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華離開後,劉民有有些擔憂的對陳新道:“這東江鎮怎地成了如此模樣?”
宋聞賢嘿嘿笑着說:“天啓七年之後,東江的朝鮮屯田盡失,就那島上和沿海小片地方,不夠東江吃的,只要登州不運糧,就得餓死一多半。”
劉民有不滿的看了一眼宋聞賢,此人說及死人全無一點憐憫,不由說道:“那是活生生的人,登州的那些大人豈能如此冷血。”
宋聞賢微微一笑,聽劉民有口氣不善,也不再接話,陳新也不解釋此事,他對劉民有道:“劉兄怕是要做好準備,過些日子,逃來的人可能跟多,平日安排些漁船在外面巡查,有逃難的就都接到這邊,別讓他們又被楊國棟之類的人抓去作苦力。”
說到這個楊國棟,他對宋聞賢多問了一句,“這楊國棟到底在幹啥?他那個總兵早被張可大佔了,他難不成還能搶回來?”
宋聞賢笑道:“他到處活動跑官,已經有些眉目。聽說他看上了通州總兵,或是漕運上的幾個營頭,通州什麼地方,實職都是肥缺。此人有些腦子,很會看風向,去年上書劾毛文龍十大罪討好一些大人,銀子怕也是沒少用。”
通州總兵,陳新默唸了一下,管不到自己,但是運河上的官總是用得着,還是繼續維持一下。
宋聞賢繼續說道:“他在登萊總兵任上就老是想吃掉東江,還有因爲遼民的事情,和毛文龍互參的時候多了,兩人關係十分惡劣。”
劉民有對楊國棟一無所知,對着兩人道:“東江來的人到底如何安排,兩位大人給個準信。是招兵還是當農戶。”
陳新想想道:“選出合格的做鄉勇,不合格的就做農戶,現在淘汰下來許多鳥銃,那些農戶就練練射擊,就叫農兵好了。”
劉民有不滿道:“你到底要多少兵,文登營那邊的壯勞力都被你抽走,春耕到底還搞不搞了。咱們這裡到底需要養多少兵纔夠。”
陳新一聽就知道徐元華過來告了狀,呵呵笑着道:“那都是農閒搞的,絕不耽誤劉兄春耕。”
宋聞賢知道陳新在搞鄉勇,以他看來,這些鄉勇都比登州的戰兵強,而且不惹人注意,他們也是勢力的一部分,地方上誰還敢不拿文登營當回事,文登營的墩堡連圍牆都沒有,從來沒有土匪敢來打劫。
所以他是支持的,田裡的事情他不懂,也從來不覺得有啥重要。就勸劉民有道:“田間不過一些農活,老人女人都做得,就算是。。。”
劉民有接過來道:“就算是小孩也可以。”
宋聞賢當然不會接着說英雄所見略同,這劉民有今日吃了槍藥了,他咳嗽一聲,轉過話風,看看陳新道:“難道陳大人還讓小孩做工,實在過了些,我看還是讓劉先生教他們識字好些。”
陳新點頭道:“宋先生所言極是,只是劉先生也苦於教習不足,宋先生此次回來後,看看能否在登州請些先生過來,以補不足。”
兩人一唱一和,劉民有對陳新使用童工非常不滿,徐元華跟他反應的是,七八歲的小孩也在鋤草,文登營將壯勞力用爲鄉勇,把童工拉去種地,現在連一般的農戶,也要練習火槍。這些都直接影響到民政的人力。
當下也不搭理二人,起身走出門外。
宋聞賢苦笑着搖搖頭道:“你這表弟也太過仁慈了些,一戶不過一個勞力,要是小孩都不做事,要白養多少人。”
