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九日夜,鎮海門城樓中升起了火爐,值夜的把總家丁們溫着酒,不時喝上一口,吳秉忠在大廳中間來回走動,李濤則坐在角落裡閉目養神。
吳秉忠雖然答應投靠陳新,但陳新畢竟本人沒有親口對他承諾,而且他暗中猜測陳新的意圖,常冒出一些毛骨悚然的念頭,如果孫元化等人知道自己投靠陳新,又會如何對付自己,張東白天告訴他,李九成可能今天晚上靠內應破城,孔有德等人又會如何對待城中的人,他一整天都惶恐中思來想去。
他轉身之時看到了李濤的樣子,心中莫名抖了一下,這個叫做李兄弟的人帶了十一人,他們隨時都穿着棉甲和鎖子甲,身上帶着弓弩腰刀等物,每人還有一個揹包,裡面不知裝些什麼。
昨夜出城的九人只回來五個,其中一人重傷,下午斷了氣,只剩下了六人,連李濤身上也受傷,後背的鎖子甲被砍開一個破口,身上的外套更是好幾處刀痕,這六人此時散佈堂中各處,看似分散,其實都在互相能馬上支援的距離。
和張東這樣陰狠的感覺不同,吳秉忠能從這些人的舉止中感覺到一種與衆不同的強悍,他自己的手下也有很多在遼東打過建奴,但很少有人有這樣的氣度。除了這些人之外,張東下午不知從何處調來了五十多人,都穿着明軍的服裝,吳秉忠將他們安排在了甕城城牆上的幾個草廠中,這些人的氣質更像那些將領的家丁,比起李濤那羣人來,似乎要散漫一些,不過同樣都是強悍之輩。
他心中既對陳新的實力有信心,又感覺頗爲驚恐,既是因爲變故即將發生,也因爲對陳新更感高深莫測,登州城內早已戒嚴,能在城內隱藏如此多人,說明他們是早有充足的準備,也不知陳新是何時開始着手準備,看來陳新在文登迅速崛起,並非是僥倖。
這些人出現說明張東認爲馬上將會有大事發生,他們的作用一是協防鎮海門,二來便是監視自己,以確保控制鎮海門,吳秉忠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仍是感覺緊張,想到這裡看了一眼半開的大門,見到了張東的背影。
張東在城樓外的女牆邊靜靜站着,在他的眼前,城牆上的燈籠和火把勾勒出城池的輪廓,城內巡城的燈籠在屋舍間忽隱忽現,張東已經對這座城池的情況瞭如指掌,登州城周長九里,城牆高度達到了與京師相同的三丈五尺,牆厚兩丈,外面全部包有磚石,城外護城河闊兩丈深一丈,加上城頭的大量火炮,確實是一座堅城,如果沒有內應,李九成那點人不夠填護城壕的。
他不知道送信的人是否都送到了,他寫上自己的判斷也是對自己前途的豪賭,作爲登州情報的直接負責人,萬一他判斷失誤,可能造成陳新的極大被動,後面便再難得到重用,而判斷準確的話,必將確立他在情報局二把手的地位,將現在可能競爭的吳榮、吳堅忠等人徹底壓過。
白天的時候,耿仲明的宅第沒有絲毫動靜,陳光福、王子登照常上值,異常的是他們所有家丁和一些心腹都被召集到當值處,而且到晚上一直沒有離開,這讓張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但無論他分析得如何充分,也不如一條事實讓他放心。隨着夜色降臨,他心中的煩躁也在逐漸增加,便如賭博揭盅一般的感覺,這對於十多歲便開始吃江湖飯的他來說是很久沒有的事情了。
張東強忍住心頭的躁動,眼睛再次掃過登州城的西、南、東三門,叛軍肯定不會走北門,大軍行動不可能瞞住兩側城牆的守碟兵,而且會遭遇兩面同時攻擊,可能性最大的是南門,南門不但有朝天門,還有上水門和小水門,兩個水門的兩側都有可供行人進出的門洞,能在短時間投入大量人馬,另外一個原因是夜晚調動部隊並不那麼容易,從密神山到南門的運動距離最短,失誤的可能也最小,應當是首選,。
而他認爲今夜將是最可能的時候,就如同皮島的那次兵變,夜晚對有準備的一方更爲有利,受到偷襲的一方將容易陷入混亂,並且無法重組。
張東默估了一下時間,已經快到戌時末尾,除了城頭各處的響箭鳴響,並無其他的動靜,他輕輕的踩着腳步,活動了一下凍得有些麻木的雙腳。
“賬房!”一個喘息着的聲音從城梯處傳來,張東聽出是留在聯絡點的傳信人,趕緊迎過去迫不及待的低聲問道:“如何?查實了沒有?”
