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殺!”竹帛口關城上,傳來張修身的陣陣吼叫,他已經身中數創全身浴血,左肩甲上還嵌着一支飛劍。城頭上橫屍累累,連牆垛上也爬滿雙方的屍體,城垛的顏色幾乎變成紅色,第三波甲兵只拼剩下十餘人,牆頭的明軍和百姓卻士氣如虹,前兩輪的勝利讓他們知道韃子不過如此,恐懼一去,在連續的攻勢下沒有思考的時間,爆發出了強悍的戰力。剩餘的甲兵抵抗不住,紛紛往土壘的方向逃回。
“殺建奴,報皇恩。”張修身鼓起餘勇,手中半截大刀猛力砍到前面最後一個餘丁的胸上,周圍殘餘的民勇嚎叫着衝上來,這個負傷的餘丁面對着一羣涌過來的明國百姓,他慌不擇路的蹦上牆垛,剛要跳下去,兩支長矛迅猛的穿過他的肚子,將他定在牆頭上,那餘丁站在牆頭上面對着城外後金兵滿口噴血,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發出陣陣的慘叫。
噗噗兩聲響,又兩支長矛穿過那餘丁的身體,垛口旁邊又露出兩個民勇的上身,四支長矛將餘丁身體架在空中,餘丁發出嗬嗬的低吼,身子不停扭動着。
城下後金兵一通重箭,旁邊兩個冒失的民勇捂着腦袋倒下去,那餘丁身上也被射中兩箭,手腳慢慢的停頓下來,腦袋和手都垂下來,就這樣被四根槍桿架在城垛上。
城下的後金軍兇惡的看着城頭,過了片刻,那明軍將官的腦袋小心的探出一點。頭盔上滿是紅色,與城下後金兵對視片刻。那將官突然哈哈大笑,下面一拉弓,他又縮了回去。
張忠旗帶着攻門槌剛剛移動到城門外,口舌發乾的看着城頭那個餘丁,隆隆炮聲漸響漸近,表明登州軍來勢極快,而且是帶着火炮的,就這樣的狹窄地形上。沒有任何騰挪的空間,若是那種小炮打頭陣,張忠旗想象不出有什麼法子能抵擋,只要炮一過來,只有趕緊後撤。
背後一陣喧囂,各種人音從峽谷中一波波傳來,那是後金兵在驅趕擄掠的百姓衝擊趕來的登州兵。說明登州兵已經不遠。
牛錄額真又從面前冒出來,他對張忠旗沉聲道:“快些準備衝門,這次城上城下一起來。”
張忠旗晃眼間,看到正藍旗的巴牙喇氂額真已經帶着一批白甲來到城下,正在怒吼着鼓動他們,他的老主子塔克潭也在其中。這次將與其他白甲一起攻擊這個小小關城,爲全軍打開這個逃命的通道。
張忠旗抿出一口口水,對着牛錄額真問道:“主子,登州兵到,到。。。”
牛錄額真抹抹額頭的汗水打斷他。“託博輝傷了,他的戈什哈拼命才搶回來。一直在退,聽說這夥登州兵火槍比旅順的還多得多,主要是那炮,一攻下這竹帛口門來,咱們就穿過這關城,其他東西都要丟下,你把貴重的隨身帶着。”
後面又一聲炮響,牛錄額真全身一抖,搖搖頭趕緊道,“開始攻門。”
。。。
數裡之外,滿山谷的紅色人影,一羣羣的前後相連,往前方衝擊。周少兒
道路上開始出現連綿不斷丟棄的車輛傢什,火炮被這些東西所阻擋,前進變得緩慢,前方的道路上有許多甲兵,在那些車馬間躲閃着,抽冷子就放出一箭。前方的登州兵用燧發槍與那些後金兵對射,白色的煙霧在峽谷中瀰漫。
鍾老四騎馬趕到第一連的背後,叫過周少兒劈頭問道:“爲什麼不前進?”
周少兒一指前方,“炮前進不了,建奴躲在那些馬車後面放箭,咱們得。。。”
“沒炮你就不打仗了?咱們打紫金樑的時候哪裡來的炮,沒有時間給你磨蹭,給你半刻鐘,必須衝過這個拐彎,否則軍法處置。”鍾老四不由分說,對身後的軍法官吼道:“你現在就開始計時。”
那軍法官瞟了鍾老四一眼,讓旁邊鎮撫兵拿出了一個小小沙漏。
“你孃的!”周少兒低聲罵了一句,回到前排一把抽出軍刀大吼一聲,“吹衝鋒號!”