陳新笑道:“他是着眼長久,不過眼下是非常時期,顧不得那許多。”
宋聞賢道:“不過在下也覺得養的兵是不是真多了些,有你文登營一千多號人,這附近還有什麼人敢來惹事。”
陳新後面用到宋聞賢的地方還多,打算先給宋聞賢吹吹風,低聲道:“去年之後,建奴勢力已經到了喀喇沁蒙古,我估摸着,他們怕是要從薊鎮入寇,若真是那樣,這是個機會。”
宋聞賢有點不信道:“這事我在登州聽人說起過,去年十月有個給事中上過奏摺,說到薊鎮空虛,好像袁大人也是上過奏疏的。”
陳新搖頭道:“遼餉給他不是守遼西的,既然是督師薊遼,還加天津登萊,便包括了對後金所有方向作戰,既然他能管薊鎮的汰兵,也能管東江的糧餉,爲何又不負責薊鎮的防務。該加強的地方就加強,上個奏疏有何用。”
宋聞賢贊同道:“五年復遼怕是有點難,我看他能把建奴困在遼東都不行。”
“宋先生高見,所以此事我得預備着,我計劃了兩千人,要是這事能做好了,咱們就能再上一步。。”
宋聞賢腦袋急轉,他對這種利益非常敏感,陳新目前的位置太低,在衛所和營兵系統都不是一把手,只要能再上一步前面的道路就寬了。他一時想不好,對後金敢從薊鎮入寇也半信半疑,畢竟那裡離瀋陽上千里路,原來也從來沒發生過。
他想了一會道:“我路上好好想一下,真要得利,那位溫大人還得出力才行,楊維垣去年就免職了,除了錢元殼,咱們就只有溫體仁這一條線。”
他說着從袖子裡面摸出一張抄些小字的紙遞給陳新,說道:“京師裡面,逆案已經定了,那幫閣老今年一月列了名單,皇上沒同意,還要加人進去。三月定下來,砍了二十個,其他都是解任論戍之類,咱們打過交道的都保了條命,李嵩、孫國楨、楊維垣都是削籍閒住。奇怪的是,跟袁大人一起上疏修生祠的閻鳴泰論戍,袁大人倒一點事沒有。”
陳新略微看了一眼,裡面大部分人他沒聽過,打擊面是寬了些,但砍頭的畢竟只有二十個,這些人都算是暫時退出政治舞臺了,他對宋聞賢說道:“宋先生,我以爲那建奴定然會來,今年咱倆就得圍着這主幹,其他一切都是細枝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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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民有出門後來到港口邊,海風吹來,精神也好了一些,港口外的海灣內飄蕩着一些漁船,是他們墩堡和麻子墩的漁民,這處海灣和外海的魚利都不錯,能解決部分的肉食供應,他們自己煮了鹽,把魚醃製起來,還能供應一部分給文登營。
威海衛的人現在都稱呼這裡爲麻子二墩,雖然不好聽,但都知道這裡欣欣向榮,很多其他墩堡的人甚至想逃過來。
他晃眼間看到老蔡正在港口內轉悠,他現在甚至看老蔡都比宋聞賢順眼,過去跟老蔡招呼道,“蔡賬房覺得此處如何?”
老蔡一見是東家,趕忙道:“劉先生主理的,自然很好,只看先生辦衣店就知不是一般人等可比。”
劉民有停了一下,問道:“蔡賬房這次又要出海,那衣店可忙得過來?”
