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宗回來了,快坐快坐。”陳新滿臉堆笑的指了一下下首的位置。他正在接待的,便是最早跟隨他的盧傳宗,屋中還佔了兩個衛兵和一個副官。
盧傳宗恭恭敬敬的敬了軍禮,然後坐到了位置上,他對陳新道:“屬下很久沒見到大人,回登州第一件事,就是來拜見大人。”
陳新樂呵呵的去倒好茶,親手遞給盧傳宗,然後才笑道:“本官原本打算最近去文登一趟,順便看看你在武學的情形,正巧你就回來了,若是有什麼不如意的,可以跟本官說說。”
“謝大人掛懷,只要是爲大人做事,在哪裡都是一樣。”盧傳宗誠懇的道,“不過說實話,屬下在武學和石平利頗有衝突,校中事務也不太想管,是在有些浪費了校長之位。”
陳新驚訝的問道:“那你爲何不早些來找本官說說。”
“大人日理萬機,屬下不便打擾,也覺得還能跟石平利再說說,或許後面便好點。”
陳新微笑點頭,“這纔對,有什麼要求可以說出來,蒙在心裡面容易讓別人猜忌,溝通很重要,或許石平利也想跟你和解也不定。”
盧傳宗擡眼看看陳新,突然說道:“大人,屬下這裡有一事要跟大人回報。”
“沒關係,你說。”
“近日那個二屯突然來找屬下,說東廠的人找上了他,讓他打聽登州的機密。”
陳新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盧傳宗會主動說出此事,呆了片刻才站起來道:“竟有此事?”
盧傳宗臉色凝重的道:“確實如此,大人您認識這個二屯,上次他開的商鋪。。。也是俺以前慣着他的緣故。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情,後來被工商司查了,屬下下來之後也狠狠罵了他。但沒成想他因此對登州有些懷恨在心,主要是對工商司和情報局的,因爲他哥哥和嫂子在清查時受傷死了。所以他心中一直放不下,這次被東廠收買。”
陳新訝然道:“有這事?爲何情報局沒有跟我說過,若是知道,絕不輕饒。”
盧傳宗惶恐的站起道:“屬下當時就臭罵他一通,他當時也幡然悔悟,屬下一時心軟。念着同鄉的舊情沒有逮拿他,後來想着又怕他做出對大人不利的事來,所以接到命令就匆匆忙忙回來了,也是要忙着稟報這事。”
陳新在屋中來回走動,眼神變幻了幾次,他低頭看着地面。藉此掩飾心中的疑惑,盧傳宗竟然來揭發二屯,是否是真的要悔改。
等到陳新停下,盧傳宗又道:“屬下來舉報二屯,也是想陳大人儘快逮拿此人,但請大人看在屬下多年苦勞的份上,饒了二屯這一次。屬下以後對他嚴加看管,絕不會再出事情。”
陳新盯着盧傳宗,臉上又掛起職業微笑,“傳宗你能舉報二屯,可見你心中有登州鎮的大局,二屯家人被殺一事我確實不知道,既然有你擔保,也可饒他一命。”
盧傳宗感激的道:“屬下謝過大人。”
陳新有些激動的對盧傳宗道:“你能這樣表現很好,你要知道,你是跟隨我最早的人。本官亦很看好你的才具,武學那地方不是別人以爲的閒職,是咱們登州鎮的未來所在,好好幹着,以後也有其他位置。”
“屬下明白了。另外還有一事。就是東廠來人坐聽,屬下駐地在招遠,府邸又在登州,不知到底是回那邊好。”
陳新滿不在意的道:“你去問問王廷試,那番子是找的他。”
盧傳宗猶豫一下道:“屬下若是要去招遠,那家中也有番子,屬下有些不放心,到時還請大人派人照看一下,免得那些番子鬧些事情出來,家中都是些女眷小兒。。。”
“你放心去,本官會看着,諒那番子沒有這般膽子。”
盧傳宗又坐了片刻,便要趕去見王廷試,詢問東廠的安排。陳新送他到門口,對盧傳宗叮囑道:“東廠的事情,源於張家口那點破事,若是問到你,你就儘管罵鍾財生是個粗魯性子便是,其他的你該知道如何說。”
盧傳宗連連點頭答應,隨即跟陳新敬禮道別,他大聲道:“屬下一直都記着最初時跟大人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以前有些做得不對的,屬下在武學的時候都想明白了,請大人日後觀屬下的言行。”
陳新滿臉微笑的讚許了幾句,一直送到大門,盧傳宗大步出門,陳新看着盧傳宗的背影,慢慢收起笑臉。旁邊的副官湊到近前問道:“大人,要不要讓周世發緩一緩。”
陳新眼睛盯着盧傳宗的背影,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過,不覺有些走神,好半響終於道:“先不要殺盧傳宗,但要盯死了,讓周世發儘快找出那個二屯和三個東廠番子的所在。”
副官記錄的當口,陳新喃喃道:“難道真的還可以挽回?”
