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金兵的海螺號發出嗚嗚的號音,甲喇額真旗向北面移動,一些白甲和撥什庫嘶聲嚎叫,讓附近的其他人跟上大旗。被圍在文登步兵和騎兵之間的後金兵還有三百餘人,兩翼還有開始那些打得興起的上百名後金遊兵,在明軍的衝鋒之後,他們已經氣勢一落千丈,與明軍兩翼的遊騎毫無營養的追逐。在步兵方陣迫近之後,開始有蒙古遊騎遠遠逃向側翼遠處。
遊兵中的後金真夷則更加強悍,他們不顧明軍遊騎的糾纏,頂着傷亡下馬用步弓攻擊文登騎陣的兩翼,他們知道遠距離對鱗甲的殺傷不大,都對準騎乘的馬匹,使得文登騎陣兩翼邊緣有七八人被射倒。
百步距離很快消失,人喊馬嘶之中,又是一輪騎兵對撞,甲喇額真帶着集結的兩百名騎兵集中突擊,這些百戰老兵都吸取了上一次經驗,前後間隔更大,避免被衝撞產生的混亂堵成一團。
甲喇額真親自領頭,一羣白甲爲鋒頭,以命換命打開了缺口,其他的文登騎兵依然保持隊形擦身而過,並不與他們纏鬥,交錯的高速下,後續的後金兵不敢直擋其鋒,只有邊緣的騎兵用騎弓射出一撥密集的輕箭,準頭也差得厲害。
第四排的文登遊騎讓開正面,用短銃對準後金隊列一通亂打,後金兵又還擊一撥輕箭,大陣就此脫離,毫不停息的往北逃去。
文登主陣的三列騎兵速度不減,如同鐵刷子一樣劃過山坡,被那些文登遊騎拖在陣中的後金兵已經毫無還手之力,他們幾乎都變成了單兵的狀態。三列騎兵牆將中間殘餘的後金騎兵掃蕩一空,然後便往北撤離戰場,讓後續的步兵趕來清理。
後金突圍的兩百多人馬往北落荒而逃,而他們只是一刻鐘之前才從那邊氣勢如虹而來,兩翼的後金散兵見到自己被拋棄,再強悍也不敢再留下,紛紛跳上馬沒命的狂奔。那些蒙古兵則跑得更快。早在第一輪衝擊完成時,便意識到情況不妙,很多蒙古兵被明軍一往無前的兇悍氣勢震懾,提早便繞道兩翼往北逃走。
中軍幾名參謀策馬奔出,大聲向哨騎主官傳令。明軍的所有遊騎放棄兩翼零散逃竄的建奴。沿着官道追擊建奴主力而去。預備營第四千總部跑步趕到戰場,毫不理會附近後金傷兵的求饒,將他們一一殺死,然後開始搬運文登自己的傷員。
騎兵營撤到北面坡下重新開始整隊。兩輪對衝擊落後金騎兵兩百七十餘,建奴氣勢洶洶的主陣轉眼間損傷過半,加上那些遊兵的損失,這支建奴折損近半,而且剩下的也一心逃命。短期內不再是一支有組織的作戰力量。
騎營士兵興奮的大聲嚎叫,明軍騎營死傷落馬百餘人,薄薄的三列陣線讓所有人都處於隨時交鋒的狀態,人人都是兩次走在生死邊緣,活下來的自然需要舒緩情緒。
片刻舒緩之後,朱國斌便命令僅剩的號手吹集合號,等待陳新的命令。果然塘馬很快趕到,他對朱國斌大聲道:“陳大人將令,騎兵營朱千總立即整隊追擊。協同哨騎咬緊敵尾,讓其不敢進城。”
朱國斌答應一聲,帶領中軍旗沿陣列跑過,對他的旗隊長大聲下令,跑完一圈發現。旗隊長只剩下了八個,其他四個是傷是死,還不得而知,隊伍也變得稀落。各旗隊隊列長短不一。他見多了死傷,此時無暇去傷感。臨時任命了那幾個旗隊的幾名小隊長爲旗隊長,補充了指揮體系。