“查實了,他們今日晚間就要動手,王子登戌時初刻通知他營中諸將軍議,咱們的那個眼線也參加了,王子登把幾名反對的都殺了,然後才告訴其他人子時一刻動手,那眼線乘着回營帶兵的機會,派人通知了咱們。”
“子時一刻,已經快到了。”張東得到了準信,興奮的走了幾個來回,“我就說是今晚,果然便是今晚。”發現自己居然害怕叛亂不發生,心中不由有些好笑,他停下後長長鬆口氣,對那個傳令兵問道:“他們攻哪個門?會不會來打北門?”
“王子登讓手下人攻南門,並且專門交代了一句,要多放火頭。”
“放火頭?”張東遲疑了一下,如果從南門入城,太多的火頭會阻擋軍隊的推進,“難道不是南門?”
還未等他思考完,又一名聯絡員匆匆跑上城樓,他一路奔跑,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臉色頗爲惶急。
張東一把抓住他領子,“快說!”
“標、標兵中營突然出營了,全是東江兵,往,往春生門去了。”
“領頭的是誰?”
“耿仲明。”
張東怒道:“耿仲明何時去了標兵中營,監視他宅子的人爲何絲毫沒有情報?”
那聯絡員在張東惡狼般眼神注視下連忙辯解道:“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還是第一次執行任務。”
張東氣得一把推開他,耿仲明這樣的東江將領還是有些道行,能躲過文登的情報網,悄悄進入標兵中營,並拉出了自己的隊伍。
王秉忠和李濤聽到聲響,都出來詢問情況,張東跟他們粗略一說,這兩人也都知道變亂就在眼前了,現在即便他們想去向孫元化告發,時間也來不及。
“張兄,咱們現在該咋辦?”王秉忠對張東問道。
張東還沒想好答案,“轟”一聲巨響聲震全城,張東迅速轉頭觀看,李濤指着東邊肯定的道:“火光是從東邊城門附近傳來的,半夜發變令炮,該是動手了。”
“終於動手了。”張東哈哈笑了幾聲,他有種要跪下的感覺,現在雖然危險性增加了,但總比無盡的猜測好了很多。
炮聲一響,東邊的春生門、南邊朝天門和兩個水門附近殺聲震天,南邊城門內各處火頭躥出,在一片漆黑底色中分外顯眼,城頭上各處值哨的士兵紛紛往南邊張望,並各自議論起來,城樓中休息的士兵也紛紛穿起衣服,在女牆後看熱鬧,他們沒有足夠的信息,很多人還以爲是單純的失火。
王秉忠有些慌亂的東張西望,他沒有想到標營真的會造反,口中喃喃道:“李九成這是不要命了,張隊長,你剛纔不是說標兵中營去春生門了,現在南邊也在起火,叛軍到底要從哪裡入城?”
張東和李濤同聲道:“春生門。”
“啊?爲何?”
張東毫不遲疑的分析道,“南門的正兵營最多,現在南邊火頭多,大軍入城必爲火勢所阻,對叛軍無益,王子登區區一千總,心腹家丁有限,必定是分散營伍到處點火,阻止南門正兵營支援其他各處,他們真正選的地方就是春生門,你看城外的光影就能知道。”
王秉忠順着張東手指一看,春生門外的天空已經被成千上萬的火把染成微黃色,叛軍的主力已經到了春生門外,他們會牽制部分守衛春生門的士兵,好讓耿仲明順利打開城門。
李濤狠狠罵道:“難怪昨晚那些伏路軍如此厲害,原來他們是爲今日攻城做準備,派出的該是最精銳的夜不收。”
王秉忠也是多年打殺出來的將官,事到臨頭反而冷靜下來,他對張東問道:“張隊長,小人現在該當如何做?”
張東淡淡回道:“按咱們的預案做便是,先召集你的所有隊伍,在鎮海門城內兩百步內佈防,包括兩側城牆,要用雜物將其隔斷。”
“然後呢?”
張東淡淡道:“沒有然後,就守着就是,看陳大人何時能到吧,只要咱們保住鎮海門,誰都沒辦法。”
王秉忠正要再問,他弟弟急急過來彙報道:“哥,耿精纔來了。”
王秉忠自語一聲,轉頭看看張東,張東迅速回憶了耿精才的資料,該是耿仲明的家丁頭目,他的姓氏是拜耿仲明爲義父得的。
“咱們一起去見他。”(未完待續。