。。。。。。
春生門外盧傳宗的府邸,姜月桂正大光明的入駐盧府,兩人在院中見面時十分客氣,說話都是在傭人僕婦面前,盧傳宗客氣中帶着冷淡。
當日姜月桂就住在了盧傳宗的府中,一夜無事,第二日姜月桂帶着一個番子,兩人很正式的要求跟盧傳宗面談,好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務,也並不顯得出奇。
雙方一走入書房,姜月桂關上門之後先掃視了一番,另外一個番子仔細的檢查了各處能藏人的地方。
一切妥當之後,三人坐下來,一個番子開始大聲發問,他的問題很長,聲音大得外邊都能聽到。
在他的聲音掩護下,姜月桂飛快的湊過來對盧傳宗耳語道:“你見陳新時,可按我交代你的說了?”
盧傳宗馬上回道:“都按那樣說的,我舉報了二屯,又表示在武學沒有任何抱怨,還回憶了一下當年的往事。陳新似乎已經釋懷了一些,不過此人心思很重,不會完全相信某人,除了那個劉民有。”
“他放鬆了就好,至少他不會馬上下手對付你。咱們就有時間安排逃走之事。另外你爲何安排二屯去找其他陽谷的人?這很容易暴露。”
盧傳宗此時大聲回答了那提問的番子一句,那番子又開始問下一個問題。
盧傳宗又轉向姜月桂冷冷笑道,“二屯只找黃元,只有黃元和徐元華知道實情,對於其他人,黃元只跟他們說販賣糧食的事情。如此好弄到船隻。他們都不知道東廠的事情,若是他們能順利出海,黃元會在上船時候帶他們走。這些人對練兵有用,也最熟悉登州鎮的體制。”
姜月桂皺皺眉頭,盧傳宗顯然是要用這些人來轉移視線,好讓他自己更好逃脫。心中略有些鄙視,他馬上問道:“你先跟我說說登州軍隊的體制。”
盧傳宗微微一笑,“姜大人還是心急了些,一兩句也說不完,還是到了京師慢慢說的好。”
姜月桂凝視盧傳宗片刻,臉上難得的擠出些笑容,“不愧是登州的虎將。”
盧傳宗淡淡問道:“姜大人說曹老公許了本官總兵銜。可有曹老公手書爲證。”
“沒有,本官不可能帶這種東西出門,一旦本官在登萊遇險,這種東西落入別人之手怎辦,另外本官出京之前,曹老公對登州鎮並不瞭然,誰能來誰不能來都不能定,如何寫這手令,不過他是親口說過,皇上對他吩咐的是。從登州來的參將以上將官皆重用,副將以上分派總兵官。”
盧傳宗眼中還是有些疑慮,但多年來的怨氣壓在心中,他已經無暇去仔細分辨。
“那撤離的準備如何了?”
番子朗朗的讀書聲中,姜月桂快速的道:“我比陸大人還關心此事。我去見呂直之前就已經在安排,手下已在招遠着手此事,很快便有眉目,過幾日你便以回駐地爲由去招遠軍營,軍營外邊的由我一手安排,如何從軍營出來,就只能你自己想辦法了。”
盧傳宗點頭道:“若是我連這都辦不到,就枉了這麼多年在軍中了。”
姜月桂最後問道:“那個黃元和徐元華,是否可信?我總覺得這裡是個漏子。”
盧傳宗堅定的道:“絕對可信,都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在登州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我信得過,且這兩人都有大用,是不可缺少之人。”
姜月桂終於點頭道:“那好,但我也提一條,最後出發的地方和時間,你必須等去了招遠後才能告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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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的戌時,民事部東側的一處院落中,徐元華正在書房焦躁的來回走動。
因爲陳一敬的牽連,挖出二屯商鋪的事情,徐元華從重要的工商司被調至莫名其妙的科技司,這裡的辦事員一共才三人,開始還有幾個立項的事情要處理,後來就什麼都沒有了,成了真正的閒職,每日就是喝茶,但閒坐一天無事可做比忙碌更痛苦。
辦事員中可能還有情報局的坐探,那種隨時被監視的感覺讓徐元華坐立不安,後來陽谷的人都被調回登萊,安排在各司當閒職,黃元在動員司也是無事可做。
陽谷派只剩下一個沒有參與二屯商鋪的代正剛,代正剛也與鄭三虎互調,成了第三營營官,遠遠的去了平度州。陳新打壓陽谷派的意圖十分明顯,而且雷厲風行,在登州鎮只算引起一點漣漪,然後便平靜下來,曾經貫穿軍隊、民事、商業的陽谷幫瞬間變成了一幫吃閒飯的,影響力煙消雲散。
徐元華這次真正認識了陳新的性格,但他還是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他多次去求見劉民有,劉民有也沒有見他,只帶話讓他把科技部的事情管好。
在這種焦慮中度過一年之後,黃元給他帶來一個震驚的消息,盧傳宗要跟隨東廠的人去投靠朝廷,朝廷開出的價碼不低,希望徐元華跟着一起走,跟着盧傳宗找一處基業所在,繼續管民事的事情。
徐元華有點心動。不過家眷都只能放棄,他捨不得一堆妻兒,他早在天啓七年就跟着陳新去了威海,這麼多年下來,小妾都有五個了。兒女共七個,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