儘管編制不齊對戰力有損傷,但是他們現在氣勢如虹。以後金兵的狂妄,他們這次定是全師而來,今天的數量已經超過了那些不可靠的情報,朱國斌認爲金州建奴的主力已經被擊破,現在需要在追擊中擴大戰果。
哨騎在最開始回報有一批包衣,這些人野戰無用,守城卻能給文登營製造傷亡,他們沒有馬匹,至少要將這批人消滅在城外,如果只剩下幾百個士氣低落的真夷,他們是守不住那麼大個城池的。
一聲行軍號響,騎兵營隊列恢復安靜,依次行軍往北追擊而去。
。。。。。。
戰場周圍第四千總部的士兵來來往往,正把文登的傷員和屍體擡到二十步外,讓那裡的醫護兵給他們護理。雖然缺乏更多的有效藥品,但只要傷口清理得當,他們的存活率會遠遠高於這個時代其他軍隊。
噗一聲響,鍾老四用旗槍刺入一名後金傷兵的胸膛,那後金兵痛苦的蠕動一陣,終於停下下來。鍾老四大大咧咧的一腳踩上他胸口,將旗槍抽出,後金兵胸口的血水噴出來,灑在了他的鞋子上。
“你孃的!”鍾老四一腳踢在那建奴頭上,身邊剛剛運了一個文登傷員的關大弟傻笑道:“都死了,連長你踢他幹啥哩。”
“老子就愛踢他兩腳。”鍾老四捲起褲腿,抓起那後金兵的衣袖一陣亂抹,“把老子剛換的褲子又弄髒。”
關大弟聽他說完,也上來亂踢幾腳,鍾老四瞪他一眼罵道:“死了踢什麼,去看看其他有沒有裝死的。”
“哦,都戳過了。”關大弟摸摸額頭的汗水說道。
“你狗日倒快。”鍾老四罵了一句。
關大弟吞了一口口水,看看周圍沒有了受傷的文登騎兵,停下來對鍾老四問道:“連長,你說。。。要是來一支騎兵營這麼打咱們,咱們頂得住不?”
鍾老四撇撇嘴,“那能一樣麼,咱們幾排人一站,至少三四根長矛頂着,合練的時候他們不是試過嘛,那馬死活不往前走,騎兵對戰就不同,再密也有縫隙可過的。”
“那你說建奴要是下馬來步戰,用步弓射他們咋辦。”
鍾老四嘿嘿一笑,大聲叫道:“步弓拋射沒有準頭,平射五十步最多兩輪,騎陣轉眼便到,他們手上還拿着弓,不是找死麼。建奴要打,要麼仗着騎兵多還是對衝,要麼就下馬大刀長槍列陣。那時就該用咱們步兵上,用老子給陳大人建議的戰法,步弓算個球,能有咱們的三斤炮和火銃厲害?他們騎兵營全部包打完了,咱們步兵上哪裡去吃飯。”
“鍾老四。閉上你的狗嘴。”
鍾老四回頭一看。正是騎馬過來的千總鄭三虎,以前王長福當隊長的時候,鄭三虎就是伍長,比他高了一級。後來一路升到了預備營千總,算起來現在就他和周少兒級別最低,一個戰兵旗隊長,一個預備營連長,比起人家低了兩三級。
鍾老四隻得敬禮道:“是!請千總下命令。”
鄭三虎也不下馬。還禮後大聲道:“運送完傷員立刻集合出發,趕到金州城下紮營。”
鍾老四問道:“這裡怎麼辦?”
“留給那些輔兵。”鄭三虎說完就要離開,鍾老四突然問道:“千總,爲啥你自己跑過去跑過來的傳話?你的塘馬呢?”