老蔡賊眼轉轉,知道劉民有要問什麼,小心的回答道:“沈家娘子也會算賬,不礙事的。就是他家那沈樓,現在又沾上惡習,每日都去博戲,把沈娘子賺的銀子都糟蹋了。”
劉民有哦了一聲,沒繼續問下去,老蔡又道:“其他也無甚大事,周掌櫃現今也做熟了的。咱們蘭花衣店在天津衛口碑極好,大富大貴家的,都不願去別家,沒有那個蘭花標記,都不好意思出門。”
劉民有呵呵笑着,這個衣店也是他一手一腳做起來的,有很深的感情,老蔡看他表情高興,也笑着道:“前些日子宋先生過來,讓衣店多招些年輕的賬房,說是陳大人的意思。練一練以後要派到運河其他口岸去。日後蘭花衣店定然能聞名各地。”
劉民有知道此事,是爲以後做其他產品準備的人才儲備,不過按現在的情況看,今年至少沒戲,陳新的精力都在軍隊上,他的精力也全在屯田和工坊,工坊全力在生產軍械,轉槍管的人都近百,連家屬都在趕軍隊的服裝被褥,春秋裝剛做完,冬裝又要開始,一個士兵的裝備又是好多樣,水壺、彈袋、兵器攜行具、搠杆、藥壺、鞓帶、短拗靴、火石、火繩、火絨、行纏等等一大堆,這些還不包括兵器和鎧甲頭盔這些護具,鐵鱗甲又要分好多個組件,還有火器隊訓練所用的火藥,火槍和冷兵器的損耗,騎兵的鞍具馬料,他每次看到董漁拿來的清單都眼睛直跳。現在他才真正理解軍隊是個吞金獸。
希望今年海貿銀子回來,自己也能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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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宋聞賢等人出海往日本而去,三月底東江逃難的人數越來越多,陳新買人的船還沒有出發,就已經有兩百多人在威海登岸,劉民有在墩堡外搭起了簡易窩棚收容他們。
來的人全是形如枯槁,他們都是從海島偷船出來,有部分甚至是扎的木筏,有些人到達的時候就已經奄奄一息,即便灌湯灌藥,也沒能救活,另有一些人面目赤紅,據一些先來的人說,這種樣子的人就是吃了腐爛的人肉,多半也活不了多久。劉民有既憐憫這些人,又感覺一陣陣的噁心。隨着人數增加,陳新專門調回兩個殺手旗隊,在麻子墩維持秩序。
陳新的幾艘貨船也出海去了廣鹿、大小長山等近些的地方,旅順他們暫時不敢去,那處經常有登州水師出沒,祝代春帶着些訓練隊的人同船出發,糧船到的時候各島都是人山人海來接糧,各島的守將圖個長久,不敢強搶糧食,只好答應用些人換,各島民飢餓下都想離開東江,加上祝代春等人描繪了美好的藍圖,紛紛踊躍報名海選。
到了四月,仍然沒有任何寧遠發出的糧船到東江鎮,自崇禎元年十月以來,東江已經七月未收到糧草,但崇禎二年三月開始,束不的部落卻能在寧遠買到大批糧食。
毛文龍在三月到四月連寫了四道塘報和奏疏,他在四月的一封塘報中回顧了東江開鎮八年接受的糧餉數量,不過本色一百二十八萬,折色一百二十四萬,他請求撥下春秋二季糧餉,便帶兵去與建奴拼命,言辭幾近哀求。
但他的奏疏一直沒有迴音,東江自朝鮮屯田丟失之後,所耗糧食多靠登州和天津海運,突然斷絕之下,餓殍遍野,各島吃人已是慣常。後金二月獲知東江缺糧的情形之後,派出幾批軍隊攻略東江沿海據點,東江的形勢更加惡化。
陳新的幾艘船跑了兩三趟,又接回七百多人,男丁五百多,這些老兵大多都打過幾年仗,雖然那些島將不會把家丁拿來換,但這些普通老兵也是陳新所渴求的。那些島將還自己派了船,他們白天不敢進港,呆在外海,晚間或凌晨悄悄進港用人換糧食。
祝代春專門跑了一趟文登營跟陳新彙報,他們所說的島將中,陳新只聽過尚可喜,現在是廣鹿副將,陳新知道他後來幹過廣州大屠殺,但現在來說,還是個鐵桿反後金的人。
接來的人很多會射箭,冷兵器也湊合,以他們眼下的弱勢來說,在威海衛根本不敢搞兵油子那一套,祝代春等人選兵時也特意選的一些憨厚老實的,不過現在太過衰弱,正在麻子墩慢慢補充體力,陳新打算將他們全部打散,跟着鄉勇一起進行訓練,軍棍對他們同樣會起作用。
四月中旬,第一批一百多體力較好的東江兵到達文登營,開始與鄉勇一起進行基礎訓練。而陳新自己,則拋開雜務,專心與軍隊合練,同時也開始練習自己的體能和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