。。。
號音響起,第一連齊聲大喊蜂擁而上,他們剛剛冒出身子,對面就一陣重箭過來,頓時倒下七八個。
關大弟眼看前面戰友倒下,還是隻能跳出去,衝鋒號一吹不上去的,那就是砍頭的下場,他跳上面前一個板車,兩步跨過車面,飛快的落到地面,一支箭從頭頂飛過,後面一聲慘叫,關大弟不及去看是哪個倒黴蛋,他們都有鎖子甲,冬天又穿得厚,一般重箭要直接射死也是不容易的。
關大弟與幾個同伍的士兵低着頭在獨輪車之間穿行,關大弟雖然連伍長都不是,但他也是個士官,沒有其他軍官的時候,就由他帶領普通士兵。關大弟體力最強悍,迅速的跑過了中間距離,藉助那些車輛的掩護,沒有被箭支射中。
剛轉過最後一輛牛車,迎面就是一個弓手,他還在從箭插中抽箭,被面前突然冒出的登州兵嚇了一跳,慌忙就伸手去摸順刀,關大弟猛地撲上去,他連四米多的長矛都能控制自如,這不到兩米的刺刀火槍更是得心應手,棉甲沒能擋住鋒利的三角鐵鋒刃,刺刀準確的刺入那餘丁腹部。
那餘丁慘嚎一聲,雙手緊緊抓住槍管,關大弟一腳蹬翻那餘丁,立即抽出槍來,血水噴得老高,跟着旁邊黑影一閃,一個穿鱗甲的甲兵揮着大刀衝來,關大弟手中燧發槍嘭一聲打響,那甲兵的鱗甲在這個距離就和一件紙衣服一般,甲兵跌跌撞撞撲過來,關大弟匆忙刺殺過去,刺刀正中鱗甲鐵片,發出一陣刺耳的難聽聲音,刺入之後那甲兵往下一跌。刺刀咔嚓一聲斷開了。
後面的戰友衝過關大弟身邊,燧發槍的爆響連綿不絕。後金兵節節敗退,關大弟從背上抽出厚背刀,將步槍背到背上,跟在戰友的背後追趕過去。
。。。
“衝進去!”
張忠旗揮舞着順刀,跟着牛錄額真衝入門洞,槍聲已經清晰可聞,登州兵近在咫尺,張忠旗又一次面臨着成爲俘虜。若是他自己一個人,他不介意換個地方,但現在他有家人還在遼東,他第一次覺得那明國將官十分可惡。
這人帶着一羣烏合之衆居然打退了白甲的進攻,還有十多個白甲丟了性命,在城門被撞開之後,他又帶着人衝入門洞。擊退進攻的後金兵,最後還從城頭扔下棉被,用火把點成了熊熊火炬,又阻擋了後金兵一刻鐘,直到他的棉被消耗殆盡。
很多甲兵和巴牙喇被調去了阻擋登州鎮,莽古爾泰也有些進退失據。兵力剛調走又調回,這座小關城的堅韌超過了他的想象,讓他只能不斷增加投入,變成了添油戰術。很多山邊的百姓乘着甲兵減少,紛紛往山上逃亡。從遼東來的包衣也逃竄不少,真夷都沒有人力調去看押。只能任由他們逃走。
張忠旗所在這一波是拼湊起來的,領頭的就是張忠旗的牛錄額真,總數有七十多人,剛剛退下的塔克潭也在其中,另外有幾個莽古爾泰派出的白甲督戰。
依然是牛錄額真的關照,張忠旗被放在最後面,前方被層層疊疊的甲衣人影,雙方很快開始交戰,牛錄額真的怒吼聲傳遠近,那明軍千總的哈哈大笑聲偶有傳來,外邊正藍旗的鼓聲陣陣響起,隊列一點點往前移動着,終於頭上一亮,張忠旗衝入城中,外面一陣歡呼,一些甲兵也從城牆翻上城頭,守城的明軍和民勇幾乎消耗殆盡。
十多個甲兵還在往前跑,張忠旗看到塔克潭的身影,跟着跑了過去,才走了幾步,突然就停下腳步,他轉頭看着城門邊上,呆呆看了片刻,趕緊跑過去。
牛錄額真捂着肚子靠坐在城牆根上,他腦袋正在輕輕顫抖,張忠旗連忙幫忙捂着他的肚子,嘴中胡亂的說道,“主子,主子。。。打開了,奴才帶你回,回。。。”
那牛錄額真兇惡的眼睛正變得無神,他一直盯着張忠旗的臉,張忠旗低聲啜泣起來,“主子,你別死,你死了,奴才怎麼活。。。”
那牛錄額真一句話沒有說,腦袋一歪死了,張忠旗癱坐地上,前方街道又響起喊殺聲,張忠旗突然站起身,提起自己的順刀不顧一切衝入城中,他跑了一段,就看到了塔克潭的背影。
一羣后金白甲兵正圍成一個半圓,中間是幾個明軍,張忠旗大喊一聲就要衝進去要砍殺明軍,塔克潭一把拉住他,張忠旗瘋狂的叫喊,直到那明軍千總的大笑聲讓他恢復一些神智。
張忠旗眨眨眼睛,看着眼前四個最後的明軍,那個明軍千總的頭盔也不見了,身上的紅披風又被血水染過一遍,鎧甲上插着三四支折斷的弓箭,身上滿身血紅,已分不出那裡是傷痕,連頭髮上也一滴滴的不斷跌落血水,手中拿着一支燃燒的火把。
他們靠在一堆柴火旁,那張千總還是那副樣子,揚着頭還帶着不羈的神情,他吃力的擠出一點笑容,“後邊不遠就有官軍追來,真是些好漢,你們這些狗韃子跑不掉了。”
張忠旗嘴脣顫抖着,看着那張千總,他對着張千總怒吼道:“你個狗官,爲啥不降咱們大金,你拼個死圖個啥,你啥也得不到,還害死我家主子,你這龜孫。”
張千總仰頭髮出一陣帶着咳嗽的大笑,吐出幾口血沫後看着張忠旗,“你個龜孫能懂,就不會成韃子的狗包衣了,總有比命要緊的東西,老子這叫捨生取義。”
張忠旗一指那千總,還不等他說話,張修身大吼一聲,“殺了六個韃子,臨走還有幾個兄弟一起,老子賺了!兄弟們,下輩子再殺奴啊!”
三個家丁一起大笑,張修身一把扔下火把,旁邊灑了油的柴火熊熊燃燒起來。
張忠旗手指着那千總,呆呆看着幾個明軍被火光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