鄭三虎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除了你們這些連長,所有騎馬的都被調去追擊了,我不來傳令誰來傳令,別他娘廢話了,運完傷員就整隊出發。”
等到鄭三虎策馬跑遠。鍾老四讓衛兵去傳令,等待士兵歸隊列陣的當口,集結在南坡的戰兵第二千總部整齊的從側面通過戰場,大聲喊着號子往北面急急趕去,陳新的中軍旗也隨在他們中間。
關大弟羨慕的道:“連長。還是戰兵猛。”
鍾老四掃視一下滿地的建奴和死馬,咬咬牙道:“戰兵有啥猛的,老子又不是沒當過戰兵,明明是騎兵猛。這騎戰看的老子心頭亂跳,比相媳婦還跳得厲害。”
兩人剛說完。只聽一陣尖利的嚎叫從山頂而來,兩人嚇得一抖,轉眼去看,卻是那羣衣衫襤褸的東江兵,他們拿着手上的簡陋武器面目扭曲,潮水般從第四總的縫隙中衝過,尋到建奴的傷兵就瘋狂的亂砍亂劈,一時沒有找到的,便翻開堆積的屍體尋找下面有沒有後金兵傷員,實在找不到傷員的,他們便對着那些屍體瘋狂砍砸,屍體羣中肉塊紛飛。另外一些沒有兵器的,則面孔猙獰的扯着那些後金兵屍體的衣服,不顧還滴着血水,就套在自己身上。
鍾老四把手護在胸前,半響才小心的說了一句,“戰兵騎兵都不猛,這些輔兵最猛。”
。。。。。。
下午申時一刻,文登營主力到達金州,圍住東南西三門紮營。
逃走的後金兵亡命奔逃,在途中被文登哨騎又斬殺部分,還有部分馬力不足的,便脫離官道往兩側丘陵區逃走,還有一些被文登哨騎追得太近,來不及進城便往復州方向逃走了,逃進城中的後金兵只有不到兩百人,加上原來留守的少量老弱,總數只有三四百,每面城牆只能分一百餘人。
陳新帶着衛隊繞南牆走了一圈,朱國斌和代徵剛都陪着察看城池。發現金州城池竟然十分高大,遠遠不是旅順那樣的大莊園能比,城牆高度與北地的大城一樣都有三丈五尺高。心中暗自慶幸那後金甲喇額真自大,如果他龜縮不出,一時半會還難以打下。
這個城池是原來遼東都司府下轄的金州衛治所,是單純的軍衛,設立於洪武八年。金州城池則比衛所更早,由指揮馬雲和葉旺修築明洪武四年,指揮使韋富包磚。周圍五里二百十六步,高三丈五尺,深一丈七尺,闊六丈五尺,在明代是遼南地區的大城,其規模遠遠超過同爲南四衛的復州。
金州處於金州地峽最北端,亦是金州地峽最狹窄處,在遼南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控制此處便可保護其後的整個半島,如果此地被控制在後金手中,那麼旅順的作用會大大減小,文登營不可能通過陸路破襲遼東,陳新的遼南攻略就只能如同毛文龍一樣上岸遊擊。海運上岸沒有碼頭,則不可能投送大批騎兵,步兵機動又大大不足,不能深入陸地行動。
而後金從天命八年之後幾乎將南四衛沿海漢民斬殺一空,只剩下一些據點中有各旗的收管人馬駐紮,相當於後金的邊防軍,如果陳新單純的運送步兵,那麼他們在城外也沒有什麼好破襲的東西,要攻城又攻不下來。
有着十大功績的奴爾哈赤,用屠殺和暴力遷移將南四衛富庶之地變成了千里無人煙的荒野。更北的蓋州都要到天聰六年纔有人力重新恢復,這一招禁海滅絕人性,但也確實有效阻止了明軍滲透和騷擾。由此也可見後來康麻子的禁海是有優良遺傳基因的。
所以金州是遼南攻略中同樣重要的一環,奪取金州,文登營能在整個金州地峽屯田。減少對登萊的後勤依賴。而後金就需要在更廣大的範圍設防,以此達到陳新牽制遼南的目的。
但金州離海數裡,如果陳新折騰得太歡,皇太極一發狠。後金全師而來的話,照樣的挖壕溝圍困,陳新將不得不面臨一次決戰,而他現在還根本沒有那個實力。真到了那時候,祖大壽是不會攻擊沈陽來救文登營的。黃龍更不會從皮島來救援金州。這兩人都和陳新不太對付,或許還會高興得拍手叫好。
所以陳新仍在猶豫,如果投入兵力太少,死守一個要塞沒有意義,要塞的作用是提供依託,其中的兵力纔是控扼周邊的核心。如果只是縮在烏龜殼裡面,那就起不到堡壘的作用。絕大部分要塞也不可能將道路徹底切斷,後金兵總會有道路繞過城池襲擾後方,金州地峽便無所屏障。如果金州駐紮兵力太多則撤退不易。一旦被後金大軍圍困就將陷整個文登營於被動,就如同這次的大淩河一樣。
朱國斌看陳新臉色,似乎知道他擔憂什麼,低聲說道:“大人,建奴圍困大淩河已半年。他們無論如何今年無力再全師出征,能抽調的人馬不會最多三五千人,咱們能對付。”