“朝廷?”徐元華自語了一句,又搖搖頭,盧傳宗看到的只是登州的軍力,或許也知道民事部由必要,但真正民事部和商社的威力。只有徐元華這樣的人才懂,就如同近日的運河糧荒,徐元華就逐漸看清了原委。
朝廷跟陳新手上越來越多的籌碼比起來,實在是太過遙遠,更不要說他連登州都可能逃不出去。
盧傳宗的計劃是用陽谷其他不要緊的人引開情報局的注意,明爲販糧。實際上黃元另外收買了一條船,那纔是黃元和徐元華離開的途徑。這是出賣老鄉的行徑。
徐元華猛地一跺腳,“盧傳宗,盧二屯,老子已經爲陽谷做了太多,要不是你們,老子早當了屯務司司長、民事部的副總管了。你們今日還要拖我下水,怪不得我了。”
徐元華飛快的寫好一封信,找來每個司長皆有配屬的衛兵,對他叮囑道:“請將這封信送到總兵府,至關緊要,至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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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啷”一聲,一個硯臺在地上碎成幾塊。
大門嘭一聲被推開,幾個衛兵飛快的衝進來,陳新大喝道:“沒事,都不要進來。”
幾個衛兵又飛快的跑出去。陳新轉身抓起一個筆架,使勁砸在地上,上面的毛筆在地上四散,衣服帶動的風搖動着燭影劇烈的擺動着。
桌上的東西很快砸得只剩下燭臺,陳新握着燭臺底部呼呼的喘幾口氣。終於緩緩放開手,然後低頭眼睛血紅的看着左手中揉成一團的信紙,手不自覺的輕輕顫抖。好半響後他猛地握緊拳頭,深呼吸調勻呼吸後,坐回桌後,一拉搖鈴。
副官迅速走進來,對滿地的碎片視而不見,微微仰頭肅立道:“大人。”
陳新從容的道:“周世發在何處?”
“昨日盧傳宗去了招遠,情報局又在招遠發現姜月桂一名番子的蹤跡,周世發親自去招遠監視了,登州情報局暫時由吳堅忠負責。”
“立即通知吳堅忠,待命的行動隊全部出擊,除了徐元華之外,立刻逮拿留在登州的陽谷所有人等,殺了那個姜月桂,無論他在哪裡。通知訓導、軍令、兵務、軍法各司主官來我處開會,還有派人飛馬出城,去招遠通知周世發,立刻逮拿盧傳宗。”
副官大聲道:“大人,周世發可能入不了軍營,衛兵不會讓情報局的人進去逮人。”
陳新一拍腦袋,“先派人通知周世發加強監視,軍法司聶洪親自赴招遠逮拿盧傳宗!”
副官大聲領命離開,陳新雙手撐在桌子上,狠狠自語道:“盧傳宗你還學長進了,敢欺騙老子,還用販糧來轉移老子視線,這次你不要怪我了。”
陳新一人在桌邊沉默良久,又拉搖鈴,對進來的衛兵道:“去請一下劉大人,就說我有急事跟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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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七年七月三日深夜,招遠鍾離河邊一處小漁村外,兩個黑影來到漁村百步外。
盧傳宗逃出軍營,順利進入到最後出海的地方,這裡是招遠鍾離河的一個小港灣,順着這裡便能順利出海,出海的地方有一艘沙船等着接應他們,而黃元等人會從登州一處私港出發,他們會在天津匯合,只要進入了京師,。
榮華富貴就在前方等着,盧傳宗如今也有了一些政治嗅覺,朝廷肯定是對登州有所提防,既然遼鎮不足以制衡登州,那麼就需要另外一支力量。
位置最好的當然是宣大,那裡遠離京師,可以如同陳新一樣當土皇帝,留在京師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那裡登州情報局的力量同樣強大,而且不容易發展自己的勢力,所以盧傳宗打算向皇帝申請一支京營去追打流寇,那樣就能擺脫登州的勢力範圍,到陝西、河南等地打下一處基業。
黑暗中的盧傳宗眼神閃動,已經對自己日後的前程在作出計劃。跟隨他的二屯低聲問道:“驢子哥,就是前面那個草棚,船就在草棚外的河邊,番子在那草棚中。”
盧傳宗回到眼前,警覺的掃視了一番眼前黑暗的環境,那處草棚就在鍾離河邊,距離漁村約五十步,孤零零的立在一旁,晚間過去不會驚動村裡的狗,是個撤離的好位置。
山野間一片寂靜,只有昆蟲的鳴叫此起彼伏,盧傳宗側耳聽了一會,沒有任何異常,帶着二屯往草棚摸去。
來到草棚前,二屯對着黑沉沉的草棚中低聲喊道:“黃爺,俺和盧副將過來了,咱們走吧。”
草棚中卻沒有迴應,盧傳宗心頭一緊,輕輕抽出自己的短銃和倭刀,對二屯低聲道:“你搞錯了地方沒有?”
草棚中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地方沒有錯!不過人不太對。”
盧傳宗在黑暗中退後一步,“周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