隊列,周圍還有五名隊員,他們趴在茂密的草樹叢中,身上蓋着一塊綠色的僞裝布,頭上的帽子上插了一些樹木的枝葉。
“騎兵一千五百,其中白甲一百五至兩百,步行甲兵五百上下,包衣輔兵四千上下,總兵力約六千,全部爲滿八旗旗號,未見蒙古左右翼,隊列中也未見朝鮮兵。”
李濤一邊說,一個隊員用炭筆在一個冊子上不停記着,他們都是用符號,畫出一個類似的形狀,也是特勤隊專用的,他們這個小隊已經有六人返回大和島,帶回了在宣川得到的情報,李濤則帶人潛往義州,打探後金兵力,他們白日專走官道便的山路,夜間則走大路,兩日只睡了四個時辰,終於在義州見到了後金大軍,證明達木色當日所說是實情,後金果然還是忍不住,要乘着皮島內亂的機會拔出這個心腹之患。
官道上後金的騎兵隆隆行進,隊列嚴整,無人喧譁談笑,帶着一股百戰之師的傲氣。李濤往地上呸了一聲,他參加過灤州之戰,知道那些陷入重圍的建奴是個什麼狼狽相。
身邊一個黃臉齙牙的隊員咧嘴笑道:“隊頭,咱在山西鎮的時候,聽說一個韃子能打五個漢兵,老尋思着找一個試試,要不咱們抓一個回去。”
李濤不屑道:“你信那些話,老子還聽過一個韃子打一百漢兵。你孃的,這些建奴行軍既不派斥候,也不留後衛,絲毫不把東江鎮和朝鮮兵放在眼裡,怕也是把自己當了神兵,總有一天他們得吃虧。”
齙牙原來是山西鎮的夜不收,曾經多次出塞哨探,性情兇悍又堅韌,在特勤隊訓練時本來有資格當隊長,卻因爲與同隊另一隊友私自鬥毆,被換到李濤這隊當伍長。
齙牙摸摸腰上的兩支手銃,又把鋒利的匕首抽出來,用舌頭反覆舔着,一副手癢的樣子,他舔舔嘴脣不甘心的道:“隊頭,咱們可領全軍最高的餉,不砍幾個人頭回去,還不定被人嘲笑成啥樣,就算沒人笑,咱自己也害臊不是,老子原來在山西鎮飯都吃不飽,每年還要出塞一次兩次的,砍些西虜腦袋回來,現在啥都有,倒還一個腦袋都沒砍過,怎地對得起陳大人。”
李濤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搖頭道:“眼下最重要的,把建奴兵力送回陳大人那裡,打仗還得靠戰兵,咱們不要去驚動他們。”
周圍幾個隊員都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們與一般士兵不同,大多都性情兇悍,嚴酷非人的訓練早將他們原來的道德和人格消磨一空,內部比試和對抗遠遠不足以完全發泄,現在有機會都想着能動動手。
李濤看他們一圈,終於道:“咱們守到天黑,看看有沒有後隊,然後派兩人回去送信,其他的人跟在建奴後面,但得聽老子號令,有人敢擅自動手的,老子騸了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