陳新點點頭,低頭思索。代徵剛接過話頭問道:“冬季若是結冰,建奴肯定能從冰面過來。到時後面一百二十里,就無所依託了。”
“從冰面是能過來,但也離岸不遠,實際和繞過城池並無差異。且冬季時秋糧已收,他們來了也無妨。咱們在金州駐兵一支,守穩官道,再在旅順和金州之間建一城堡,駐騎兵一支往來援救,可破敵襲擾,若敵是大軍前來,咱們便放棄金州,退守旅順。”
代徵剛沉吟道:“如此駐軍,至少需三千人以上,還有本地數千軍戶,金州到旅順之間盡是拋荒多年的地,一兩年都不要想有多少收成,如此一來,從登州運糧便頗爲吃力。”
陳新擡頭道:“暫定國斌的法子,但中間的城堡不必修建太高厚,只作爲騎兵駐地,能防禦對方騎兵突襲便可。駐軍三千以上是必需的,你們也不必擔憂兵額,鎮壓登州亂兵和此次騎戰獲勝,有數百建奴腦袋,國斌、正剛還有盧傳宗,本官准備給你們三人報功,讓你們分任旅順副將、文登參將和奇兵營副將。”
朱國斌和代徵剛都大喜,趕緊道謝。有了今天這幾百個建奴人頭,陳新升任登州鎮總兵是板上釘釘,他們也都知道這次得了很多地,勢力肯定會往整個登萊擴展,現在再加一個旅順,擴軍後分兵駐守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此也能減少後勤的困難。
陳新自己升任總兵,自然也要給下面人找到提升的機會。文登營在年初擴軍一次,但是隻是增加了預備營,戰兵一直維持在崇禎三年的規模,這次擴軍之後各個將領指揮的人馬數量也會增加,軍官自然希望指揮更多軍隊,朱國斌等人其實也一直在期盼,只是不好跟陳新打聽而已。
“國斌是遼人,本官打算讓你任旅順副將,正剛你則任文登參將,雖是說來職級要低,但在我文登營內,你們等級相當,所部各爲一個戰兵營。”
“明白了。”對於陳新的安排,兩人都沒有什麼牴觸。
文登營是援兵營,肯定是一個參將,雖然比另外兩人低一級,但傻子也知道駐守文登是什麼地位,沒人會認爲文登參將會比奇兵營副將低了。
陳新也是經過思考才如此安排,朱國斌、代徵剛和盧傳宗這三人是軍隊最初的核心,也是資歷最老的人,代徵剛的功利心要淡一些。指揮水平各不相同,其中最優秀的該是朱國斌,但其他兩人經過數年磨練,指揮水平也是中規中矩。
陳新自己對以後的軍隊規劃很龐大,但首先要消化這次的戰果,吸收流民投靠。有了大批兵源後會將總兵力擴充到兩萬左右,還要形成戰兵、預備役、民兵的梯次結構,戰兵負責主要作戰,並有外線機動能力,預備役仍會依託屯堡體系,要具有快速動員能力,民兵則來自剩餘屯戶和工廠,負責內線作戰時的防禦和後勤,短期強化訓練後能承擔外線機動的輔兵職能。
另外就是依然保持職能劃分的軍法、軍需、訓導等機構,並將在千總部一級加設參謀一職,爲主官提供相應的輔助。按照朝廷大小相制的體制,他雖然是登州總兵,但是也管不了下面遊擊副將參將的軍餉,平時發的令是不管用的,只有打仗的時候才能指揮其他各部。所以陳新必須通過這些職能機構控制分守部隊,再通過屯堡控制所有士兵的家庭和固定資產,整個體系就穩如泰山。這個體系中會產生大量的職位,先安排了這幾人,其他人就好安排了。
對陳新來說,最難的是如何將自己的體系隱藏在朝廷的體系下,相應的就是每個軍官都會有兩重身份,一個是朝廷的武職,二個就是內部體系的職務。登州本地的上官多少會發覺其中的差異,不過以他目前跟呂直和王廷試的良好關係,互相間心照不宣是可以的。
陳新說完後笑道,“這些事仍早,朝廷辦事你們也知道,沒兩三月下不來,眼下還是先攻克此城。”
朱國斌所部是騎兵,代徵剛自然知道攻城是自己的事,他連忙道:“金州城週五裡二百餘步,建奴加上包衣才三五百人,每面不到一百,我營兩千多人,加輔兵超過三千五百,牽制兩面,強攻一面便可。”
這時劉破軍過來說道:“大人,騎營抓了三百多包衣,那些人怎麼做?”
陳新看看城頭上稀落的後金兵,微笑道:“這些包衣不是會給韃子做盾車麼,讓他們馬上開始做,把打洞的東西也準備好,明天就讓他們推着盾車去挖城牆。告訴他們,誰做的盾車誰自己推,想活命就做結實點。”
代徵剛大聲道:“第二總明日必定一鼓破城。”
陳新搖搖頭,“蟻附登城咱們沒練過,未必比得過其他部,在那些旅順輔兵中召集勇士,把今日繳獲的衣服和鎧甲給,告訴他們,表現優異的,徵兵時優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